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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七章:断尾求生

    此时的东瀛,与天朝和东檀的安宁截然不同,处处弥漫着败亡的颓丧。八名从战场逃回的指挥官,早已没了出征时的意气风发。

    他们身上的铠甲崩裂变形,沾满了污泥与干涸的血渍,有的断了手臂,用染血的布条胡乱缠着,有的跛着脚,被手下搀扶着才能勉强站立。

    发髻散乱如草,脸上又脏又青,眼神空洞得像两口枯井,全然没了往日的倨傲,活脱脱一群丧家之犬,连抬头看一眼太阁的勇气都没有。

    身后跟着的残部,更是衣衫褴褛,饥肠辘辘,一个个垂头丧气,走在路上连脚步声都透着怯懦。

    大殿内,太阁端坐于上首,脸色灰白如纸,往日里那双精光四射的眼睛此刻半眯着,浑浊而疲惫。

    他身旁的六位世家家主,也皆是面如死灰,双手紧握,指节泛白,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扑面而来的各种噩耗,早已击垮了他们最后的心气。

    丰臣秀家作为总指挥官,跪在殿中,脊梁骨像被抽走了一般,根本直不起来。

    他望着上首的太阁义父,嘴唇翕动着,想解释几句,想辩白些什么。

    可当太阁那道冰冷如刀的目光扫过来时,他瞬间像被掐住了喉咙,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嗓子眼,只剩下牙齿打颤的“咯咯”声。

    恐惧顺着脊椎爬上来,让他浑身剧烈颤抖,额头上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砸在冰冷的地板上。

    谁都看得出,太阁已被这接二连三的打击耗空了心神。

    他原本挺直腰杆此刻佝偻着,呼吸重而急促,偶尔还会剧烈地咳嗽几声,每一次咳嗽都像是要把肺咳出来。

    他抬手按在胸口,指腹用力而泛青,那张曾威慑朝野的脸,此刻布满了深深的皱纹。

    眼窝深陷,透着一股油尽灯枯的死气,任谁看了都得暗叹一句:怕是命不久矣。

    殿内死寂了许久,太阁终于动了。他没有说话,只是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将手一挥。

    那动作带着一股决绝,仿佛要将所有的愤怒、失望与不甘都挥出去。

    左右侍卫立刻上前,不等那八名指挥官开口辩解,便像拖死狗一样将他们架了出去。

    没有审问,没有斥责,甚至没有给他们说一个字的机会,直接被押往后方的囚室,软禁看管起来。

    殿门“砰”地关上,隔绝了外界的动静。太阁缓缓闭上眼,胸口剧烈起伏着,良久,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压抑的闷哼,似是痛苦,又似是绝望。

    六位家主面面相觑,谁都知道,东瀛完了,全完了。

    德川氏家主刚踏入府内,积压的怒火便如火山般喷发。他猛地扬手,一掌拍在身前的紫檀木桌案上。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厚重的桌板竟从中裂开,杯盏、卷轴散落一地,木屑飞溅中,他手背青筋暴起,眼神凶狠得像要噬人。

    “这该死的猴子!”他咬牙切齿地骂道,一脚踹翻了身边的矮凳。

    “原以为他能带着咱们踏平四邻,完成东瀛的皇图霸业,没想到竟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废物!

    那个义子更是个怂包软蛋,十五万大军出去,连寸土都没捞着,几乎全军覆没,最后灰溜溜地逃回来,他们父子俩,简直是东瀛的罪人!”

    说着,他反手拔出腰间的武士刀,寒光一闪,刀刃几乎要贴到自己脖颈。

    “要不是看丰臣氏还有几分利用价值,老子现在就一剑斩了他!”

    话音未落,他猛地挥剑劈下,身旁的立柱应声多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剑痕,木屑簌簌落下。

    站在一旁的贴身武士始终垂着头,身形挺拔如松,仿佛周遭的怒骂与暴戾都与他无关。

    纵然家主怒不可遏,他周身依旧散发着一种沉静的威压,仿佛一柄收在鞘中的利刃,不露锋芒,却暗藏杀机。

    只用那低垂的眼眸,便透出“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高手气度。

    德川氏家主喘了几口粗气,将武士刀插回鞘中,转头对那武士命令道:“去,让人盯紧那只老猴子。

    他要是咽了气,不用禀报,第一时间把丰臣氏上下全部抓起来,一个都别放过!”

    “哈伊。”武士沉声应道,躬身行礼。起身时,他身形微微一晃,如一道淡影掠过门槛。

    眨眼间便消失在庭院的阴影里,只留下几片被风卷起的落叶,缓缓落在空荡的廊下。

    德川氏家主望着武士消失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阴狠。丰臣氏的气数,算是到头了。

    前田氏家主在房内来回踱步,锦缎的衣袍被他攥得皱成一团,脚下的木屐在地板上踏出刺耳的声响,却浑然不觉。

    他时而停下脚步,双手按在额头,指缝间露出的眼睛布满血丝,瞳孔里满是焦灼的乱影;

    时而猛地转身,背着手看向窗外,可目光根本没有焦点,仿佛连远处的天和云朵都变成了模糊的色块。

    案上的浓茶早已凉透,茶沫凝结成块,他却一口未动,喉结滚动着,像是有团火在胸腔里烧,烧得他坐立难安。

    “完了......全完了......”他喃喃自语,声音发飘。如此惨败,丰臣氏怕是要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世世代代被人指着脊梁骨骂。

    而他前田氏,作为主战派的核心,又怎能脱得了干系?怕是连带着祖宗的颜面,都要被这场败仗碾碎。

    脑海中曾无数次勾勒的皇图霸业,铁骑踏过海峡,版图横跨四岛,东瀛子弟再不受贫瘠之苦。

    那些励精图治的野心,那些问鼎巅峰的欲望,此刻想来竟如此可笑。

    就像飘在空中的肥皂泡,看着五彩斑斓,一触即破,最终化作一缕轻烟,连指尖都留不下半点痕迹。

    所谓的宏图,不过是黄粱一梦,是他们这群人的痴心妄想。现实的耳光来得又响又脆,狠狠抽在脸上。

    他想起大军出征前的豪言壮语,想起太阁拍着他肩膀说“前路有你,我无忧矣”,只觉得脸上一阵滚烫。

    野心被碾碎,骄傲被踩烂,剩下的只有无边的恐惧,恐惧德川氏的发难,恐惧后世的唾骂,恐惧这摇摇欲坠的一切会彻底崩塌。

    他猛地定在原地,眼神空洞得像两口枯井,魂魄仿佛被抽离了肉体,坠入一片漆黑的深渊。

    身体还站着,意识却在不断下坠,耳边是呼啸的风声,眼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双腿一软,他“咚”地跪在地上,膝盖撞在地板上发出响,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案上的茶杯就在手边,可他连抬手的力气都没了,指尖搭在杯沿,却连半分力道都使不出。

    “到底是哪里错了......”他对着空荡的房间低喃,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我们只是想让东瀛人过上好日子啊......到底哪里错了......为什么苍天要这样对我们......”

    泪水顺着脸颊滑落,砸在冰冷的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可这泪水,连他自己都觉得厚颜无耻,败局已定,再问“哪里错了”,又有什么用呢?

    毛利氏府邸内,家主刚展开密信,信纸便从颤抖的指间滑落。

    东南沿海的商道被闽帆军拦腰截断,那是家族半数财货的来源,如今船毁商散,库房怕是不出三月就要见底。

    他猛地捶向案几,指节撞得生疼,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

    耳边尽是町内商户的哭嚎与武士的怒骂,那些曾引以为傲的海上势力,竟在一夜之间成了烫手山芋。

    宇喜多氏家主收到邻邦断交的消息时,正对着舆图盘算粮草。

    墨迹未干的文书上,“永世不与东瀛互通”几个字刺得他眼睛生疼。

    他猛地将笔摔在地上,青瓷笔洗碎裂的声音里,他跌坐在地,喃喃道:“完了......连最后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了......”

    领邦的铁矿与药材断供,领地内的农具很快就要锈烂,武士的刀也再无淬锻的可能,这日子该怎么过?

    上杉氏家主站在城楼上,脑海中是在邻邦城下被驱赶的东瀛商人。

    他们背着行囊,被当地人推搡着往港口走,脸上满是惊恐与屈辱。

    密信上的字像烧红的烙铁:“凡东瀛人,格杀勿论”。他猛地抓住城垛,喉间涌上一股腥甜。

    那些世代居住在领邦的族人,那些靠着互通有无维生的百姓,如今成了待宰的羔羊,而他却连一句庇护的话都传不出去。

    真田氏家主的密信是从海外商号辗转送来的,字迹潦草,透着慌乱:“商路尽毁,货物被焚,无一生还”。

    他捏着信纸的手不住颤抖,眼前闪过商号掌柜的笑脸,那是跟着他父亲打拼了三十年的老人,如今竟落得如此下场。

    他踉跄着后退几步,撞在身后的屏风上,屏风应声而裂,像极了他此刻支离破碎的心。

    祖辈攒下的基业,就这样毁于一旦,他还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

    四位家主各自在府邸中承受着灭顶的绝望,心头都盘旋着同一个念头:这是天要亡我东瀛吗?

    屋漏偏逢连夜雨,福不双至,祸不单行。战场上的惨败尚未消化,外部的枷锁已层层收紧,内忧外患像两座大山,死死压在东瀛的脊梁上。

    曾经叫嚣着“出海争霸”的野心,如今成了笑话;那些“开拓万里波涛”的豪言,此刻听来只剩讽刺。

    风雨飘摇中,东瀛的航向悄然偏转。既然向外扩张的路已被堵死,既然与外界的联系只会带来灾祸。

    那便关上国门吧,一个念头在各大家族的暗议中渐渐成形。隔绝往来,封锁海岸,或许能在这乱世中求得一丝苟安。

    一系列锁国令的草案,在烛火下被悄悄誊写、传阅。没有人知道,这道为了“自保”而设下的壁垒,将会把这个岛国带向怎样的未来。

    只知道,那个曾试图向外张望的东瀛,在连番重创下,终于选择了转身,退回了封闭的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