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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9章 私下对周志强的不满

    雪化了,顺着输电塔的钢架滴落,在初春的晨光里折射出细碎的虹彩。厂区东墙那片桃树已褪去繁花,枝头开始结出青涩的小果,像一群沉默而倔强的眼睛,注视着这片从未停歇的土地。周志强骑着自行车穿过主干道,车轮碾过湿漉漉的水泥地,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他没有进办公楼,而是拐向了地下三层的总控中心??那里如今被称作“神经中枢”,是“九洲工业大脑”的所在地。

    值班员小张正盯着一面弧形巨屏,上面密布着跳动的数据流:从非洲萨赫勒地区微型电站的负载曲线,到火星轨道上“祝融-A”遥测信号的稳定回传;从北极科考站的能源自愈记录,到国内三百个“点亮一万户”项目的实时运维状态。这一切都由新一代智能调度系统统合管理,但它依旧保留了一个物理按钮??红色,带锁,标着“人工接管”。

    “老书记,您来得真早。”小张回头看见他,立刻起身。

    “别忙活。”周志强摆摆手,“我就看看。”

    他在操作台边坐下,目光落在屏幕右下角的一个小窗口:那是青海玉树某牧区的监控画面。铁皮屋内,一盏LEd灯静静亮着,墙上贴满了孩子们画的太阳、星星和一台“会飞的发电机”。镜头微微晃动了一下,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进画面??正是那位曾围坐在电暖器旁学写汉字的藏族姑娘,如今她已成了当地运维站的技术负责人。她正蹲在地上检查逆变器接线,嘴里还哼着一首藏语民歌。

    周志强嘴角微扬。他知道,那首歌叫《光明之路》。

    手机震动。是傅元义发来的消息:“模型验证完成,‘预知疼痛’系统首次实机测试安排在今天下午三点,地点:装配三线一号机床。您要来吗?”

    他回了一个字:“去。”

    午后的阳光斜照进装配车间,空气中漂浮着金属粉尘与冷却液混合的气息。三线一号机床是厂里最老的一台数控龙门铣,1987年引进,历经三次升级改造,至今仍在承担高精度部件加工任务。此刻,它已被加装了一套全新的量子传感监测装置??这是傅元义团队历时两年研发的核心成果。该系统能捕捉主轴轴承在纳米级形变前的量子波动信号,提前四至六小时预警潜在故障,实现真正的“未病先治”。

    “传统振动分析只能看到损伤已经发生。”傅元义站在控制柜前,声音因激动略显颤抖,“而我们现在,是在听机器的心跳,感知它的疲惫。”

    周志强没说话,只是伸手摸了摸机床底座上的铭牌,指尖划过那行刻痕斑驳的字:“中国制造?1987”。他曾在这台机器上连续工作七十二小时,只为赶制一批出口配件。那时没有传感器,没有AI,只有靠耳朵听、手掌贴、经验判。一次深夜,他察觉切削声略有迟滞,果断停机检查,发现主轴润滑通道堵塞,避免了一场重大事故。

    “你爸说得对。”他对身旁的年轻人说,“我们不是要取代那些老办法,是要让它们活得更久。”

    三点整,测试开始。机床启动,刀具缓缓切入钛合金坯料,屏幕上同步展开一幅三维波函数图谱,颜色随应力分布不断变化。起初一切平稳,直到运行第四十七分钟,系统突然发出一声轻鸣??非警报,而是一种近乎温柔的提示音,像是母亲唤醒熟睡的孩子。

    “来了!”傅元义猛地凑近屏幕,“B区主轴前端出现量子扰动峰值,置信度98.3%,预测失效窗口:4小时12分钟。”

    技术人员立即拆检,果然发现轴承保持架有一处微裂纹,尚未扩展,但若继续运转,极可能在两小时内崩解。更换备件后,系统重新校准,恢复运行。

    现场一片寂静,随后爆发出压抑的欢呼。有人眼眶泛红,有人拍着彼此肩膀,说不出话。

    周志强走到傅元义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你们做的,不只是技术,是给机器以尊严。它不再是一堆钢铁,而是会累、会痛、需要被理解的生命体。”

    那天晚上,他破例参加了青年工程师的庆功会。不在会议室,也不在食堂,而在老厂区的露天操场。一张长桌摆在星空下,摆着啤酒、烤串和几盘家常菜。孙小海带来了自己酿的米酒,李振邦弹起了吉他,几个实习生跳起了即兴的民族舞。笑声穿透夜色,惊起梧桐树上栖息的鸟群。

    郭玉婷也回来了,带着她在西藏拍摄的新影像:一座新建的“火种-3”微网电站,完全由当地青年技工自主设计安装,甚至用废旧集装箱改造成了控制室。视频最后,一群孩子围着发电机齐声朗读课文,声音清脆如泉:

    “我们的名字叫光,我们来自九洲,我们要照亮所有黑暗的地方。”

    周志强听着,久久未语。末了,他举起酒杯,声音不大,却让全场安静下来:

    “我这一辈子,最怕的不是失败,是遗忘。怕后来人忘了我们为什么出发。可今天,我看到了答案??你们就是答案。”

    掌声响起时,一颗流星划过天际,坠入远方山峦。

    春节过后,国家发改委联合科技部启动“工业根系工程”,旨在抢救性保护全国现存百年以上工业企业原始档案、手工图纸、老设备与口述历史。九洲厂因其完整保存自1953年以来的所有生产记录,被列为首批示范基地。

    周志强主动请缨担任顾问。他带着一支由退休工人、档案专家与青年学生组成的团队,一头扎进尘封多年的资料库。他们翻出一箱箱泛黄的巡检日志,一页页手绘的工艺流程图,还有那些早已停产的型号说明书??字迹潦草却认真,错误之处常有用红笔批注的修正意见,署名多为“王建国”“刘大勇”“陈丽弱”。

    最令人动容的是一本1968年的《事故反思录》,封面写着:“血写的教训,不能白流。”里面详细记录了三年间发生的二十三起重大险情,每一篇都附有亲历者手书的经过、原因分析与改进措施。其中一篇提到某次锅炉爆炸未遂事件,结尾写道:“幸无伤亡,但吓醒了我们。从此,每日开工前,全班默念三遍安全规程。”

    周志强将这本书复印五十份,分送各车间班组,并附言:“这不是历史,是活着的教材。”

    与此同时,“磐韧-1”密封胶正式通过航天环境长期储存验证报告。国家航天局宣布,“祝融-A”将于明年春季如期发射,任务周期延长至七年。更令人振奋的是,欧洲空间局(ESA)主动提出合作意向,希望将该材料用于其“木星冰月探测计划”。

    谈判桌上,对方代表诚恳表示:“我们研究过你们的研发过程。十七轮加速老化实验,全程公开数据。这种透明与担当,比材料本身更让我们敬佩。”

    周志强依旧只提一个条件:中方必须拥有联合专利权,且核心技术文档需以中英双语归档,注明“中国九洲工业首创”。

    “这不是防备谁。”他对随行人员解释,“是要让后人知道,这条路是谁第一个走出来的。”

    四月,“青年千人计划”第三批成员归来。他们在德国学习先进焊接机器人集成技术,回国后立即投入“深海-4”项目??一款专为海底数据中心设计的全密封动力模块。这类设施被视为未来算力基础设施的关键节点,全球竞争激烈。美国谷歌、微软已在太平洋部署试验舱,而中国尚属空白。

    孙小海带队攻坚,提出“冷焊+磁悬浮驱动”新方案,彻底规避海水腐蚀风险。但在原型机组装时,却发现外壳焊缝存在微孔缺陷,虽不影响短期使用,却无法满足三十年服役寿命要求。

    “重来。”周志强一句话定调。

    于是整个五一假期,装配车间灯火通明。青年技师们轮班作业,采用新研发的“脉冲激光闭环反馈焊接法”,每一毫米焊道都由AI实时监测并自动补偿能量输出。第七次尝试终于成功,经X光检测,焊缝致密度达99.97%,创国内纪录。

    验收那天,周志强亲自到场。他没看数据报表,而是戴上手套,沿着焊缝走了一圈,用手掌逐一抚摸过去。当他走到终点,缓缓点头:“手感对了。”

    那一刻,所有人明白:有些标准,无法量化,却深植于工人的血肉之中。

    五月十二日,汶川地震纪念日。九洲厂组织了一场特殊的捐赠仪式??向四川北川中学捐赠一套“火种-2改”应急电源系统,并配套建设“少年工匠实训角”。十名曾参与当年救援的老工人亲赴现场,指导学生们安装调试设备。

    活动中,一位高三女生提问:“你们造这么多机器,会不会有一天,我们都被机器人取代?”

    周志强接过话筒,蹲下来平视她的眼睛:“孩子,机器可以替代手,但替代不了心。你看这台发电机,它能发电,但它不知道为什么要发电。是我们让它为教室供电,为手术灯点亮,为灾难中的人守住最后一丝希望。只要人心还在,工人就永远不会消失。”

    女孩点点头,眼里闪着光。几天后,她写下高考志愿:第一志愿??机械工程;第二志愿??九洲集团定向培养生。

    夏天再次来临。七月十九日,“探火一号”成功登陆火星乌托邦平原。当第一张高清全景图传回地球时,全球沸腾。画面中央,除了五星红旗与“中国航天”标识外,还有一个不起眼的金属铭牌,上面刻着一行小字:“核心驱动系统由中国九洲工业制造”。

    北京指挥中心掌声雷动。镜头扫过周志强,他坐在后排,双手紧握,指节发白。没人看见,他悄悄抹去眼角的湿润。

    当晚,央视直播特别节目。主持人连线多位专家,盛赞“中国制造走向深空”。但在播放九洲片段时,画面没有剪辑成光鲜亮丽的宣传片,而是如实呈现了三个月前的一幕:孙小海在会议上怒摔笔记本,吼道:“参数不对!重算!”??那一瞬的真实愤怒与执着,比任何赞美都更具力量。

    弹幕刷屏:“这才是真的硬核”“原来星辰大海的背后,是无数个咬牙坚持的夜晚”。

    八月初,“产业互助联盟”迎来新成员:三家东北老牌国企在九洲技术支持下完成智能化改造,复产首批高精度齿轮箱,质量达标率99.2%。刘大勇受邀前往授课,讲课不用PPT,只带一把游标卡尺和一块磨损的旧齿轮。

    “你们看这个齿面。”他指着一处细微划痕,“二十年前我在鞍钢,就是因为忽略了这点,导致整批产品报废。那时候不懂,现在懂了,可师傅已经走了。”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来:“所以我今天来,不是教技术,是还债。还那些教过我的人的情。”

    台下数百名工人默默摘帽,向他鞠躬。

    九月底,“火种-3”在非洲部署突破百站大关。联合国秘书长发来贺信,称其为“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的生动实践”。而在国内,“点亮一万户”工程已完成八千三百户通电目标,预计年底前全面收官。

    郭玉婷又一次奔赴高原。这次她带回一段视频:在一个海拔五千一百米的哨所里,两名边防战士正借助“火种”微网电力,通过远程教育系统参加军考辅导。黑板上写着一道物理题,旁边贴着一张纸条:“谢谢九洲,让我们离梦想更近一步。”

    周志强把这段视频设为办公室电脑屏保。每次打开,都能看见那两个年轻的脸庞,在灯光下专注演算的模样。

    冬天再度降临。这场雪比往年早了些,十一月初便纷纷扬扬落下。周志强照例巡厂,走过研发中心时,发现傅元义办公室仍亮着灯。推门进去,见他正对着一块全息投影屏修改算法。

    “还没睡?”

    “快好了。”傅元义回头一笑,“我们在做‘火种-X’的概念模型,想试试用生物神经网络模拟能源调度逻辑??就像让电网学会‘呼吸’。”

    周志强怔住。他想起自己年轻时第一次听说“自动化”这个词时的震撼。如今,下一代已在探索“生命化工业系统”。

    “你觉得,它会有感情吗?”他忽然问。

    傅元义摇头:“不会。但它会记住每一次断电的痛苦,每一次抢修的紧迫,每一次被人需要的感觉。这就够了。”

    周志强笑了。他坐下来,一起看着那团在空中缓缓旋转的蓝色光网,如同地球的神经系统,在风雪中静静搏动。

    新年除夕,他没有再拿起对讲机讲话。这一次,是由孙小海代表全体技术人员致辞。他说:

    “今天我们守护的,不仅是机器,更是信念。

    我们曾在零下四十度跪在雪地里修电缆,

    也曾在凌晨三点为一个参数争得面红耳赤,

    但我们从未放弃,因为知道??

    somewhere, someonewaiting for the light.

    某个地方,总有人在等着那束光亮起来。

    所以我们会继续造下去,

    哪怕只为了一个人,一盏灯,一个梦。

    九洲,新年安康。”

    全场回应如潮。

    而在南极,钻探臂已完成初步采样分析。科学家宣布:地下湖水中检测到多种有机分子,具备支持微生物生存的可能性。消息传回时,科考队员集体面向东方,敬礼致敬。

    同一时刻,贵州山区的女孩正在清华图书馆自习。她翻开《现代机械设计原理》课本,扉页上写着一句话:

    “愿我一生,如九洲之灯,不灭,不熄,不负人间寒夜。”

    窗外,新年的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洒在九洲厂的屋顶上。雪渐渐融化,露出下面坚固的钢梁与铮亮的管道。一辆满载“火种-X”原型机的运输车缓缓驶出厂区,奔向未知的试验场。

    周志强站在升旗台上,望着远去的车影,轻声说:

    “走吧,去看更远的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