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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4章 眼看着她嫁给旁人

    昨日,他回了宅子,正巧戴缨送她母亲离开。

    他刚从屋里更衣出来,碰到走回院中的她。

    她满面带笑地叫了他一声:“阿晏。”

    那一刹那,他的情绪很复杂,有再次听到这一声“阿晏”的隐秘欢喜。

    这让他们无比亲近的关系又添了一道别样的意味,而这份欢喜之后却是浓浓的担忧。

    之后,她到书房给他送饭,俏皮地缠着他“教学”,问字、作画,他看出她不过是玩心骤起,并非真心向学,便也由着她,配合着。

    再之后,他们相携回后院。

    这一......

    春风拂面,桃瓣如雨,落在戴缨的肩头、发梢,也落在陆铭章摊开的账本上。他未动,任那粉白花瓣静静卧在墨迹之间,仿佛是岁月特意留下的一枚印章,无声地盖在这段重生的人生之上。

    她仍倚在他肩上,呼吸轻缓,像是倦了,又像是贪恋这一刻的安宁。可谁都知道,这份宁静来之不易??它是由血与火洗炼而出,由谎言与真相撕扯而成,是由一个女子亲手从命运手中夺回的片刻喘息。

    “你说‘念’。”陆铭章终于开口,声音低得几乎融进风里,“念旧,念情,念你我共度的这一生……倒真是像你会起的名字。”

    她微微仰头,眼波流转:“那你呢?若你来取,会叫什么?”

    他沉默片刻,指尖轻轻抚过她颈后那道极淡的疤痕??那是幼年逃亡时被碎瓦划伤的旧痕,如今早已愈合,却始终未能完全褪去。他说:“我想叫‘昭’。”

    “昭?”

    “昭明,昭雪,昭然于天下。”他缓缓道,“你是被藏匿的女儿,是被抹去的存在,是被世人误读的身份。可你终究走出来了,不是以复仇之姿,也不是以帝女之名,而是以你自己??戴缨??站在光下,让所有人看见你的真实。这本身就是一种昭示。”

    她怔住,眼底泛起水光。

    “所以,”他低头看她,眸中映着春日晴光,“若是有孩子,我希望他能记住:他的母亲,曾用一生照亮过黑暗。”

    她没有说话,只是将脸埋进他胸前,双肩微颤。他知道她在哭,却不劝,只轻轻拍着她的背,如同多年前她高烧不退那一夜。

    院外传来脚步声,归雁抱着佑儿走进来,身后跟着换了一身素净衣裙的杨三娘。她手里提着一篮新采的荠菜,笑着招呼:“今日做春羹,你们可要一起吃?”

    戴缨抬起头,擦去眼角泪意,展颜一笑:“当然要。娘亲做的羹,从小就没错过一顿。”

    杨三娘放下篮子,在檐下石凳坐下,抬手拨开被风吹乱的鬓发,目光落在女儿脸上,久久不动。她忽然道:“缨儿,你还记得五岁那年,我在灶前熬药,你偷喝了一口,辣得直跳脚的事吗?”

    “记得。”戴缨笑出声,“那是您第一次打我手心。”

    “可不是!”杨三娘也笑了,“你那时犟得很,说我打轻了,不如阿晏哥哥打得狠,还非要再伸一只手过去。”

    两人相视而笑,连陆铭章也不禁摇头:“那日她非说算盘打得比我好,我便罚她抄三遍《九章》,结果半夜爬起来偷改我的账册。”

    “我才没改!”戴缨瞪眼。

    “改了。”归雁冷不丁插嘴,“我还看见你把‘支出三百二十文’改成‘支出二十文’,省下的钱去买糖人。”

    众人哄堂大笑。

    佑儿眨巴着眼睛,忽地挣脱归雁怀抱,跌跌撞撞跑过来,一把抱住戴缨的腿:“姐姐,我也想吃糖人!”

    戴缨将他抱起,亲了亲他的小脸:“等会儿就带你去市集买。不过你要答应姐姐,不能再偷偷喝药碗里的东西,好不好?”

    “不好!”佑儿嘟嘴,“药苦!”

    “那就别病。”她刮他鼻子,“乖乖吃饭,好好睡觉,自然就不生病了。”

    阳光洒满小院,炊烟袅袅升起,春意正浓。

    可就在这片刻温馨之中,陆铭章的目光却悄然沉了下来。他望向院门方向,那里方才有一片阴影一闪而过??极短,极快,若非他多年习武养成的警觉,几乎难以察觉。

    他不动声色,只借着起身添茶的动作,低声对归雁道:“去查查东墙外那棵老槐树下,有没有人留下的踪迹。”

    归雁点头,端着空壶离开。

    片刻后,她悄然返回,附耳低语:“树根处有新鲜脚印,三人进出,靴底纹路为北境军制改良款,但鞋尖磨损异常,应是长途奔袭所致。另,在枝杈间发现一枚铜钉,刻有半枚鹰徽。”

    陆铭章眸光一凛。

    那是大衍残党联络暗哨所用的标记之一,名为“断翼传信”。钉入树干,表示已探得目标行踪;若拔出,则意味着即将发动袭击。

    他们来了。

    但他并不意外。自那日玄阙揭碑、金诏迎主之后,他就知道,这场风暴不会就此平息。元载虽倒,可他背后的大衍旧部仍在,那些曾在先帝驾崩之夜屠尽宫门的权臣之后,岂会容许一位活着的皇嗣安然立于世间?

    更何况,这位皇嗣不仅活了下来,还拒绝称帝、拒接玉玺、拒不组建私军??她选择了一条最让他们恐惧的路:以真面目示人,以民心为盾,以和平为刃。

    这才是最致命的。

    他回到廊下,重新坐下,执笔继续誊录账目,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直到戴缨送走母子二人归来,见他神色凝重,才轻声问:“怎么了?”

    “没事。”他抬眼一笑,“只是在想,今年的税赋该如何减免,才能让边民少些流离。”

    她看着他,没有追问,也没有拆穿。她太了解他??眉峰微蹙时是在筹谋,指节轻叩桌面是心中已有决断,而此刻这般故作轻松,恰恰说明事态严峻。

    她在他身旁坐下,执起另一支笔,淡淡道:“若需要兵,我可以开口向皇帝请调鹰扬卫。”

    “不必。”他摇头,“他们不是冲我来的。”

    “是冲我。”

    “是冲‘昭宁’这个象征来的。”他纠正她,“他们怕的不是你这个人,是你代表的意义??一个不愿复辟的公主,一个拒绝仇恨的继承者,会让他们的‘忠君’口号沦为笑话。”

    戴缨垂眸,良久方道:“所以他们会杀我,制造混乱,再拥立一个傀儡登基,打着我的旗号掀起南北大战?”

    “正是如此。”他终于承认,“但他们低估了你。你也该让他们看看,什么叫真正的不可撼动。”

    她笑了,笑意清冷如霜:“那就让他们来吧。我已在罗扶布下三道防线:城西粮仓藏有五百义勇,皆为当年北境老兵之后;城南书院中有三十学子,通晓律法策论,可随时起草檄文;城东市集更有百户商贾联名盟誓,一旦有变,闭市三日,断其财源。”

    陆铭章怔住:“你什么时候做的这些?”

    “从你教我拨第一颗算盘珠子那天起。”她望着他,眼中星芒闪动,“你以为我只是学账?我是把你教的一切,都变成了刀。”

    他久久无言,终是伸手抚上她的脸,嗓音沙哑:“我竟不知,自己养出了这样一尊菩萨相、阎罗心的女子。”

    “我不是菩萨,也不是阎罗。”她握住他的手,“我只是戴缨。而我要护的人,从来只有一个??你。”

    春风再度拂过,卷起满庭落花。

    三日后,清明。

    朝廷依例举行祭天大典,昭宁公主受邀观礼。戴缨身着浅绯宫装,外披银红霞帔,发间仅簪一支白玉梅花,素净而不失威仪。她乘车入宫,沿途百姓夹道相迎,有人焚香跪拜,有人高呼“昭宁安”。

    典礼毕,皇帝于偏殿召见。

    殿内檀香缭绕,帝王端坐御座,面容沉静。他年近五旬,鬓角微霜,眼神却锐利如鹰。他上下打量戴缨良久,才缓缓开口:“你可知朕为何独赐你‘昭宁’之号,而不封郡主、公主?”

    “因为我不属于任何一方。”她坦然对视,“我是桥梁,不是旗帜。”

    帝王颔首:“聪明。可你更该明白,正因为你是桥梁,才最易被人斩断。”

    “若桥断,则两岸不通,受苦的是黎民。”她说,“所以我不会让自己被轻易斩断。”

    帝王轻笑:“你比朝中许多老臣都清醒。可清醒之人,往往死得最快。”

    “若死能换太平,我亦无悔。”她起身,深深一礼,“但若能活,我更愿建一座永不坍塌的桥。”

    帝王凝视她许久,终是叹息一声,从袖中取出一道密函:“这是半月前截获的密报,来自北境一处废弃烽台。上面写着一句话:‘凤凰栖梧,当夜取首。’朕本欲压下,可思虑再三,还是决定交予你手。”

    戴缨接过,展开一看,纸面空白,唯有火烤之后,显现出一行细小朱字??正是她居所的布局图,标注清晰,连夜间巡更路线都一一绘出。

    她面色不变,只将密函收入怀中,谢恩告退。

    走出宫门时,归雁迎上来,低声问:“如何?”

    “他们要动手了。”戴缨望着远处巍峨城墙,“就在今夜。”

    当晚,月隐星稀,乌云蔽空。

    戴缨一如往常,在灯下翻阅文书,陆铭章则在院中练剑。剑光如练,破风无声,每一式都精准至极,仿佛早已预知敌人将从哪个方位来袭。

    亥时三刻,第一道黑影翻越东墙。

    紧接着,第二、第三、第七……总共十七人,皆着黑衣蒙面,手持淬毒短刃,动作迅捷如鬼魅。他们分作两路:一路直扑戴缨卧室,一路围攻陆铭章所在庭院。

    然而,等待他们的并非沉睡的猎物。

    刚跃入窗棂,一人便踩中机关,脚下木板骤然翻转,整个人坠入地下陷阱,被早已备好的渔网捆缚。另一人挥刀砍向床帐,却发现帐中空无一人,只有一具与戴缨身形相似的假人,身穿寝衣,面上覆着一张薄纱人皮面具。

    “中计了!”有人低吼。

    话音未落,四面火把齐燃,数十名鹰扬卫与归雁率领的暗卫从屋脊、树后、井口纷纷现身,弓弩上弦,寒光森森。

    而陆铭章早已不在院中。

    他在屋顶。

    白衣胜雪,长剑在手,目光冷冷扫视下方乱作一团的刺客。

    “你们不该来。”他声音不高,却穿透夜风,“她给你们机会活下去,是希望这乱世少些冤魂。可你们偏要送死。”

    为首的刺客冷笑:“陆铭章,你以为护得住她一世?大衍千军万马,迟早踏平罗扶!”

    “那也得先过了我这一关。”他纵身而下,剑光如电,直取对方咽喉。

    战不过十息,七人毙命,九人被俘,唯一逃脱者断臂而去,临走前咬破舌尖,吞下毒丸自尽??显然是训练有素的死士。

    审讯开始。

    被擒者起初缄口不言,直至归雁取出一枚烙铁,上面刻着“大衍内府监造”六字,才有人崩溃招供:此次行动由大衍太傅之子萧景桓主持,目的便是刺杀昭宁公主,制造南北对立局势,趁机扶持伪帝登基。

    “他们说……只要杀了你,天下就会相信,真正的皇嗣已亡,再无人能阻止他们复兴大衍。”一名重伤刺客喃喃道。

    戴缨站在牢外,静静听着,脸上无悲无喜。

    翌日清晨,她亲自撰写《讨逆书》,张贴全城,并派人快马送往各州县。文中历数大衍旧党罪行,揭露其借“忠君”之名行篡权之实,更宣布自此以后,凡持“昭宁”印信者,皆可通行南北关隘,免税三载,以助民生。

    与此同时,她下令释放所有俘虏,唯独将那枚染血的“断翼铜钉”送入宫中,附言一句:“**请陛下看看,是谁在用死去的王朝,绑架活着的百姓。**”

    朝野震动。

    三日后,皇帝下旨:废除大衍遗臣一切官职,查封其田产宅邸,流放族中男丁至西域戍边;另设“昭宁司”,专管南北通商、灾民安置、流民归籍诸事,由戴缨亲领,不受六部节制。

    消息传开,万民称颂。

    而陆铭章,依旧每日清晨磨墨、写账、教佑儿读书习字。只是人们发现,他左腕上的旧疤旁,又添了一道新痕??极细,极浅,像是某夜剑锋擦过肌肤所留。

    没人问他疼不疼。

    因为他从不曾皱眉。

    春深时,桃花将尽。

    戴缨在后院种下一株小树苗,说是将来要结出“念”字命名的果子。陆铭章站在她身边,替她扶正树干,又细细培土。

    “你说它会长大吗?”她问。

    “会。”他说,“只要根扎得深,风再大,也吹不倒。”

    她点点头,忽然转身抱住他,紧紧地,像是要把这些年错过的拥抱全都补回来。

    “阿晏哥哥。”她贴着他胸口轻声说,“谢谢你,没有丢下我。”

    他闭上眼,下巴抵着她的发,声音轻得像梦:“该说谢谢的,是我。是你让我知道,这世间值得守护的东西,一直都在。”

    远处,归雁牵着佑儿的手,指着天边晚霞。

    孩子仰头问:“姐姐说的火炬,是不是就像那团红云?”

    归雁笑了:“是啊。那是她点燃的光。”

    风过林梢,新叶初生。

    而在那片温柔暮色之下,仿佛又有谁的脚步声轻轻响起,踏碎落花,奔向旧日时光深处??

    “阿晏哥哥,等等我!”

    “来了,阿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