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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9章 临门一脚

    “我刚才说过,神明的自救本能会尝试着‘让事情回到它本来的样子’。”莱克茜她抬起眼看向魏岚,“你有没有想过,一个被设定为‘维护法律与公正’的神明,当祂发现法律条文被曲解、公正被人为操纵时,会怎么做?”

    魏岚没有立刻回答。他等了几秒,见莱克茜确实在等他的回应,才缓缓说:“应该纠正错误,让一切回归正轨。”

    “对。”莱克茜点头,“这就是问题所在——‘纠正’。”

    她把杯子放到桌上,双手平摊在桌面上,像在展示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最开始,我的‘纠正’方式还算正常。信徒祈祷时如果明显在钻空子,我给的‘回应’会带着警示意味——比如让他在签订那份有问题的合同时突然手抖,或者让他在法庭上说谎时莫名其妙地结巴。都是些小把戏,算是提醒。”

    “但后来不行了。”她的手指微微收紧,“因为钻空子的人越来越多,曲解法律成了常态。那些小把戏根本起不到作用。今天你让一个商人签合同时手抖,明天他就带着十个律师来,把合同条款包装得天衣无缝。今天你让一个证人在法庭上结巴,明天证人就直接‘突发疾病’来不了。”

    她扯了扯嘴角:“你知道最讽刺的是什么吗?那些人在做这些事的时候,还在向我祈祷——‘律法之神啊,请保佑我的计划顺利’、‘请让法官采纳我的辩护词’、‘请让对方的证据无效’。他们一边践踏法律,一边求我保佑他们践踏得更成功。”

    魏岚想起了奥希妮娅的抱怨——信徒的祈祷内容千篇一律又充满私欲。但莱克茜面对的情况显然更糟。

    “所以我的‘纠正’开始升级。”莱克茜的声音平静得有些可怕,“不再是小打小闹的警示。我开始直接干涉审判结果——在法官即将做出错误判决时,让他突然头痛欲裂;在陪审团要达成不公正的共识时,让其中一两个人做噩梦;甚至……直接让一些关键证据‘意外’出现。”

    她顿了顿:“但这还是不够。因为问题的根源不在个别案件,而在整个体系。法律条文本身就被权贵把持,法庭成了他们的玩具。我今天纠正了一个案子,明天他们能制造十个更隐蔽的案子。”

    “然后呢?”魏岚问。

    “然后……”莱克茜深吸一口气,“我脑子里开始出现一个念头——既然法律条文可以被曲解,法庭可以被操纵,那为什么不回到最根本的原则上去?”

    她的眼神有些飘远,像是在回忆什么:“最根本的原则是什么?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偷东西要受罚。很简单,很直接,不需要复杂的法律解释,不需要律师玩弄文字游戏。”

    “最开始我只是想想。”莱克茜继续说,“但那个念头一旦出现,就像种子落地,开始自己生长。渐渐地,它不再只是一个念头,而变成了一种……冲动。”

    “什么冲动?”

    “把所有案子都简化处理的冲动。”莱克茜说得很直白,“偷东西?抓起来砍手。杀人?偿命。欺诈?按照欺诈金额的十倍赔偿,赔不起就做苦役。没有‘酌情考量’,没有‘特殊情况’,没有‘律师辩护’。就像最古老的部落律法——你做错了,就要受罚,罚多重早就规定好了。”

    魏岚的眉头皱了起来:“但有些情况……”

    “我知道。”莱克茜打断他,“我知道有些偷东西的人是因为快饿死了,有些杀人的人是因为被逼到绝路,有些欺诈的人背后有更复杂的隐情。我知道这些——至少‘莱克茜’知道。”

    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但那时候,占据主导的不是‘莱克茜’,而是那个快要失控的‘律法之神’。对祂来说,这些‘特殊情况’都是噪音,都是让法律变得软弱、变得可以被钻空子的漏洞。”

    她拿起水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但没喝,只是看着杯子里晃动的液体。

    “我给你举个例子吧。”莱克茜说,“人类帝国那场内战的前夕,北境有个小村庄,遭了旱灾,庄稼绝收。村里的农奴们实在活不下去,有户人家——父亲、母亲、还有两个不到十岁的孩子——饿得不行了。”

    她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念一份档案记录。

    “那户人家的男主人,叫……算了,名字不重要。总之,他趁夜溜进领主粮仓,想偷一小袋麦子。真的就一小袋,大概够他们一家四口吃一天。结果被守夜的护卫发现了。

    “护卫要抓他,他挣扎,推搡中护卫摔倒了,头撞在石阶上,当场死了。”莱克茜顿了顿,“不是故意的,就是意外。但人死了。

    “后来这案子闹到地方法庭。”她继续说,“按照帝国法律,偷盗领主财物是重罪,但考虑到饥荒特殊情况,可以减刑——一般是服苦役几年。至于护卫的死,属于意外致死,不是谋杀,判罚会更轻。如果找个好点的辩护人,可能最后判个十年苦役,家人在村里继续当农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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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岚静静听着。

    “但你知道那时候‘我’——那个快要失控的律法之神——听到这个案子的祈祷时,脑子里第一个念头是什么吗?”莱克茜抬起头,看向魏岚。

    没等魏岚回答,她就自己说了出来:“偷东西,杀人。两桩罪。按最根本的原则:偷东西砍手,杀人偿命。所以应该先砍掉他的双手,然后处死。”

    她说得那么理所当然,那么平静,让魏岚的后背升起一丝寒意。

    “而且这还只是开始。”莱克茜继续说,“很快,‘我’开始觉得这种判决还不够‘公正’。因为他的家人——妻子和孩子——明明知道他去偷东西,却没有阻止,算不算同谋?如果同谋,也该受罚。还有,领主粮仓的守卫制度是不是有漏洞?如果有,负责制定制度的人也该负责。”

    她的语速慢慢加快:“一层层推下去,‘我’开始觉得整个村庄、整个领主领地、甚至整个北境行省都有问题。旱灾发生了,为什么没有救济?农奴活不下去了,为什么领主还在囤积粮食?法律明明规定了灾年减免赋税,为什么当地官员不执行?

    “到最后,‘我’的结论是:这个案子不是个例,而是整个系统腐烂的缩影。要真正‘纠正’,不是处死一个农奴那么简单,而是要把整个系统——从那个农奴到领主到地方官员到甚至更高层——全部清算。”

    莱克茜停了下来。酒馆里安静得能听见她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过了几秒,她才继续说,声音低了些:“这就是失控的前兆。不是突然发疯,而是一点点地滑向极端。从‘每个案子都要公正处理’,变成‘每个案子都要按最严格的标准处理’,再变成‘整个系统都要按我的标准重塑’。”

    魏岚沉默了片刻,问:“那个农奴最后怎么样了?”

    莱克茜扯了扯嘴角:“我不知道。”

    “不知道?”

    “对,不知道。”她点头,“因为就在我准备‘介入’那个案子的时候——不是通过正常的信仰反馈,而是打算直接降下‘神罚’,处死那个农奴,惩罚他的家人,甚至牵连当地领主——我的神国突然剧烈震荡。”

    她做了个手势:“就像你走在路上,突然被人从后面狠狠推了一把。我凝聚起来的力量被打散了,注意力也被强制转移了。”

    “发生了什么?”

    “人类帝国内战爆发了。”莱克茜说得很简单,“不是小规模冲突,是全面战争。几个皇子各自拉拢贵族和军队,整个帝国一夜之间陷入战火。北境那个小村庄很快就被战火波及,领主城堡被叛军攻破,地方法庭也被烧了。那个案子……自然就没了下文。”

    她停顿了一下,补充道:“不只是那个案子。内战爆发后,几乎所有的法律诉讼都停了。人们要么忙着逃难,要么忙着站队,要么忙着在乱世中活下去。没人再有闲心去打官司,没人再祈祷‘律法之神请让我赢这场诉讼’。

    “流向我的信仰——那些包含具体诉求、期待我介入的信仰——几乎一夜之间断了。”莱克茜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剩下的只有一些模糊的、仪式性的祈祷,比如‘求律法之神保佑帝国恢复秩序’,或者‘求神明结束这场战争’。但这些都是空泛的念头,没有具体内容,没有需要我‘处理’的案件。”

    魏岚明白了:“所以你失去了‘工作’。”

    “对。”莱克茜点头,“我突然闲下来了。没有八百个祈祷要处理,没有堆积如山的案卷要审阅,没有钻空子的信徒要‘纠正’。我的神国——那座快要变成刑场的审判庭——突然安静了。”

    她喝了口水:“那种安静……一开始让我很不适应。就像一台一直全速运转的机器,突然被关了电源。但慢慢地,我开始‘清醒’过来。”

    “清醒?”

    “对。”莱克茜说,“没有那些源源不断的、扭曲的祈祷冲击我的意识,我才有机会重新思考:我刚才在做什么?我为什么要处死一个快饿死的农奴?我为什么要牵连他的家人?我为什么要清算整个系统?”

    她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答案很可怕——因为我已经不是‘维护公正’的律法之神了。我变成了一个‘绝对正义’的暴君。在我的标准里,任何偏差都不被允许,任何特殊情况都不予考虑,任何解释都是狡辩。

    “那不是公正。”莱克茜抬起头,眼神很认真,“那是另一种形式的扭曲。而且比我之前面对的那些钻空子、曲解法律的情况更可怕——因为钻空子至少还承认法律存在,而我的做法,等于直接把法律变成了我个人的意志。”

    魏岚想起她之前说的“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

    “那段时间,我的神国变化很明显。”莱克茜继续说,“审判庭里那些象征‘公正’的天平和法典雕塑,开始慢慢变成刑具的样子——绞架、断头台、烙铁。书架上的法律卷宗,字迹自动变化,条款越来越严苛,惩罚越来越重。甚至连我自己的形象,都在信徒的集体意识里慢慢改变——从‘持天平的女神’,变成‘握剑的审判者’。”

    她苦笑了一下:“如果内战没有爆发,如果那些具体的、扭曲的祈祷继续涌进来,我可能真的就彻底失控了。我会变成一个只知道执行‘绝对正义’的怪物,把所有案子都往最极端的方向推,把所有‘犯罪者’——哪怕他们只是被逼无奈——都处以极刑。”

    h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