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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5章 跟不跟我走?

    杨三娘带着女儿到寺庙上香,谁知出了庙门,在山脚下看见一人。

    那少年十六七岁,高个头,马儿拴在树上,低头吃草,而少年抱着双臂立在那里,在她看向他时,他也看了过来,仿佛已等候多时。

    接连下了几天雨的缘故,枝叶上残留了雨水,兀地一滴,恰巧从叶尖坠落,正正砸在他的脸颊上,再顺着他的脸颊缓缓滑落。

    那水痕映着天光,就像一个双目坚毅之人恨恨地流下的一滴泪。

    那样一个执拗认定的眼神,配上这天降的水珠,柔化了他身上那股逼人的锐气与不平,又狠狠冲击了杨三娘的眼,心里不由得一揪。

    杨三娘在丫鬟的搀扶中上了车,马车启行,她终究忍不住揭开车厢后壁的窗帘望去,少年仍立在树下,随着马车渐行渐远,他的身影越来越小。

    正在这个时候,女儿清脆的声音响起:“娘亲,阿晏呢?”

    杨三娘放下车帘,收回纷乱的思绪,问道:“怎么突然问起阿晏?”

    “我刚刚看见元载了,就立在树下,为什么没看见阿晏?”

    小女娃的逻辑很简单,既然看到了元载,便觉得阿晏也该在附近。

    杨三娘先是一怔,接着露出淡淡的笑:“阿晏回家了。”

    “那为什么元载没有回家?”戴缨想把问题弄清楚,她以为过几日就可以再见到阿晏,娘亲却告诉她,他回家了,回家了是不是就意味着再也见不到了?

    “阿晏回家了,元载……也会回家,他是来向我们告别的……”

    戴缨靠在娘亲肩头,怏怏不乐地问道:“那是不是以后再见不到了?”

    杨三娘握着女儿柔软的小手,感觉到那温热的依赖,心头透着一层涩然,给出肯定的答案:“嗯,再也见不到了。”

    “那可如何是好?”

    见女儿小大人一般地问话,杨三娘笑问道:“什么如何是好?”

    “见不到阿晏了,再也遇不到他那样好的人了,如何是好?”

    “阿缨,没了阿晏,你还有娘亲,以后还会遇到很多人。”

    戴缨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肉肉的脸上露出伤感,不过这份伤感很快被窗外的景色给冲淡了。

    杨三娘笑着摇了摇头,到底还是个孩子。

    她侧过身揭起车帘,再次往车后看去,只有马蹄和车轮激起的烟尘和一条还算宽整的黄土路。

    次日,杨三娘从榻上起身,梳洗过后,照往常那样,让丫鬟替她简单装扮一番,厨房开始往房里摆早饭。

    杨三娘的身子较虚,她的早饭以清淡为主,一钵鲜汤细面,几张时蔬卷饼,再就是一盘清蒸肉脯。

    刚坐下,戴万昌从院外走了来,进屋后,往杨三娘面上看了一眼:“你昨日去了寺庙?”

    杨三娘起身,应了一声“是”,待戴万昌坐下后,她才再次入座。

    “怎么吃得这么清淡,寡得没边了。”戴万昌蹙眉道,“不是我说,你这身上的病多半就是吃得太素引起的,怏得没有一点精神,就该吃些大油大荤之物。”

    听了家主这番话,立于一边的婆子心里直叹,她是跟着夫人回的娘家,在康城的那段时日,夫人可比现在有精神。

    什么吃荤吃素,以夫人现在的脾胃,哪里能克化大荤腥,不是她不吃,而是她的身体不允许她吃这些。

    可从老爷嘴里说出来,就成了夫人矫情,因着不吃荤腥才把身体折腾得这般弱,完全颠倒因果。

    “既然老爷如此说,妾身现下叫……”

    杨三娘话未说完,被戴万昌打断,“这也不是为了我,并非我想吃,而是为你考虑。”

    下人们重新传唤早饭,从厨房端了几道大荤的菜馔上桌。

    红油油的肘子,煮烂的肥肠,一大盘白切鸡,这些本是厨房备着午时的菜样,这会儿端了上来。

    戴万昌往几道菜上扫视,满意地点了点头,开始用饭。

    杨三娘看着那几道大油大荤,压下喉间泛起的酸水,然而,尽管她不去看,那些黏稠的气味也往她的鼻管钻,堵塞得她喘不来气。

    丫鬟替她盛了一碗清汤面,这清清淡淡的气息很快被油腻的烟气浸蚀,混合在一起,直冲她的脑门。

    她刚刚挑起一筷子细面,吹了两下,一个酱色的肥肉落到她的汤碗里,那红油在清汤中洇开,清透的汤汁瞬间染上黄色、红色、褐色等等“脏”色。

    “你要多吃荤腥,快吃。”戴万昌说道。

    杨三娘抿了抿唇:“老爷不必管妾身,妾身自己知道……”

    他仍是不听她说完,开口截断她的话:“自己知道?你自己知道就不会把身体折腾成这样,还是得我照看,你才能有个好身子,你若不听我的劝,以后有个什么不好,可别怨人。”

    说罢仍是来了一句,“快吃,多吃些,还有这个。”

    他又夹了一筷子肥肠放到碟中,推到她的面前。

    杨三娘闭了闭眼,再睁开,整个人像要死了一般,吃下碗里油腻的肥肉,吃得很艰难。

    当她好不容易吃完,戴万昌又让她把肥肠吃了,吃了这些,再逼着她吃完整碗汤面。

    然而,杨三娘刚吃了一口肥肠,脸往旁边一别,开始作呕,戴万昌脸上先是闪过一丝不快,不知想到什么,又是一喜。

    “是不是又怀上了?”他转过头,吩咐丫鬟,“快,请大夫来。”

    大夫来时,桌面已被清干净,经过一番看诊,并非喜脉,反说杨三娘脉象虚浮,又叮嘱戴万昌,杨三娘平日饮食尽量以清淡为主,不可大油大荤。

    戴万昌没说什么,让下人带他出去领钱,待人走后,对杨三娘说道:“庸医,什么不能食用荤腥,此人的话不可信。”

    说罢,叮嘱了几句,就离开了。

    自戴万昌来再到他离开,杨三娘始终没有什么表情,她走到院中坐了一会儿,对丫鬟吩咐:“这府里太闷,出去转转。”

    丫鬟应是,前去备车。

    出了戴宅,杨三娘在丫鬟的搀扶中上了马车,隔着车帘吩咐道:“随便找个茶楼。”

    车夫应下,驱车行到平谷最大的一家茶楼前停下。

    杨三娘上了二楼,要了一间临湖的雅间。

    店伙计上了茶点并一壶茶水,问道:“夫人可要点茶人?”

    点茶人有男有女,专为雅客们烹茶沏茶。

    “不了。”杨三娘答道。

    店伙计应声退下。

    杨三娘又对身边的丫鬟吩咐:“这里不用伺候,出去罢,我单独坐会儿。”

    接着丫鬟们也退了出去。

    房门关上,杨三娘给自己沏了一盏茶,呷了两口,清淡的茶香滑入唇舌,直到这会儿,她才把心头的那股恶心的躁意压下去。

    她执杯起身,走到窗边往外看去,此茶楼依湖而建,这间雅室的视野极好,入眼是一面碧清的湖。

    湖对面是一排嫩绿的柳,风吹来,裹挟着湖水的湿润和青草香,还有一点点泥腥气,叫杨三娘心神通畅。

    看了一会儿,她回过身,欲走到桌边给自己再续一盏茶,突然发现地面上自己的影子变了,变得更大,更暗。

    那不是一个人的影,而是两个身影交叠在一起,有她的,还有……就在她惊诧回头之际,那人已欺身上前。

    她的心快要从胸口跳出,看着面前比她还要高的少年,完全回不过神。

    “你没走?”她的声音带着疑惑,甚至透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欣喜。

    “我没走。”

    元载给了肯定的回答,他的目光在她面上端详片刻,再往屋里扫去:“我来向你讨要一句话。”

    杨三娘往后退开几步,同他拉出距离,侧过身不去看他,声音变冷:“什么话?”

    “跟不跟我走?”

    元载没有隐瞒杨三娘,他曾经向她透露过自己的身份,他希望她丢下这里的一切,随他去罗扶。

    杨三娘搁在桌上的手微微收紧,微垂着颈,听不出话里的情绪:“你这孩子就喜胡言乱语,快离开,莫要再来搅扰我的生活。”

    “孩子?三娘,你不过比我年长四岁,怎么想着当我长辈?”元载不轻不重地笑了一声。

    杨三娘不语,元载往前进了一步,又问:“回答我刚才的话,跟不跟我走?”

    杨三娘抬起头,直直看向对面的少年,斩钉截铁道:“我为何要跟你走,你是谁,是什么身份,有什么资格让我跟你走,难不成我要抛了自家夫君,抛了自家孩儿,随你一个外人走?!”

    “你那男人是个什么玩意儿,值得你这样。”元载气骂了一声。

    杨三娘心里本就郁堵,她自己也不是那等忍耐性,在戴万昌面前忍了一上午,并非她服软或是妥协,而是一个人对另一个失望透顶后,不愿多费任何口舌。

    然而,当她面对元载时,心里的那股怨嗔再也压持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