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更深了，风更大了，而我的剑，仍未出鞘。
但它，已经在路上。
我随沈砚穿过三条暗巷，抵达城西乱葬岗下的废弃佛窟。此处曾是前朝高僧圆寂之地，如今荒草蔓生，白骨遍地，唯有中央一座石窟尚存，内中供奉着一尊残破的青鸾像，羽翼断裂，双目空洞，却仍透出一股不屈之气。李昭就躺在佛龛前，身披麻布，面色苍白如纸，但眼神清明，毫无疯癫之态。
“你来了。”他看见我，竟未起身，只是微微抬眼，声音沙哑却坚定，“我就知道，你会来。”
我站在门口，未走近：“你知道我是谁？”
“九公子。”他轻笑一声，嘴角渗出血丝，“不是那个被软禁在府中的病弱公子，而是真正的应劫之人??萧景珩。你回来了，第九星也回来了，青鸾即将苏醒，一切……都按预言开始了。”
“什么预言？”我缓缓步入，目光扫过他手腕上尚未消退的符咒烙印，“是谁告诉你这些的？谢无尘？还是裴丞相？”
“都不是。”他闭上眼，似在回忆某种极痛的记忆，“是她告诉我的。”
“她？”
“我母亲。”他睁开眼，眼中竟有泪光，“二十年前，她本是母妃的贴身宫女，亲眼目睹那一夜雷霆降世。她说，母妃临死前并未完全陨灭，她的神魂裂开一道缝隙，将一部分记忆与意志封入一枚玉佩，交由心腹带出宫外。而那枚玉佩，最终落在我母亲手中。”
我心头剧震。
原来如此！难怪礼部尚书对儿子发狂一事漠不关心，甚至主动请求将其焚尸除秽??他怕的不是谶语泄露，而是真相曝光！
“你母亲把玉佩传给了你？”我问。
“是。”他艰难地从怀中取出一块青灰色玉佩，边缘刻有半只展翅青鸾，与我那枚残缺的恰好能拼合。“但这玉佩不能轻易示人，一旦靠近皇族血脉，便会引发‘梦魇蛊’反噬。所以我才在家中突然癫狂，说出那些话……可即便如此，我也记得每一个字。”
“说。”我沉声道。
他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道：
> “九子同生，一命双魂；
> 阳承其名，阴守其根；
> 若逢九星归位日，青鸾泣血唤真君；
> 剑出皇陵三万丈，弑尽天家不负恩。”
我默然良久。
这不是普通的谶语，而是一段古老的誓约，一段被刻意抹去的历史真相。
“所以你知道‘另一个我’的存在？”我问。
“我知道。”他点头，“你们本是一体，却被强行割裂。阳者活于世间，受尽压制；阴者沉眠地底，永世不得超生。可命运终究会回归原点??当第九星照亮紫微垣，阴阳必将重聚，而那一刻，便是旧王朝终结之时。”
“那你为何要帮我？”我盯着他，“你已因这秘密险些丧命，为何还要将玉佩交出？”
“因为我也想活着。”他苦笑，“更因为我母亲临终前说：‘我们这一代人，不过是守护火种的奴婢。真正的光，属于九公子。’”
他顿了顿，望向我：“你已经融合了吗？”
我没有回答，只是抬起手，掌心雷光跃动，巨剑虚影浮现，剑柄铭文熠熠生辉。
他看着那剑，忽然笑了：“它认主了……太好了。青鸾终于等到了它的主人。”
我收起剑影，蹲下身：“告诉我，谢无尘的真正目的。”
“夺舍。”他神色凝重，“他并非单纯想掌控权力，而是要成为‘九阳君’本身。传说中，唯有集齐九阳命格、唤醒青鸾真灵者，方可获得远古帝王传承，掌握‘天命敕令’，号令天下修行宗门俯首称臣。而要做到这一点，必须以纯阴之体为容器，引阳魂入主，完成‘逆炼归元’之术。”
“所以他带走‘另一个我’，是为了用他的身体承载我的命格？”我冷笑，“可他忘了，命格不是物品，无法强取豪夺。若无血脉共鸣，强行融合只会爆体而亡。”
“但他有办法。”李昭低声道，“他在西域找到了‘冥凰血池’，一种能重塑经脉、改换魂契的邪阵。只要将‘阴体’投入池中，再以活祭引动第九星之力，便可强行剥离你的命格，嫁接到他自己身上。”
我瞳孔骤缩。
若真让他得逞，不仅我会沦为废人，整个大胤江山也将落入魔教之手。届时谢无尘将以“九阳君”自居，借天命之名行篡逆之事，天下必陷血海！
“血池在哪？”我问。
“据我所知，应在北境边陲，一处名为‘葬月谷’的绝地之中。那里曾是千年前战败的青鸾军埋骨之所，怨气冲天，最适合施展禁忌之术。”
我站起身，寒声道：“传令影鸦营，即刻整备，三日内出发北境。另外，放出消息：三日后，观星台召开‘问鼎大会’，我要让全天下都知道??九公子未死，且将亲自执剑，裁定新皇！”
“公子！”沈砚急道，“此举太过冒险！若您离开帝都，赵王余党趁机作乱，或有人趁机掌控朝局……”
“那就让他们争去。”我转身走向洞口，衣袍猎猎，“我不出面，他们永远不知道谁才是真正的棋手。如今局势越乱越好，谢无尘才会放松警惕，以为大局已定，从而暴露行踪。”
走出佛窟时，天边已有微光。
我仰头望去，第九星依旧悬于苍穹，光芒比昨夜更加炽烈，仿佛在催促我前行。
三日后，观星台。
我立于废墟之上，身后是重新搭建的高台，八根石柱虽倒，却以铁链相连，形成新的阵基。台上竖立一面黑旗，绣着一只展翅欲飞的青鸾，下方题字：“问鼎者，持剑而来；称王者，不负苍生。”
消息传出，四方震动。
江湖散修、隐世门派、边关将领、各地节度使纷纷遣使探听虚实。更有甚者，已有数十名修行强者连夜赶往帝都，欲亲临盛会，见证历史转折。
而朝廷内部，则陷入前所未有的分裂。
皇帝连发三道诏书，严禁民间聚众论政，宣称“九公子已病逝”，并派出羽林军封锁观星台周边区域。然而东宫禁卫府却公然抗命，三千玄甲列阵于台前，旗帜飘扬，剑戟如林，明示支持九公子复出。
百姓议论纷纷，街头巷尾皆传：“九公子睁眼那日，北斗移位；他起身那一刻，龙气震颤。此人非人，乃天命所归！”
就在各方势力角力之际，裴丞相终于现身。
他一身素服，未带随从，独自登上观星台，直面于我。
“你真的醒了？”他看着我，老眼中满是复杂情绪，“我还以为……你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我知道的，比你想的多得多。”我冷冷道，“你也参与了当年的事，对吗？是你亲手将‘阴体’送出宫外，交给废太子旧部藏匿。”
他沉默片刻，终是点头：“是。但我别无选择。先帝下令处死那孩子，姜无咎劝不动，只能让我偷偷调包，用一名死婴掩人耳目。而真正的太子之子……被送入皇陵地宫，由守陵人看护，等待时机归来。”
“可你每年去祭拜，只是为了确认他还活着？”我问。
“不止。”他从袖中取出一枚铜牌，递给我，“这是开启葬月谷外围禁制的信物。我知道你要去找他，也知道谢无尘已在路上。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若那孩子还有一线生机，请救他。他虽非你亲兄弟，却是你命格的一部分，更是这天下最后一点正统血脉。”
我接过铜牌，沉声道：“我不只为救他，更为终结这一切。九阳命格不该成为他人野心的工具，青鸾也不该沦为杀戮的象征。这一战之后，我要让所有人明白??真正的王者，不靠血统，不靠阴谋，而靠手中的剑，与心中的道。”
裴丞相深深一拜，转身离去。
那一日黄昏，我召集所有心腹，包括沈砚、影鸦营首领、以及慈恩寺住持派来的使者。
我宣布：两日后，我将启程北上，目标葬月谷，营救“另一个我”，摧毁冥凰血池，斩杀谢无尘。
“此行九死一生。”我说，“不愿去的，现在可以退出。我不强求任何人陪我赴死。”
无人退后。
二十名影鸦死士齐声喝道：“愿随公子，赴汤蹈火！”
沈砚抱拳道：“属下早已无家，唯有公子是归处。”
慈恩寺使者则递上一封密函：“住持言，青鸾真灵尚未完全觉醒，需以双魂共鸣唤醒。若您成功带回‘阴体’，可于月圆之夜，在断魂崖举行‘合魂大典’。届时，他会亲自前来主持仪式。”
我收下密函，心中已有决断。
第二日清晨，我最后一次回到九公子府。
庭院依旧冷清，药炉未熄，仿佛我从未离开。我走入书房，取出一本尘封已久的册子??那是母妃留下的手札，记录着她对我幼年时期的点滴回忆。
翻到最后一页，一行小字映入眼帘：
> “吾儿，若你读到此处，说明你已踏上归途。
> 不要恨这个世界，也不要原谅它。
> 你要做的，不是复仇，而是重建。
> 让阳光照进每一个黑暗的角落，
> 让哭泣的人不再沉默，
> 让握剑的手，也能拥抱希望。
> ??母字”
泪水无声滑落。
我合上手札，放入怀中，转身离去。
当日午时，一支黑色车队悄然驶出南门，伪装成商旅，一路向北。
沿途，我不断收到密报：
- 赵王在软禁中暴毙，疑为中毒，尸体呈现青鸾爪痕；
- 边关“青鸾义军”攻势暂缓，首领自称“少主”，声称等待九公子亲临方肯归附；
- 钦天监残部集体叛逃，投奔西域，疑似与谢无尘勾结；
- 皇帝连续三日未曾上朝，宫中传出龙气衰弱之象，恐有性命之忧。
局势如沸水翻腾，随时可能炸裂。
而我，只静静坐在马车中，闭目养神，任由九阳诀在体内缓缓流转。巨剑藏于袖中，温顺如眠，却时刻准备着饮血而出。
第七日，我们抵达北境边界。
风雪漫天，天地苍茫。
前方，便是葬月谷??一片被诅咒的土地，终年笼罩在灰雾之中，鸟兽不入，行人避行。
据传，千年前，青鸾军在此全军覆没，尸骨堆积如山，怨念凝聚不散，化作“冥凰之火”，日夜焚烧大地，永不熄灭。
我站在谷口，望着那道裂开的地缝，心中忽然升起一股奇异的感应。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深处呼唤我。
是“另一个我”。
他还活着。
而且，他正在等待我。
“布阵。”我下令，“影鸦营在外围警戒，任何人不得靠近。沈砚，你带五人随我入谷。其余人，准备火油与雷符，一旦发现血池启动，立即引爆山谷两侧山壁，制造雪崩，封死出口。”
“是！”
我们踏雪而行，深入谷底。
越往里走，空气越腥臭，地面开始出现焦黑痕迹，隐约可见人形轮廓，似是被高温瞬间蒸发所致。
终于，在一处塌陷的祭坛中央，我看到了它??
冥凰血池。
一口直径十丈的黑色深潭，表面漂浮着无数骸骨，潭水如熔岩般翻滚，散发出诡异红光。池边插着十二杆黑幡，每一面都绘有扭曲人脸，正在低声吟唱某种古老咒语。
而在池中央的石台上，躺着一个人。
正是“另一个我”。
他双眼紧闭，身上缠绕着九条锁链，每一条都刻满符文，正不断抽取他体内的气息，汇入潭中。而在他身旁，站着一人??
谢无尘。
身穿墨色长袍，头戴七星冠，面容枯槁却眼神锐利如刀。他手持一柄白骨法杖，正低声念诵咒文，头顶悬浮着一颗赤红星珠，赫然是从第九星截取的一缕星核之力！
“终于来了。”他察觉到我们的到来，缓缓转身，嘴角扬起冷笑，“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救他。可惜……太迟了。”
话音未落，血池猛然沸腾，一道血色光柱冲天而起，直贯云霄！
第九星剧烈震颤，仿佛受到牵引，竟开始缓缓偏移轨道！
“你疯了！”我怒吼，“强行截取星核，会引发天地失衡，整个北境都将化为死地！”
“那又如何？”他狂笑，“只要我能成为九阳君，区区凡人死活，与我何干？待我融合双魂，掌握天命敕令，便是新的神明！”
“你错了。”我缓缓抽出袖中巨剑，雷光缭绕，剑鸣响彻山谷，“你永远不会明白??九阳命格，从来就不属于你这种蝼蚁。”
“那就让我看看，你凭什么阻止我！”他厉声咆哮，手中法杖重重顿地，十二黑幡同时爆燃，化作十二条怨灵扑杀而来！
“结阵！”沈砚大喝，五人迅速组成五行战阵，以血画符，挡住怨灵。
我则一步踏出，直逼谢无尘！
巨剑挥斩，雷火交织，第一道怨灵当场灰飞烟灭！
第二击，劈开锁链，直取石台！
谢无尘怒吼，催动星核之力，血池中骤然升起一具血傀，高达三丈，面目狰狞，一拳轰来，竟将我震退数步！
“你以为只有你有底牌？”他狞笑，“这具躯壳，可是用百名青鸾军遗骨炼成的‘战魂傀’！今日，就让它撕碎你！”
“那就试试。”我抹去嘴角血迹，双目赤红，九阳诀第六重全力运转，“看看是你傀儡厉害，还是我的剑更快！”
刹那间，天地变色。
风停，雪止，连血池都仿佛凝固了一瞬。
我举剑向天，口中低喝：
“九阳归位，唯我执剑??”
“弑神?第一式：焚天！”
剑光如日初升，煌煌不可直视！
血傀哀嚎着崩解，黑幡尽毁，谢无尘喷血倒飞，重重撞在岩壁之上！
“不可能……你怎么会有完整的剑意……”他嘶吼。
“因为你从未真正理解。”我一步步走近，剑尖指地，“九阳命格，不是力量，而是责任。它不属于贪婪者，不属于野心家，更不属于背叛师门的弃徒。”
“它是守护者的印记。”
“是牺牲者的遗志。”
“是我母妃用生命换来的机会。”
“而现在??”我抬剑，雷光汇聚于锋刃，“我将以你的血，祭奠所有为此付出代价的人。”
“不！！”他疯狂挣扎，试图启动最后符咒。
但我已不容他再多说一字。
剑落。
头颅飞起。
血洒长空。
同一瞬间，血池剧烈震荡，发出凄厉尖啸，仿佛有万千亡魂在哭喊。
我知道，这是青鸾军的残魂在求解脱。
我转身走向石台，斩断最后一道锁链，将“另一个我”轻轻抱起。
他虽昏迷，唇角却浮现出一丝笑意，仿佛终于等到归人。
我低头看他，轻声道：“回家了。”
就在此时，怀中玉佩忽然发光，与我胸前的残片共鸣，自动拼合，化作一枚完整的青鸾玉佩。
刹那间，天地寂静。
第九星停止偏移，重新归位。
远处，一轮朝阳破云而出，照亮整片雪原。
葬月谷的灰雾开始消散，焦土之上，竟隐隐冒出嫩绿新芽。
仿佛死去千年的土地，正因这一剑，重获新生。
七日后，我们返回帝都。
而此时，天下已然大变。
皇帝驾崩，临终前下诏禅位于“贤德公子”，未提姓名，却将传国玉玺交由裴丞相保管。
赵王一党彻底覆灭，残余势力或逃或诛。
边关“青鸾义军”主动请降，只求见九公子一面。
而观星台前，早已聚集无数百姓与修行者，翘首以盼。
我抱着“另一个我”走上高台，将他安置在青鸾旗下。
随后，我拔出巨剑，插入地面，朗声道：
“今日，我不问鼎，不称王。”
“我只做一件事??”
“宣告真相。”
我将二十年前的秘辛公之于众：双生子计划、命格分割、母妃之死、废太子遗孤、谢无尘阴谋……所有谎言，一一揭破。
台下万人静默，继而爆发出震天怒吼。
“还我真相！”
“诛杀奸佞！”
“拥立九公子为帝！”
我抬手压下喧嚣，目光扫过众生，最终落在天空中的第九星上。
“我不是来当皇帝的。”我说，“我是来结束这个时代的。”
“从今往后，不再有钦天监操控星象，不再有国师决定谁该生谁该死，不再有皇子为权势互相残杀。”
“我要建立一个新秩序??强者不必跪拜权贵，弱者不再任人宰割，每个人都能选择自己的路。”
“而这把剑??”我握住剑柄，雷光冲天，“将守护这个承诺，直到永远。”
话音落下，第九星骤然明亮，一道金光垂落，正照在我与“另一个我”身上。
青鸾玉佩光芒大盛，空中竟浮现出一只巨大的青鸾虚影，展翅九万里，鸣叫响彻天地！
百姓跪伏，修行者俯首，连远方的山河都在共鸣。
我知道，青鸾真灵，终于苏醒了。
而我的路，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