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淅沥,山路泥泞如沼,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腐烂的内脏上。杨逍走在最前,肩甲滴着水,面具已毁,半张脸暴露在冷雨中,苍白得如同死人。他没有回头,但能感觉到身后那些同伴的脚步??沉重、疲惫,却依旧整齐。他们赢了,可没人笑得出来。
十七具尸傀自爆的余波仍在空气中震荡,即便暴雨冲刷,仍能嗅到一丝丝阴气残留的味道,像是烧焦的骨头混着腐肉的气息。枯道人落在最后,手中木剑早已断裂,只剩半截握在掌心,指节发白。他时不时回头望一眼那片废墟,仿佛怕有什么东西从灰烬里爬出来。
“别看了。”陈酿低声说,“死透了。”
“死透?”枯道人冷笑一声,声音沙哑,“你见过会自己蠕动的肉块吗?那种东西……不该存在。”
陈酿没说话,只是把胸前那枚青铜罗盘收进怀里。盘面已有裂痕,边缘渗出暗红液体,像是锈,又像是血。
蝴蝶娘走在中间,十指缠绕的红线早已收回,但她指尖还在微微颤抖。她闭着眼,嘴唇轻动,似乎在默念某种安魂咒。她不是为敌人念的,是为那些被操控的尸体??那些曾是护士、病人、护工的无辜者。他们的记忆还残留在她的术法之中,像是一段段破碎的梦:一个女孩给老人喂药时的微笑,一个男人在窗边抽烟的侧影,一对母女临终前的拥抱……这些温柔的画面,最终都被血肉仙和送丧观音撕碎,炼成了杀人的工具。
“我们到底在对抗什么?”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却让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
杨逍没有立刻回答。他站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望着远处青岚城的方向。雨幕之中,城市灯火模糊不清,像是一团沉在水底的火。他知道,那里有无数普通人正在熟睡,浑然不知今夜有一场足以颠覆认知的战斗在山野间爆发。
“我们在对抗‘非人’。”他终于说,“不是妖,不是鬼,而是那些妄图超越生死、扭曲生命本质的存在。他们不在乎善恶,不在乎因果,只在乎‘进化’??用别人的命,换自己的‘神’。”
“可我们呢?”戏术师第一次开口,声音低沉,“我们用死人作战,用禁术杀人,和他们……真有区别吗?”
空气凝固了一瞬。
杨逍缓缓转身,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的脸。他们都很年轻,最年长的也不过三十五六岁,却早已背负了太多血腥与秘密。他们是通缉犯,是邪修,是巡防署黑名单上的名字,但他们也是唯一敢深入这些黑暗角落的人。
“有。”杨逍说,“区别在于,我们还记得自己是人。”
他抬起手,掌心浮现出那片从血肉仙体内取出的肉瘤组织。它被封在一个漆黑的骨匣中,表面布满细密裂纹,偶尔还能看到内部有微弱的红光闪烁,像是心跳。
“这东西在试图再生。”他说,“它不仅活着,还在学习。学习如何抵抗我们的术法,如何吸收能量,甚至……模仿意识。如果放任不管,十年,也许五年,它就能自主行动,拥有思维,成为一种全新的‘生命’。”
“就像……神蜕计划?”陈酿问。
杨逍眼神一凝:“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
“刚才……自爆的瞬间。”陈酿低头,“我听到一个声音,在我脑子里响起,只有两个词:‘神蜕’、‘禁忌之门’。我不确定是不是幻觉,但那个声音……不像是人类发出的。”
众人皆惊。
蝴蝶娘猛地抬头:“精神污染?!”
“不。”杨逍摇头,“更像是……信息传递。他们不是单纯地制造怪物,而是在为某个更高层次的存在传递数据。每一次实验失败,都会将信息反馈回去。他们在……迭代。”
枯道人脸色发白:“你是说,背后还有人?或者说……还有‘东西’?”
“一定有。”杨逍沉声道,“枯骨斋不过是棋子。送丧观音、血肉仙,甚至那些被献祭的门人,都是试验品。真正的主使者,藏在更深的地方,可能连枯骨斋的斋主都不知情。”
一阵沉默。
雨越下越大,山路几乎无法辨认。远处传来几声乌鸦的啼叫,凄厉刺耳。
“接下来怎么办?”戏术师问。
“按原计划。”杨逍合上骨匣,收入怀中,“清理现场,销毁所有痕迹。尤其是那台录音机??必须带走。”
“可它已经录完了。”蝴蝶娘提醒,“信息可能已经传出去了。”
“那就只能赌。”杨逍淡淡道,“赌他们还没来得及接收,或者……赌我们能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找到下一个线索。”
“你还想追?”枯道人皱眉,“这次我们侥幸活下来,下次未必有这么好的运气。而且……”他看向杨逍,“你知道继续查下去意味着什么吗?我们面对的不再是宗门仇杀,也不是邪修争斗,而是触及‘禁忌’的东西。一旦越界,不只是死,可能是魂飞魄散,连轮回都没资格进。”
杨逍笑了,笑得很淡,也很冷。
“你以为我们还有退路吗?”他说,“从我们戴上这个代号开始,从我们第一次操控尸体开始,从我们选择站在黑暗里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巡防署不会招安我们,名门正派不会接纳我们,世人更不会理解我们。我们存在的意义,就是替他们清除那些……不该存在的东西。”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而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有些梦魇,一旦开始,就不会停止。除非有人亲手掐断它。”
众人无言。
良久,枯道人叹了口气,重新握紧断剑:“罢了。反正我也活够了。这一身老骨头,能埋在对抗禁忌的路上,也算值了。”
“算我一个。”陈酿说。
“还有我。”蝴蝶娘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红光。
“3号,4号,5号。”杨逍依次看向他们,“谢谢。”
他没有说“1号”,因为他知道,枯道人早已决定追随到底。
一行人继续前行,身影逐渐消失在雨幕深处。
而就在他们离开后不久,那座废弃疗养院的地下室中,一盏幽绿色的小灯悄然亮起。墙壁上,一道裂缝缓缓扩大,从中渗出粘稠的黑色液体。液体汇聚成形,竟勾勒出一张人脸的轮廓??没有五官,只有一张不断开合的嘴。
“第十七号实验体……确认毁灭。”那张嘴发出机械般的声音,“但核心数据已通过精神共振上传至‘高塔’。神蜕计划进度:17%。下一次实验地点:青岚孤儿院。目标:测试‘情感融合型’实验体对高阶幽级修士的精神侵蚀能力。”
话音落下,那张脸迅速融化,重新化作黑液,顺着墙缝流走,消失不见。
雨,依旧未停。
青岚城外三十里,一座破旧的警用通讯站内,一台老式电台突然自行启动。屏幕上跳动出几行乱码,随即自动转换成文字:
【加密频道?代号“冥鸦”】
【收件人:未知】
【内容:江北省行动组已完成首次接触。敌方展现‘生命重构’能力,疑似触及‘禁忌层级’。建议立即启动‘灰茧协议’,封锁所有相关情报。重复,启动灰茧协议。】
发送完毕,电台自动焚毁,化作一堆灰烬。
同一时刻,青岚城中心,巡防署总部大楼顶层的一间密室内,一名身穿黑色长袍的男子缓缓睁眼。他面前悬浮着一面铜镜,镜中映出的不是他的脸,而是一片翻滚的血云。
“来了。”他低声说,“他们终于触碰到‘门’的边缘了。”
他抬起手,指尖轻轻点在镜面上,血云骤然收缩,凝聚成一行字:
**“准备迎接新神。”**
……
三天后,青岚市郊,一座荒废多年的孤儿院静静矗立在山坡上。铁门锈蚀,窗户破碎,院子里杂草丛生,唯有中央那棵老槐树依旧挺立,枝干扭曲如鬼爪。
清晨五点十七分,一个穿红裙的小女孩出现在门口。她约莫七八岁,赤着脚,头发湿漉漉的,脸上带着天真的笑容。
她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而在她身后,一辆黑色面包车缓缓停下。车门打开,杨逍第一个下车,面具已换,是一张毫无表情的青铜面孔。他抬头望向那栋建筑,低声说:
“目标地点确认。所有人,按B计划行动。”
枯道人紧随其后,手中多了一串新的驭尸铃。蝴蝶娘指尖红线缠绕,眼中泛起淡淡红芒。陈酿取出一枚新的罗盘,表面刻满镇魂符文。戏术师则戴上了一副画着笑脸的木偶面具,嘴角咧至耳根。
他们知道,这一次的任务,比上一次更加危险。
因为这一次,敌人要测试的,是“情感”。
而情感,正是他们最不愿触及的东西。
……
夜幕降临,孤儿院内灯火全无,唯有那棵老槐树下,亮起了一盏昏黄的煤油灯。
灯旁,小女孩坐在一张小板凳上,手中抱着一个破旧的布娃娃,轻声哼着歌。
歌声甜美,却让靠近围墙的杨逍浑身一僵。
那首歌,是他母亲在他七岁时,每晚哄他入睡时唱的。
“不可能……”他喃喃道,“她早就死了。二十年前,就死在夷教的炼尸房里。”
可那歌声,一字不差。
蝴蝶娘也停下了脚步,脸色惨白:“那是……我妹妹的声音。她六岁那年走失,再也没找到。”
陈酿呼吸急促:“我祖母……也只有她会唱这首歌。”
枯道人死死盯着那盏灯,声音颤抖:“这不对……这不是幻术。这是‘真实记忆’的重现。他们在用我们的过去……做饵。”
杨逍闭上眼,再睁开时,瞳孔已化作纯白。
“进。”他下令,“无论里面是什么,我们都必须进去。”
因为他们知道,若不阻止,下一个被唤醒的,将是整个城市的集体记忆??那些被遗忘的悲伤、悔恨、执念,都将化作滋养“神蜕”的养料。
而他们,是唯一能斩断这场噩梦的人。
哪怕代价,是彻底迷失在自己的回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