前往王都的马车在碎石路上颠簸前行。
车轮每压过一块凸起的石头,车厢就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林风坐在车厢右侧,透过半开的车窗看着外面向后掠去的景物——先是翡翠林地边缘那些三色晶体花逐渐稀疏,然后是普通的橡树林,最后变成开阔的农田。
艾米莉坐在他对面,手里拿着一本关于王都贵族礼仪的薄册子。
她翻了两页,叹了口气,把册子合上放在膝盖上。
“记不住?”林风问。
“不是记不住,是看不懂。”
艾米莉揉了揉太阳穴,“为什么参加授勋仪式需要知道十七种不同的鞠躬角度?还有这些餐具摆放规则…我们在灰石村用的都是木勺和陶碗。”
“因为那是王都。”林风说,“那里的人喜欢用规则把简单的事情弄复杂,以此来证明自己比别人更文明。”
马车外传来车夫老汤姆的声音:“两位大人,前面是黑水溪,咱们得在这儿歇会儿给马喂水。大概二十分钟。”
车厢停了下来。
林风推开车门跳下,转身伸手扶艾米莉。
她搭着他的手落地,站稳后立刻松开,动作自然得像是做过很多次。
黑水溪其实水很清,只是因为河床铺满了深色鹅卵石,远远看去像墨色。
两匹拉车的褐色驮马低头喝水,老汤姆从车厢后取出干草袋。
林风走到溪边蹲下,掬起一捧水洗了把脸。
水温很凉,让他清醒了不少。
艾米莉在他旁边蹲下,但没有碰水。
她盯着溪水表面自己的倒影,沉默了一会儿。
“紧张?”林风问。
“有点。”艾米莉承认,“在灰石村,我们是在自己熟悉的地方作战。王都…我从来没去过。听说那里的一条街就比整个灰石村还大。”
“我也没去过。”林风说,“但雷克斯给过我一些建议。”
“比如?”
“比如别盯着贵族看太久,那会被认为是在挑衅。别在公共场合随便使用魔法,除非你想被法师塔的人盘问。还有,别相信任何主动给你带路的小孩,他们八成是扒手团伙的眼线。”
艾米莉笑了:“听起来真友好。”
“王都就是这样。”林风站起身,“表面光鲜,底下全是坑。不过我们不是去度假的,是去挖出一个藏在坑里的疯子。”
他从腰间的收纳袋里取出一个巴掌大的金属装置。
那是阿尔方斯改装的环境魔力稳定器,外壳是普通的黄铜色,侧面印着炼金术协会的认证徽记。
林风按下侧面的隐蔽开关,装置表面亮起一圈极淡的蓝光,三秒后熄灭。
“节点十七,记录开始。”他对着装置低声说,然后把它塞进溪边一块中空的石头里。
蓝光在石头缝隙里闪烁了一次,彻底隐没。
这是沿途布设的第七个监测节点。
按照计划,在抵达王都前,他们需要在主要道路沿线布设二十个这样的节点,形成一个覆盖王都外围的能量感知网。
重新上路后,车厢里的气氛轻松了些。
艾米莉没有再翻那本礼仪册子,而是从随身的药草包里取出几株风干的银叶草,用手指捻碎,放进两个小布袋里。
“这是什么?”林风问。
“简易的清醒香包。”艾米莉递给他一个,“王都的空气…听说不太好。贫民区的垃圾、贵族区的香水、还有工坊区的煤烟,混在一起容易让人头疼。这个能缓解一点。”
林风接过,闻到一股清凉的薄荷混合着某种木质香味。
他把香包放进上衣口袋。
马车又行进了一段。
窗外开始出现其他旅人:一个赶着羊群的牧羊人,几个徒步的商人,还有一队看起来像是佣兵的骑手,马背上挂着用布包裹的长武器。
“对了,”艾米莉忽然说,“有件事我一直想问。”
“问。”
“在灰石村最后那会儿,你冲进光柱之前…为什么设定二十分钟?那个时间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林风沉默了两秒。
“没有特殊意义。”他说,“只是根据装甲能量储备和可能遭遇的战斗强度估算的。decade基础形态在全功率战斗状态下,能量续航极限是二十二分钟。留两分钟余量,是给自己一个必须撤退的最后期限。”
“所以你当时真的准备二十分钟一到,不管找没找到核心都撤出来?”
“嗯。”
艾米莉看着他:“那如果你没找到核心呢?如果我们这边收到了撤退信号呢?”
“那就按计划执行紧急传送,把整个村子暂时迁到翡翠林地。”林风说,“然后重新制定方案,可能要从外围慢慢磨,或者等初号开发出能抵抗诱导波段的防护装置。总之不会硬闯。”
他说得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战术选择。
艾米莉低下头,继续整理她的药草包。过了一会儿,她说:“我在屏障那里的时候,其实想过…如果你真的发出撤退信号,我可能不会启动传送。”
林风看向她。
“不是因为你进去没出来,”艾米莉解释,“是因为我知道,如果我启动了传送,把全村人带走,那就等于我们放弃了灰石村。维克多的实验场会完整保留下来,他可以从容地分析所有数据,然后带着更完善的技术去祸害下一个地方。”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一片干枯的叶片:“有时候我在想…我们这么四处救火,真的有用吗?灰石村救了,但维克多已经拿到了他想要的数据,现在要去王都搞更大的。如果我们阻止了王都,他会不会又逃去别的地方,继续实验?”
车厢安静下来,只有车轮碾过路面的声音。
“可能会。”林风说,“但只要他还在跑,就说明我们的阻止有效。如果他能在某个地方安安稳稳完成实验,那才真的完了。”
他停顿了一下:“而且,我们也不是一直被动。灰石村这一趟,我们拿到了他的核心碎屑,知道了他的身份,掌握了他至少一部分技术原理。下一次交锋,我们的准备会更充分。这就是追猎的过程——每一次接触,都会留下痕迹。痕迹积累多了,猎物的活动范围就会越来越小,直到无处可逃。”
艾米莉抬起头:“你好像…很习惯这种追猎。”
林风看向窗外。
远处的山脊线上,一群飞鸟正排成人字形向南迁徙。
“我以前生活的世界,有一种叫‘特摄剧’的东西。”他说,“里面有很多英雄打反派的故事。反派总是会逃跑,会卷土重来,会一次比一次强。但英雄每次都会追上去,一次次把他们打趴下。有时候我会想,为什么那些英雄不一次把反派彻底解决掉呢?”
“为什么?”
“因为如果一次就解决了,故事就结束了。”林风转回头,“而现实中,恶不会一次就消失。它会变形,会转移,会找到新的漏洞钻进去。我们能做的,就是每次它冒头的时候,都把它敲回去。敲的次数多了,它冒头的代价越来越大,能钻的漏洞越来越少…直到某一次,它再也找不到可以钻的地方。”
马车驶过一片树荫,车厢内暗了一瞬,又亮起来。
“听起来很累。”艾米莉说。
“是很累。”林风承认,“但这就是选择当‘骑士’的代价。你可以选择转身走开,假装没看见。但如果你看见了,选择了插手,那就得负责到底。直到彻底解决,或者…直到你再也站不起来为止。”
傍晚时分,马车抵达了行程中的第一个驿站——白石镇。
这是个比灰石村大不少的小镇,因为位于通往王都的主干道上,客栈和酒馆的生意都不错。
老汤姆把马车停在一家挂着旅人之家招牌的客栈前。“今晚在这儿歇脚,明早再走。再有一天半路程就能到王都了。”
林风和艾米莉下了车。
客栈门口已经停了另外三辆马车,还有几匹拴在马厩里的旅行马。
大堂里传来嘈杂的人声和麦酒香气。
他们刚走进大堂,一个穿着半旧皮甲、脸上有道疤的男人就看了过来。
那人的目光在林风腰间的剑柄上停留了一瞬,又在艾米莉身上扫过,然后移开了。
“二楼还有两间房,”柜台后的老板娘是个胖胖的中年女人,手里拿着记账本,“单人间一晚五个铜币,包早餐。马厩费另算,一匹马两个铜币。”
林风付了钱,接过两把黄铜钥匙。钥匙上挂着木牌,写着房间号:七和八。
上楼梯时,那个疤脸男人和两个同伴正好从楼上下来。
双方在狭窄的楼梯上错身而过。
林风闻到那人身上有股淡淡的铁锈味——不是血,是没保养好的武器发出的气味。
“借过。”疤脸男人闷声说,侧身让路。
林风点点头,和艾米莉走上二楼。
七号房和八号房是相邻的。
林风打开七号房门,里面是简单的陈设一张床,一个木柜,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
窗户对着后院,能看到马厩的屋顶。
他放下随身行李,走到窗边看了看。后院很安静,只有客栈的伙计在给马匹添草料。
隔壁传来开门声,然后是艾米莉的脚步声。
她敲了敲连通两个房间的那扇门。
林风打开门。
艾米莉站在那边,手里拿着那个清醒香包。
“这个给你,”她说,“挂窗户边上,能防蚊虫。”
林风接过。
艾米莉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犹豫了一下。
“楼下那几个人,”她压低声音,“你注意到了吗?”
“嗯。佣兵或者保镖,至少那个带疤的是。另外两个脚步很轻,可能是盗贼或者侦察兵出身。”
“他们对我们有兴趣?”
“大概率是。”林风说,“两个看起来像贵族子弟的年轻人,单独旅行,带着武器和行李。在佣兵眼里,这是肥羊的标准配置。”
“要换个地方住吗?”
“不用。”林风摇头,“换地方反而显得心虚。正常吃饭,正常休息,别露富。他们如果真想动手,也得掂量掂量风险——能带着武器上路的人,多少都会两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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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是在大堂吃的。
简单的炖菜、黑面包和麦酒。
疤脸男人一桌坐在角落,三个人低声交谈,偶尔往林风这边瞥一眼,但没其他动作。
吃到一半时,客栈门被推开,又进来一队人。
这次是四个穿着统一蓝灰色制服的男人,腰佩长剑,胸口绣着展翅的银鹰徽记。
大堂里的嘈杂声瞬间低了下去。
“银翼骑士团的巡逻队。”艾米莉小声说。
那四个骑士扫视了一圈大堂,目光在疤脸男人那桌停了停,又看向林风这边。
为首的骑士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留着整齐的短须。
他走到柜台前,对老板娘说了几句,老板娘连连点头。
然后他转身,径直朝林风这桌走来。
林风放下勺子,手自然地垂到桌下,靠近剑柄。
“放松,”那骑士在桌前停下,语气还算客气,“我是银翼骑士团第三巡逻队队长,马库斯。例行检查,请出示你们的旅行证件。”
林风从怀里取出莉娅公主签发的通行文书,递过去。
马库斯接过,仔细查看上面的印章和签名。
“林风…艾米莉…”他念出名字,抬头打量两人,“前往王都参加秋季授勋仪式?”
“是的。”
马库斯把文书递回:“祝你们好运。不过路上小心点,最近这段路不太平。上个月有三起劫案报告,都是针对单独旅行的贵族或商人。”
他瞥了一眼角落的疤脸男人那桌:“如果遇到麻烦,可以找任何有银翼徽记的人求助。骑士团的巡逻范围覆盖到白石镇以南二十里。”
“谢谢提醒。”
马库斯点点头,带着队员离开了客栈。
他们走后,大堂里的气氛才重新活跃起来。
疤脸男人那桌结账起身,上楼去了。
经过林风桌边时,疤脸男人看了林风一眼,眼神里没了之前的评估意味,多了点别的——像是确认了什么,又像是放弃了什么。
入夜后,林风躺在床上,没有立刻睡着。他听着窗外的动静:远处镇民的交谈声、马厩里马的响鼻声、更夫打更的梆子声。
一切正常。
他坐起身,从收纳袋里取出阿尔方斯给的另一个装置——这是个通讯器,外壳更厚实,表面有细密的魔法纹路。
他按下启动钮,纹路亮起微弱的蓝光。
“初号,听到吗?”
短暂的静电干扰声后,初号的声音传来,虽然有些失真但清晰:“信号接收良好。林风,你们到白石镇了?”
“嗯。节点布设进度七完成,一切顺利。翡翠林地那边怎么样?”
“阿尔方斯完成了最后十台稳定器的改装。雷克斯和老鱼骨已经出发,他们会从北线绕向王都,沿途布设另外十个节点。预计比你们晚一天抵达王都外围。”
“维克多那边有动静吗?”
“暂时没有监测到王都方向的大规模异常波动。但玛尔莎法师传回消息,说法师塔内部最近有几场私人学术交流很活跃,主持者都是以前和维克多关系密切的学者。她在尝试接触那些人,但需要时间。”
林风想了想:“告诉玛尔莎,安全第一。如果那些人已经被维克多拉拢,她的接触反而会暴露我们的意图。”
“明白。”初号停顿了一下,“另外,零号从核心碎屑里又恢复出一段数据。是关于欲望共振场的能量阈值——维克多的实验需要至少五个高纯度欲望样本同时共振,才能启动场效应。在灰石村,他只有德里克子爵一个合格样本,所以只能制造小范围的诱导。但在王都…”
“他会至少准备五个样本。”林风接话,“而且会选在能同时激发这些样本的场合下手。”
“大概率如此。秋季授勋仪式是候选场合之一,但不确定。莉娅公主正在梳理王都接下来一个月内所有的大型集会活动,清单明早发给你。”
“好。”
通讯结束。
林风把装置收回袋中,重新躺下。
他闭上眼睛,但脑海里开始梳理已知信息:维克多、欲望实验、王都、五个样本、共振场…
一个念头忽然闪过。
他重新坐起来,点亮床头柜上的油灯,从行李里取出纸笔。
在纸上写下五个词:
权力。财富。知识。荣誉。永生。
这是从灰石村核心数据里提取出的、欲望纯度评级最高的五个类型。
维克多如果要选样本,大概率从这五类里挑。
权力——可能是某个有野心的贵族或官员。
财富——大商人或银行家。
知识——法师或学者。
荣誉——骑士或军官。
永生…这个比较特殊。
对永生的渴求通常出现在年迈的掌权者,或者得了绝症的人身上。
林风盯着这五个词看了一会儿,然后划掉了永生。
维克多的实验需要活体样本,而且样本必须能在特定场合共振。
一个追求永生的人,大概率不会频繁出现在大型集会上,那样太显眼,也太冒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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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剩下四个。
他在这四个词下面画线,然后在旁边写下:
秋季授勋仪式——权力、荣誉。
皇家拍卖会——财富。
法师塔学术峰会——知识。
如果维克多要一网打尽,他需要一个能同时吸引这四类人的场合…
林风的手停住了。
他想起了莉娅公主曾经提过的一件事:每年秋季授勋仪式后三天,王室会举办一场盛大的丰收庆典。
那是王都规模最大的公共活动,贵族、商人、学者、骑士、平民…几乎所有阶层的人都会参与。
庆典持续整整一天,从白天的游行、市集、比武大赛,到晚上的宴会、舞会、烟火表演。
如果要在王都找一个能同时接触四类高纯度欲望样本的场合,没有比丰收庆典更合适的了。
林风看了看挂在墙上的简易日历。
从今天算起,距离秋季授勋仪式还有四天。
距离丰收庆典,还有七天。
他吹灭油灯,重新躺下。
窗外传来猫头鹰的叫声,遥远而清晰。
七天。
他们还有七天时间,在王都这个完全陌生的城市里,找到一个刻意隐藏的疯子,阻止一场可能席卷数十万人的灾难。
听起来几乎不可能。
但林风想起刚才和艾米莉的对话。
——敲的次数多了,它冒头的代价越来越大,能钻的漏洞越来越少…
他闭上眼睛。
那就从找到第一个漏洞开始。
h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