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如此大势之下,我们星云阁又该何去何从?”云志长老的声音依旧平静。
王晨的目光始终落在东北方位那点象征紫气的灯油痕迹上。
他几乎没有片刻迟疑,字字清晰地答道:“明哲保身,护佑华夏文脉不断。”
话音落下,密室里瞬间陷入死寂。
杜华惊讶的张着嘴巴,怔怔地看着他,素来以“入世治世”为志的王晨,竟会说出“明哲保身”四字?
梦澜的眉头蹙起,眼中满是不解。雷羽、雷悦兄妹更是直接变了脸色,雷羽忍不住张了张嘴,似想反驳,却被王晨接下来的眼神制止。
连云志长老都微微一怔,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第一次泛起了明显的涟漪。
他望着王晨,仿佛第一次重新认识眼前这个弟子。这答案,与星云阁历来“顺天应人、匡扶正道”的宗旨,似乎背道而驰。
王晨迎着众人的目光,心中一片清明。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洞彻世事的冷静:
“王朝更替,已是天命难违。皇族倾颓,世族争雄,辽东暗流涌动......
无论哪一方最终胜出,必然要经历一场席卷天下的厮杀,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怕是在所难免。”
“我们若卷入其中,辅佐任何一方,”他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
“不过是为新的权柄添一把火,于天下苍生生计无补,反倒可能因知晓太多隐秘,成为新主登基后必除的隐患。
他的目光扫过石案上堆叠的古籍抄本,那是星云阁数代人守护的文脉火种:“可文脉不同。
经史子集里藏着华夏的根,孔孟之道里存着治世的理,哪怕王朝覆灭。
只要这些文脉不断,只要‘礼义廉耻”家国天下”的念头还在人心里,民族的魂就不会散。”
“明哲保身,不是避世退缩,”王晨加重了语气,“是避开无谓的纷争,护住这些典籍,护住那些传习文脉的种子。
待乱世平定,总有需要它们重建秩序的一天。到那时,我们留下的,才是真正能让天下安身立命的根基。”
密室里再次安静下来,众人脸上的惊讶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沉思。
云志长老看着王晨,眸中的波动慢慢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了然。这个弟子,看得比他们都远。
他所谓的“保身”,从来不是为了星云阁一己之私,而是为了守护比任何权柄都更长久的东西。
良久,云志长老轻轻点了点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你说得对......文脉不断,华夏便不会断。”
经历这场风波,王晨心中对星云阁的长短优劣已梳理得十分清晰。
与朝野各方势力相比,星云阁的根基从来不在人多势众。
入门时对灵根资质的挑剔,修行中心性品德的打磨,早已将门槛筑得极高。
能通过层层考验留在阁中的,无一不是百里挑一的佼佼者,可也正因如此,人数始终是短板。
放眼天下,世族门生遍朝野,朝廷骑布四方,单论规模,星云阁连其十分之一都不及。
但这“少”,也藏着利刃般的优势。阁中弟子与长老大多隐匿于市井乡野。
平日里与常人无异,如同潜伏在暗夜中的猛兽,不到关键节点绝不显露獠牙。
一旦出手,必是直刺要害,往往一子落定,便能搅乱对手全盘棋路,这是那些盘根错节的势力永远学不来的灵动。
可这优势的背面,便是致命的弊端。猛兽若频繁露出爪牙,必会引来猎人的围捕。
星云阁的人本就分散各地,彼此间难以及时呼应,一旦因频繁出手暴露行踪,被对手循着踪迹设下圈套,便是孤立无援的死局。
就像暗夜中的星火,各自闪烁时能照见暗处的魑魅,若被狂风聚在一处,反倒容易被一口气吹灭。
更深处的制约,在于历代阁主定下的铁律,各长老之间的信息隔离。
除非阁主亲传指令,否则分管不同区域的长老互不知晓对方身份与职责,连阁中核心典籍的抄本,都要凭信物分卷借阅。
这般严苛的隔离,固然杜绝了某一脉势力做大,被外人裹挟利用的风险,确保了星云阁始终走在正道上,却也让内部协作多了层壁垒。
当真遇上席卷天下的大乱,想要迅速集结力量,怕是要比寻常势力难上十倍。
王晨望着石案上那盏跳动的油灯,忽然想起老师曾说的“藏锋”二字。星云阁的优势在于“隐”与“精”,劣势也源于此。
未来要走的路,既不能因惜命而彻底藏起锋芒,失了匡扶文脉的初心;
也不能逞一?之快频繁出手,将这柄潜龙在渊的利刃,变成暴露在外的靶心。
如何在“藏”与“露”之间找到平衡,如何让分散的星火既能各自为战,又能在关键时刻遥相呼应,或许才是星云阁在这乱世中立足的关键。
沉思许久后,云志长老缓缓起身,低沉的说道:“你们六人在此静坐修炼,等我回来。”随即便转身离开了密室。
密室中王晨居中而立,杜华、梦澜、雷羽、雷悦、王胜分据四周,六人灵力同时运转,指尖结印的速度快如残影。
随着一声低沉的共鸣,无形的心魔领域以他们为中心扩散开来,将整个密室笼罩。
下一刻,意识已沉入久违的精神之海。
与昔日不同,突破至合体境后,这片精神领域已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头顶的天空不再是灰蒙蒙的混沌,而是一片澄澈如洗的湛蓝。
丝丝缕缕的灵力如同金色的游丝,在天幕间流转、交织。
伸手触碰,便能感受到那股无穷无尽的沛然之力,仿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海水是深邃的墨蓝,却又透着温润的光泽,每一次潮汐起落,都带着滋养神魂的韵律。
六人静静立于海面之上,鞋底轻触浪花,那海水便顺着精神脉络缓缓涌入。
所过之处,精神力像是被浸润的海绵,变得愈发浑厚、饱满,连平日里修炼留下的细微滞涩感,都在这潮汐中渐渐消融。
没有风浪,没有杂音,只有天地间最本源的宁静。灵力在天空中自由舒展,精神力在海水中安然沉浮,六人的意识仿佛与这片天地融为一体,彼此间的气息交相辉映。
王晨闭上眼,感受着这片精神之海的脉动。无穷灵力如天空般高远,无尽精神似深海般辽阔,这种前所未有的充盈感,让他心中一片澄澈。
海面上,六人盘膝而坐,任由灵力与精神力在这片崭新的领域里交融、生长。
许久过后,王晨见倪阁迟迟未现身,抬手一挥。刹那间,众人脑海中那幅广舆图骤然变得清晰,如实体般铺展在眼前。
六人身影微动,已错落立于图中各处,或驻足凝眸,或往来踱步,全神贯注地研究着李进忠耗费千辛万苦绘成的这幅图卷。
雷羽在图前踱来踱去,目光如炬,一寸寸扫过图中繁复的脉络与标注,指尖无意识地轻叩着虚空。
片刻后,雷羽突然停下踱步的脚步,双目微凝,双手于胸前快速结印。
随着印诀变幻,他指尖亮起两道流光,金色的黄道如暖阳般炽烈,银色的白道似月华般清寒。
两道光轨在广舆图上空交织盘旋,如日月轮转,牵引着图中山川地貌随之而动。
春至时,图上江南的水乡忽然漫起薄雾,乌篷船的虚影在河道里缓缓划过。
原本干涸的沟渠渗出清泉,沿岸冒出成片的绿芽,连石板路上都钻出青苔。
转瞬入夏,岭南的雨林疯长起来,巨榕的气根垂落如帘,将半座城池笼罩。
西北的戈壁却裂开细密的纹路,热气在地表扭曲成浪,仿佛能听见砂砾摩擦的声响。
秋光乍现时,塞北的胡杨林燃成金红一片,落叶在图上堆出厚厚的一层,踩上去似有簌簌声响;
江南的稻田则沉下饱满的金黄,风吹过,稻穗压弯的弧度都清晰可辨。
未等这秋景凝固,冬雪已骤然而至,东北的黑土地被皑皑白雪覆盖,厚度几乎没过图上的矮屋。
秦岭的峰峦顶着蓬松的雪帽,连岭南的芭蕉叶上都凝了层薄冰,晶莹剔透。
这变化快得让人目不暇接:刚抽出的绿芽转瞬长成参天古木,刚结满稻穗的田野瞬间被白雪掩埋。
方才还干涸的河床眨眼间涨满春水,旋即又在盛夏的烈日下晒得龟裂。
广舆图上的每一寸土地都像活了过来,春生夏长,秋收冬藏,带着呼吸般的韵律,把四季的轮回演得淋漓尽致。
众人的目光紧紧锁在图上,杜华手指无意识地跟着光轨滑动,喃喃道:“这河道的走向......春天是顺时针弯,到了冬天竟逆时针转了半寸?”
梦澜则盯着岭南雨林的边缘,那里的巨榕每到夏季就会向外扩张半尺,秋季又缩回原样,仿佛在呼吸般吐纳。
王胜更是凑近了些,鼻尖几乎要碰到图面,试图看清那雪层下的黑土地,是否藏着未化的冰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