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第三百三十七章 冷清店家书生驻,吃人嘴软应请求

    “你所谓回报恩情的方法就是请客吃饭?”

    夏仁看着一马当先迈入一家饭馆,挑拣了张桌子,抬手就嚷嚷着要上酒肉的陆红翎。

    “不然呢?”

    陆红翎眨了眨眼,难得打趣道,“难不成以身相许?”

    似乎是怕话掉在了地上,她佯装审视地上下打量了一番佩刀青年,用上媒婆的口吻,“你这人是结过亲的,好人家的姑娘怕是瞧不上你,姐姐我呢倒是认识几个丧偶的,以后你若是回了燕云,实在找不上媳妇儿,倒是能给你

    引荐引荐?”

    “是吗?我倒不这么觉得。”

    夏仁偏过头,朝斜上方递了一张笑脸。

    只见隔壁勾栏的栏杆前,早挤满了描眉画唇的女子,正对着这北狄地界少见的俊俏郎君?媚眼。

    见后者竟也朝这边示意,顿时惹来一阵骚动,一群平日里侍奉北狄汉子的花丛老手,此刻竟也学着小姑娘家的模样,互相推搡着,低笑着,反倒透出几分含羞带怯的意味。

    那边几个想找头牌喝花酒,却搜肠刮肚凑不出半句风雅话,反被姑娘们取笑的嫖客见了这光景,脸上登时写满了嫉妒,纷纷拍着桌子怒斥北狄风气败坏,骂那白面小子面皮比娘们还嫩,身上没半点北汉子的阳刚气,有甚可

    稀罕的。

    陆红翎见状,忙捂住正好奇张望那些衣着暴露女子的荞荞的眼睛,对着夏仁咬牙切齿,“伤风败俗。”

    “既然嫌这儿伤风败俗,那便换个地界。”

    夏仁朝勾栏那边摆了摆手,不再理会那些酸溜溜的咒骂,转身就往一条不算热闹的僻静街巷走去。

    陆红翎牵着荞荞跟在后头,心里想着不过就请一顿饭,横竖花不了多少银子,便由着他去了。

    三人的脚步最终停在一间酷似书斋的铺子前。

    门头上的木匾明晃晃刻着三个字??三木斋。

    从外头看,隐约能瞧见一个身着儒衫的年轻人,瞧着该是店家,正窝在躺椅上捧着本儒家经典看得入神。

    “你不是要找吃饭的地方吗?来书斋作甚?难不成还能啃书填饱肚子?”

    陆红翎一头雾水,牵着她手的荞荞却吸了吸鼻子,隐约闻到了灶膛柴火的焦香。

    夏仁没做解释,抬脚便跨过了门槛。

    躺椅上那看着二十出头的读书人抬了抬眼,只淡淡道了句“请坐”,便又低头埋进了经书里,再无半句话。

    夏仁引着陆红翎和养养在桌边落座,自顾自凝神等着,半点不见焦躁。

    约莫过了半炷香的功夫,那读书人果然起身,提着一只一直用炭火温着的铜壶走到桌前。

    三只青瓷杯依次摆开,青黄色的茶汤顺着壶嘴缓缓倾入,一股清苦的香气瞬间散开。

    儒生店家做了个“请”的手势,夏仁率先捧杯饮了一口,陆红翎有模学样跟着抿了一口,唯独荞荞被茶水烫得吐了吐舌头,皱着小脸嘟囔:“好苦!”

    “蜀地的苦茶,原是茶农们捡卖不出价的老茶叶蒸晒后自己喝的。后来因永乐年间大诗人王唤之写了首《苦茶吟》才渐渐扬名,算不上什么好茶,胜在苦而不涩,饭前喝能开胃生津。

    夏仁又品了一口,抬眼看向年轻店家,语气带着几分探究,“只是这苦茶在大周也只算二等货色,千里迢迢运到黑鱼城,怕是得卖一等茶的价钱了吧?”

    一脸斯文的店家脸上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定了定神,解释道:“先父曾是蜀地人,平生最喜这口苦茶。前年有个蜀地茶商路过黑鱼城,带了不少这茶,偏生城里没人喝得惯,便便宜卖给了我。”

    陆红翎这会儿已经不怀疑夏仁的读书人身份了,只是四下打量着铺子,疑惑发问:“你这儿到底是卖书还是卖茶?怎连个书架茶饼都见不着?”

    不大的店面里只摆着四张四方桌,别说书卷茶器,连个像样的柜台都没有,倒是里间的灶房敞着门,锅碗瓢盆一应俱全。

    “客官误会了,小店是卖吃食的。”

    店家指了指里间灶房,语气有些不好意思。

    “那烧饭的厨子呢?”

    陆红翎追问。

    “自然就是在下。”

    头戴儒冠的店家指了指自己,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随即又稍显窘迫地补充,“不瞒客官,小店生意清淡,实在请不起厨子和伙计。”

    陆红翎当场失语,自诩走南闯北的老江湖,还从没见过这般古怪的饭馆。

    年轻店家问他们要吃些什么,陆红翎一连报了好几样菜名,结果不是没备食材就是早已卖完,店家甚至坦诚有些菜自己压根不会做。

    陆红翎只当这斯文店家是故意消遣自己,差点当场掀了桌子,好在夏仁适时开口,只说“烦请店家看着上几样拿手酒菜便好”,店家脸上这才瞬间绽开笑意,屁颠屁颠地钻进了后厨。

    “你怎么找了这么个稀奇古怪的地方!”

    陆红翎没好气地抱怨,“待会儿要是菜做得难吃,我可一分银子都不给!”

    夏仁却只是笑着示意她稍安勿躁。

    虽说那儒生店家看起来不靠谱,可的的确确有两把刷子,桌上的苦茶由热变温,六菜一汤也接连上齐了。

    不信邪的陆红翎每道菜上来都是第一个动筷子,秉持着“卖相不等于味道”的铁律挨个尝过,表情虽几经变幻,却终究没把“难吃”二字说出口。

    一旁的荞养早捧起满满一碗冒尖的白米饭,吃得囫囵吞枣,小脸上满是满足,香甜得连嘴角沾了米粒都没察觉。

    年轻店家将这一幕看在眼里,脸上也多了几分真切的笑意。

    “店家,你这菜做得还不赖,怎生意反倒这般冷清?”

    陆红翎自觉是个公道人,是个公道人就得说公道话。

    “唉,小生也不知啊。”

    姓饶的店家闻言一阵叹息。

    “前菜的做法稍显俗气,第二道冷热双拼的火候略生硬,后头几样倒是有自己的章法,可惜上得慢了些,失了热菜的精髓。”

    自打吃过那位明明刀法可自成一派,就偏偏寄情于灶台前的太平教最神秘供奉亲手烹制的菜肴,自诩老饕的夏仁夏仁便敢对天下厨子的手艺评头论足。

    “还有你这店名也起得不好,位置又偏,谁能想到书斋模样的铺子竟是饭馆?”

    陆红翎也跟着补充。

    “客官说的这些,小生也听不少食客提过了。”

    儒生店家点了点头,自顾自说起了自己的营生,“店名是取的小生的字,铺子也是家里老宅改建的,做菜的手艺更是自己瞎琢磨出来的,没拜过师,也没学过什么章法。”

    “虽说生意惨淡,却也有十来个固定食客,靠着他们照顾,小店还能勉强撑下去。”

    年轻店家笑了笑,语气里满是经营不善的无奈,“有些路人见了‘三木斋”的招牌就不敢进来,好不容易踏进门的,喝了苦茶便对我的手艺没了期待,撂下句‘没意思’就走了;还有嫌我做饭慢的,刚炒好一盘菜就拍桌结账,连等

    第二道菜的耐心都没有。”

    “其实小生对自己的手艺,也没多少底气。”

    他挠了挠头,语气带着几分自嘲,“有的食客吃了就常来光顾,有的刚开始还来,后来便没了踪影,还有的只尝了一口前菜,就直接指着鼻子骂‘这做的是什么玩意儿。”

    “也曾想过换块招牌,就叫‘饶记饭馆”,随大流总没错;也想过学几手江湖菜,谁来了都能应付,不至于众口难调;甚至琢磨过整几道博人眼球的菜写在招牌上吸引客人,可思来想去,总觉得是在取巧,失了做菜的本心。”

    饶姓店家望着桌上被一扫而空的餐盘,嘴角不自觉微微上扬,语气里多了几分释然,“所以后来索性就不折腾了,这三木斋还能开上一日,我便安心做上一日饭。”

    “还挺有个性。"

    陆红翎给出了一个不知是褒还是贬的评价。

    “小生这里其实还有自家酿的酒,不知客官是否愿意试上一试?”

    儒生店家手托着一只瓷瓶,看了一眼跃跃欲试的陆红翎,劝道,“就是有些大,女子是不便饮的。

    陆红翎见对面一道视线投来,伸手夺过瓷瓶,便往杯中倒上,“老娘什么酒没吃过,便是你们黑鱼城最烈的烧刀子,也吃得。”

    说罢,一饮而尽,女侠本色尽显无疑。

    “翎姨,我也想尝一口。”

    荞养从陆红翎的臂弯下钻过,舔了一口杯中酒水,忙吐出舌头,用手扇风,直道好辣。

    陆红翎被荞荞的憨态逗得前仰后合,以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朦胧醉眼看向并未沾染酒水的夏仁,问道:“姓夏的,你怎么不吃,是不是怕酒量不及我?”

    只见白衣青年摇了摇头,伸出五指,挨个扣向掌心,“五,四,三......”

    “姓夏的,你在捣鼓什么......”

    数到了第三声,自认酒量不输王猛那等江湖糙汉的持鞭女侠一头栽倒在桌上,只是舔过一口的小女娃亦是栽倒在女人怀中。

    “仙人醉,不慎沾染,若不及时运功封住周身七十二要害穴位,便是一品大宗师,亦会不省人事。”

    夏仁将茶壶中最后一点苦茶倒入杯中,算是为这顿与众不同的用餐划上句点。

    “要出手试探就趁现在,晚了,就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夏仁的腰间并没有剑,因为早在方才上菜的功夫,那儒生店家就借着靠近的机会轻巧解下,动作隐秘而迅速,便是夏仁未曾在第一时间察觉。

    “如若我猜度的不差,你才使得,当是传说中的盗圣绝技,失传已久的‘窃星一指'。”

    夏仁侧目去看那捧着墨剑,将剑身抽出剑匣细细打量的儒生店家。

    “读书人的事,哪能叫‘窃呢?”

    姓饶的儒生店家收剑入鞘,捧着剑鞘走到桌前放下,随即退后两步,拱手作揖,“久闻九公子大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二先生说你是‘大隐之人”,小人屠说你是“不可寻根之人”,天机阁也查不出你的来历,我本以为你会跟我动手。”

    夏仁有些意外对方的客气。

    “读书人,看看书还行,便是有客人上门,也能烧的饭食,打架着实差了点意思。”

    并不曾考取功名的儒生坐在了躺椅上,笑问道,“萧南归的黑鱼石看过了?”

    “看过了,没曾想北狄的文气竟有大周一半的气象。”

    夏仁点了点头,语气带着些感慨。

    “北狄的文脉兴盛,自然有萧南归这位南学北渐第一人的功劳,可想要在短短五百年就培育出来千年文脉,总是需要些更直接粗暴的手段。”

    儒生一边说着,一边翻看着手中的儒家经典,泛黄的纸页下标注着年号。

    “嘉兴四十七年,北狄破关,铁蹄踏破燕云半数州郡,号称北方文脉的稷下学宫被毁于一旦,上百儒士,三千儒生生死未卜。”

    夏仁指尖轻敲桌面,“现在看来,稷下学宫当是在异国他邦落地生根了。”

    “孤身出关,在对北狄境内情报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仅凭观气便能知晓前因后果,不愧是应运而生之人。”

    儒生店家由衷地赞了一声。

    “但这与我此行的目的,当是不冲突的吧?”

    夏仁看了一眼在美妇怀中酣睡的小女娃,沉吟道,“我要的,只是北狄七将的项上人头和武道气运。”

    “当世圣贤传你的‘移花接木’,嫁接气运之法自然可用,那造杀孽无数的悍将自然也杀得。”

    儒生店家脸上露出几分悲悯,“只希望公子在遇到稷下学宫的读书人时能忍让三分,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并非人人都有的选。”

    沉默的小店,二人默默注视。

    默了半晌,终是夏仁先开了口,“吃人嘴软,这顿饭钱就不付了。”

    儒生店家喜笑颜开,“不打紧,不打紧。”

    “爹,这是飞刀,娘给养养的飞刀,您肯定认得吧。”

    夏仁将淌口水的荞荞背在了肩上,又伸手去搀醉倒的陆红翎,温香暖玉入怀,只听得断断续续的梦呓,“姓,姓夏的,我,我才二十九岁,我不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