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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6章 爱美人,不爱江山

    面对元载的质问,杨三娘毫不示弱,将心里压抑了许久的烦郁与不甘,趁着这个当口宣泄出来。

    “他是什么玩意儿?”杨三娘苦笑,带了些许自嘲,“你呢?你就比他强了?”

    “你拿我跟他比?”元载眉头微蹙。

    杨三娘点了点头:“是,你比他年轻,比他容貌好,比他有更为尊贵的身份……所以你就觉着我该理所当然地抛下一切跟你走。”

    “难道不是这样?”元载反问一句。

    杨三娘没再说话了,因为生气,惨淡的面颊生出两团不正常的红晕。

    元载不懂,他搞不懂杨三娘有什么可坚持的,那些什么贞操、妇德,他通通不在乎,她在他面前完全可以将这些枷锁摒弃,只要她点头,他随时能带她走。

    就在他思忖间,杨三娘的声音恢复平静,不再起一丝波澜:“你走。”

    两个字冰冷且生硬。

    “你当真想好了?”元载说道,他追着她到了平谷,静候了她那么久,就是为了当面问她一句实心话。

    杨三娘直直看向元载:“还请离开……等等……”

    就在元载以为她接下去会说点什么时,哪怕他也知道那是空盼,可还是燃起了一丝希望,然而杨三娘却说:“不要从正门离开。”

    她顾念着的仍是自己的体面。

    他看着她,直直看进她的眼底,不再多说一句,利落地转身,走到窗边,一手撑住窗栏,身形矫健地翻身一跃,消失了。

    之后,杨三娘再没见过这个英姿矫矫,执着得让她心乱的少年。

    陆铭章听到这里,往元载的面上看了一眼,说道:“我竟不知,我走了之后,你还跟去了平谷,发生了这许多事,你也从未提过。”

    元载叹了一声,又低笑两声:“可还记得那回在小肆。”他想了想,又道,“就是阿缨往元初的鱼片里放了茱萸粉,叫那丫头辣了舌头,可还记得?”

    “嗯,记得。”

    “那回我就告诉过你,只怕你没听到心里去,当我是玩笑。”

    “什么话?”陆铭章试着回想,元载那日打趣他给儿时的戴缨换小裤,还说戴缨屁股瓣上有一块指头大小的红胎记,这个他是记得的,其他的话么……好像真有些模糊不清。

    “我说过,我可比你想得更痴情。”元载一字一顿清晰地说道,没了平日的不正经。

    这么一说,陆铭章记起来了,他打趣他,后院那么些个莺莺燕燕,哪个不是天天立在门下盼着他,哪个不是多才多艺的解语花,要什么调性的没有,有那温柔的,有那娴静的,还有俏皮天真的……个个巴心巴肝的就为了博得他多一份的关注。

    “之后呢,又发生了什么事?”陆铭章将话题拉回正轨,“所以,你回了罗扶?”

    元载点了点头:“是,回去了。”

    陆铭章听了并不意外,符合他一贯拿得起放得下的骄傲,是他的行事风格。

    他二人相伴游历,也相互了解彼此,元载这人生性傲桀,也许这是他头一回在女人身上碰壁,还是那样不顾他颜面,近乎羞辱的回绝。

    以他的脾性决计不会再回头。

    然而,以现下两人对坐闲言旧事的情况来看,事情并不是这样简单地发展下去。

    “后来呢?”

    在陆铭章问完这句话后,元载好一会儿没有出声,他把眼压得很低,搁在案上的手微微垂下,在这份刻意延长的安静中,他闷闷地说了一声:“后来,我尽一切可能,悄悄去大衍看她一眼。”

    陆铭章呼吸一滞,他说的是“去大衍”,而非“去平谷”,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元载为了杨三娘,穿越了家国,就为看她一眼?!

    就在陆铭章怔愕之际,元载又道:“你知道,储君之位本该是我的。”

    陆铭章“嗯”了一声,当年老罗扶帝拟旨下一任罗扶帝传位于二皇子,元载。

    结果他披挂着一路风尘从边关回京后,储位人选变成了他的兄长元昊。

    “当年……”元载说到这里顿了顿,“那时我若从边关直接赶回皇城,兴许一切还来得及,心腹告诉我,我父皇只怕不行了,这个时候不该离开皇城,应当守在其身边,他们催促我尽快赶回京都。”

    罗扶老皇帝一共四个孩子,元昊和元载属一母同胞,另两位皇子是另外两个宫妃所出。

    老皇帝为了从中挑出继位人选,默许了子嗣之间尔虞我诈,头破血流的争斗,甚至有一丝鼓励的意味。

    这是罗扶和大衍的不同之处,他们没有立长不立幼一说,从来都是谁有能力谁上。

    最后的结果就是死了两个,活下来的就是元昊和元载两个亲兄弟。

    毕竟是一个肚子出来的,他二人再怎么争斗,底线是没要对方的性命,但是,除了不伤性命,那真是该用的,不该用的招式都用上了,不可谓之不阴狠。

    老皇帝最终择了更具锐气,在军中声望更高的元载为储君,虽是大局已定,但皇权之事不到最后,谁也说不准。

    “我记得你先前说过,你从边关赶回京都还是晚了一步。”陆铭章说道,元载错失帝位,在众人眼中是他时机上稍逊一筹。

    然而,元载却告诉了陆铭章一点不一样的:“从边关离开后,我没有立刻回京都。”

    “你去了……”一道闪流在陆铭章脑中划过,“你去了大衍?!”

    元载点了点头:“我在她所住的庄子上安插了眼线,那边传信给我,说她的身体情况很不好,我接到信的那一刻,就……”

    他并未将话道尽,可那意思再明白不过。

    陆铭章接过话头:“你就撇下罗扶的皇位之争,去了大衍?”

    “不错。”

    爱美人不爱江山,在元载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不,也许他都爱,只是在这两者中,他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陆铭章再次看向元载,在他面上看了又看,好像第一次认识他。

    元载继续将往事道来……

    他昼夜攒行,从罗扶到大衍,到了她所住的庄子,再一次对杨三娘发问:“要怎样才愿意跟我走?”

    陆铭章问:“她怎么说?”

    “这一次,她没有直接拒绝,而是说,她要等女儿出嫁,等女儿完婚。”元载苦笑了一声。

    这话乍一听没什么不对,杨三娘作为母亲疼爱女儿,肯定是想亲眼看女儿出嫁的,而她没有拒绝元载也很好理解。

    十来年,一个十来年对她不弃,不被她几近刻薄的冷言冷语击退之人,让人很难拒绝。

    然而陆铭章却察觉出异样,因为事情并非如此,杨三娘是在戴缨十五六岁之时去世的,戴缨为母守孝三年,于是把年纪拖大了。

    也就是说,杨三娘并未亲眼见到女儿的婚嫁,没能如愿。

    元载没让他开口发问,直接道了出来:“阿晏,你猜我当时听完她说要等女儿出嫁,我在想什么吗?”

    “什么?”

    “等戴缨出嫁……以她当时的身体情况,只怕活不到那个时候,又或者说,她只能撑到那个时候。”

    陆铭章听出话中的意思,杨三娘拖着病身,苦挨日子,不过是为了让戴缨顺利出嫁,这个心愿一旦落地,她也命不久矣。

    “所以你……”

    “我不顾她的反对,带她离开了。”元载又道,“带她回了罗扶后,给她请各路名医,搜罗稀贵的草药,想尽一切办法调理她的身体。”

    这是元载告知陆铭章的,然而他二人不知道的是,在杨三娘从庄上不见之后,下人们很快报知了戴万昌。

    那时已经很晚,戴万昌正在孙氏屋里熟睡,被急促的敲门声从梦中惊醒。

    戴万昌“啪”地打开房门,本想破口大骂,刚张开口,仆人压着声,附到他的耳边,把杨三娘失踪的消息道了出来。

    之后,他带了十几名家奴趁夜去了庄子。

    那榻上的衾被乱着,显然是在她毫无防备之时被人掳走的。

    之后戴万昌将杨三娘身边伺候的几名丫鬟挨个询问,没人说得清,也没问出个名堂来,他料定妻子应是被歹人盯上,那人趁夜里众人熟睡之际潜入宅子里,带走的人。

    这等不光彩之事,戴万昌不会叫它传出,少有的几个知情之人皆被叮嘱,在戴万昌的威胁下不敢乱传。

    没过两日,戴家主母病逝的消息传出。

    彼边,被元载带回罗扶的杨三娘并不知道这些细枝末节,但她明白一点,那就是一切都脱离了正轨,她再也回不去了。

    她的名声和清白被他毁了,在他强行带她离开的那一刻,那些世人所不能容忍的肮脏沾满了她的身,再也洗不清。

    “你不如让我死。”杨三娘木着脸,披着发,上身穿着一件短衫,下面穿一条撒脚裤,赤足,就那么坐在榻沿,两眼通红地盯着元载。

    元载看着地上泼洒的药汁,再抬眼看向榻上的杨三娘,不怒反笑。

    “你笑什么?!”杨三娘咬牙道,因为说得急,胸口剧烈起伏,“从未见过像你一般无耻之人!”

    她不知自己说了什么,只是凭着本能地倾泻心里的愤怒,说了最伤人,最残忍的话。

    这些时日来一直如此。

    元载面上带笑,丝毫不被她不公的诋毁所影响,好像她越生气,他就越得意,越开心。

    “有一件事情只怕你还不知。”元载并不靠近她,而是走到她对面的凳子上坐下,“你若知道此事,只怕要在我身上捅一万个窟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