辗转来到中原腹地的轵邑城,这座昔日的辰荣都城,街市依旧繁华,商铺林立,酒旗招展,丝竹管弦之声隐隐从高楼中飘出,一派歌舞升平的盛世景象,仿佛昔日的烽火与鲜血从未浸染过这里的砖石。
穗安无声无息地潜入城主府,避开巡查的侍卫与仆从,最终停留在父亲处理公务的书房外。
书房内,正伏案批阅公文的辰荣熠身形猛地一顿,手中朱笔停在半空。
他豁然抬头,锐利的目光如电般扫向气息来源的窗外,周身属于高阶神族的威压瞬间提起,低喝:“谁?”
窗户无声开启,一道青衣身影轻盈落入室内,逆着窗外透入的光,面容一时有些模糊,但那气息……
辰荣熠瞳孔骤缩,手中笔“啪”地一声落在公文上,晕开一团刺目的红。
他缓缓站起身,脸上写满了极致的震惊与难以置信,甚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穗安没有说话,抬起手,掌心摊开,那枚墨色钥匙静静躺着。
辰荣熠的目光死死锁在那枚钥匙上,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
良久,他猛地背转过身,肩背绷得僵直,声音沙哑而冷硬:“你来做什么?我……能为你做的,当年已经都做了。你既已离开,就回不来了。
这里,没有你的位置。”
穗安看着父亲明显消瘦却挺直的背影,心中并无怨怼:“父亲,我知道。我知道您坐在这个位置上,如履薄冰。
我今日来,只是……想让您亲眼看看,我还活着,我很好。也看看,您……是否安好。”
辰荣熠的背影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他依旧没有回头。
沉默在书房中弥漫。
终于,他极其缓慢地转回身。那双曾经意气风发、如今却沉淀了太多疲惫与算计的眼眸,此刻泛着隐约的红,眼眶湿润。
他仔细打量着穗安,从她沉静的面容到挺拔的身姿,目光复杂难言,最终化作一声叹息:“……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是气声:“你现在……在哪儿落脚?可还安稳?”
穗安轻轻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辰荣熠先是一怔,随即了然,点了点头:“是了……是了。不该说,谁也不能说。这样最好。”
穗安看着他:“父亲,您如今……心中可还有复国之念?”
辰荣熠脸上的肌肉猛地一抽,没有回答。
穗安心下了然,他恐怕暂无此念。
她不再追问,也没有失望,只是整了整衣袖,对着辰荣熠,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
礼毕,她转身,欲如来时般悄然离去。
“等等!” 辰荣熠却突然出声,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看着她回过头来的沉静眼眸,张了张嘴,似乎有千言万语堵在胸口。
但最终,所有翻腾的情绪被压下,他什么也没能说出来,只是手指微微松了松。
穗安抽回手,心中明镜一般:
“父亲放心。我做的事,我走的路,绝不会打出‘辰荣王室’的名号。”
她不会将家族拖入不可测的风险,这也斩断了她心中最后一丝迟疑。
辰荣熠闻言,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只剩下一片冰封的平静。
他点了点头,声音冷硬:“那就好。”
穗安不再停留,身影如轻烟般自窗口逸出,融入外面繁华的夜色与灯火之中。
书房内,辰荣熠独自站立良久,目光落在女儿消失的窗口,又缓缓移到桌上那枚她并未带走的墨色钥匙上。
最终,他颓然坐回椅中,将脸深深埋入掌心。
窗外轵邑城的歌舞升平依旧,却再也传不进这间陡然变得冰冷空旷的书房。
在城内行走时,穗安偶遇了防风氏的小姐防风意映。
只一眼,穗安便看出了她眼底被礼教与家族束缚却未曾熄灭的野望。
这个世界的女子,身负神力,却偏被无形的枷锁禁锢得比凡俗更紧。
穗安心中微动。
或许……可以借一阵风,让这簇火自己烧起来。
她并未驻足,也未多言,只在与防风意映目光相接的刹那,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唇角。
随后便擦肩而过,如同寻常路人。
穗安并未在轵邑城久留,只是在离开前,于城中最大的茶楼外略作驻足。
她指尖灵光微闪,一篇墨迹尚新的“话本”便悄无声息地落入了一位正愁明日新段子的说书先生怀中。
做完这一切,她身影轻晃,已消失在熙攘的人流里。
翌日,茶楼内座无虚席。
说书先生醒木一拍,便讲起了一个新鲜故事:
“却说南方有一大族,家主骤然大病,根基动摇。
膝下两子,一子耽于享乐,灵脉虚浮;一子虽勤,却资质鲁钝,难当大任。
眼看家族产业将被虎视眈眈的旁支与对手蚕食鲸吞,危急关头,那常年居于深闺、不显山露水的大小姐,却毅然站了出来……”
故事里的这位小姐,没有蛮横争夺名分,而是以侍疾为名,不动声色地接触家族核心账目与人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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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凭借过目不忘之能与精妙算计,理清了盘根错节的利益纠葛;又以远超兄弟的果断手腕与交际智慧,暗中安抚躁动的附庸,斡旋于各方势力之间。
她不曾坐上族长之位,却以父亲“代言人”的身份,让一道道缜密命令得以执行,一点点将倾覆的家族拉回正轨。
故事结尾,老家主沉疴渐愈,环顾四周,终于喟然长叹,将家传玉珏,放在了女儿手中。
“名分或可虚悬,” 先生说至此处,声调陡然一扬,“然能者担其责,智者掌其舵,方是家族存续之本!
这天下间,是守着僵死的规矩等着大厦倾颓,还是寻一条活路让基业长青?
诸君自品!”
台下听客议论纷纷,有觉得新奇大胆的,也有嗤笑不合礼法的。
二楼雅座,正倚窗品茶的防风意映,撑着下巴的手缓缓放下,眸中光影明灭,显然听得入了神。
一旁的侍女见她出神,低声嘟囔道:“这说书先生真是胡诌,女子继承族长?闻所未闻。
您看那赤水族长,只有一个女儿,最后还不是风光大嫁,生了儿子过继回族里,才算了事。
这才是正理嘛。”
防风意映轻轻捏了捏自己的手指,目光从楼下说书人身上收回,转向侍女,语气听不出什么波澜,只是淡淡问道:
“哦?那你觉得,为何女子就不能继承族长呢?”
侍女一愣,觉得这问题简直不言而喻:“这……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吗?祖祖辈辈,不都是这样的规矩么。”
“天经地义……” 防风意映重复了一遍,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光滑的瓷杯边缘。
她没再说话,只将杯中微凉的茶一饮而尽,目光投向窗外繁华的街市,眼底深处。
“规矩……” 她极轻地自语,尾声湮灭在茶楼的喧嚣里,“从来都是人定的,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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