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犹是深空梦里人

没有任何预兆地，没有任何缓冲。上一秒万乘还感觉练习室的木地板隔着一层布料硌在自己的膝盖上。下一秒所有的感官反馈就像电源线被拔掉一样，啪地一声断了。他猛地睁开眼，视网膜上残留着刺目的白光与扭曲的色块。视线模糊，聚焦，又涣散，反复几次后，眼前的景象才艰难地稳定下来。巨大到令人心悸的，纯白色的空旷。他发现自己坐在一张冰冷的、似乎是某种合成材料的白色座椅上。身下是光滑的、同样纯白的地面，延伸向无穷远处，直到没入一片柔和、均匀、仿佛自身在发光的白色雾气之中。抬头，是望不到顶的、同样纯白的天花板，高远得让他头晕。没有明显的照明光源，但整个空间都弥漫着一种恒定无影的冷白色光，将一切都照得纤毫毕现，却又显得极不真实。这里是什么地方？绑架？全息投影？新型的、极度真实的整蛊节目？还是他赛前练习过度低血糖晕倒了？万乘下意识地想站起来，双腿却一阵发软，差点从光滑的座椅上滑下去。他用手撑住冰冷的椅面，触感真实得可怕。他低头看向自己——还是那身被汗水浸湿后黏在皮肤上的黑色练习服，手腕上的运动手环显示着心率警报。一切都跟他失去意识前一模一样，他注意到手环上的时间静止了。“编号TL-94721，万乘。请保持镇定，在原地等候。你的引导员将在三分钟后抵达。”一个声音响起。并非来自某个方向，而是直接、清晰地、毫无感**彩地在他脑海中响起，字正腔圆。万乘抬头四顾，空无一物，声音从何而来？“能放我出去吗？”他小声道：“我明天有比赛？那个，你们看过选秀吗？”但只有无垠的、令人窒息的纯白。万乘僵在椅子上，肌肉紧绷，像一只落入陷阱的困兽，警惕地竖着耳朵，捕捉着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就在他几乎要被这无声的恐惧逼疯时，正前方大约二十米处的空气，忽然如同水波般荡漾起来。一个巨大且难以形容其风格的空间。极高的穹顶，流动着某种柔和光晕，像是液态的极光。下方是无比开阔的场地，整齐排列着无数……柜台？或者说是工位？它们造型简洁流畅，表面泛着柔和的哑光，每一个工位后都坐着或站着人——如果那些可以被称之为“人”的话。有的穿着类似万乘认知中的制服，款式却简洁怪异，颜色是低调的灰、白、银。有的则身着完全无法理解的、仿佛由光线编织或液态金属构成的“衣物”。甚至有些“人”的外形就与人类大相径庭——肢体数量不同，皮肤闪烁着鳞片或结晶的光泽，头颅的形状千奇百怪。这看起来像是某个办事大厅。万乘感觉自己一脚踩进了最荒诞的科幻电影片场，他所在的地方就是工位之一，嵌在这个巨大空间边缘的一个孤立气泡。一个身影走了进来。看起来二十岁出头的年轻男性，人类外貌，而且是那种放在任何偶像团体里都绝对能靠脸吃饭的、极具亲和力的英俊。浅栗色自然卷，琥珀色眼睛，万乘注意到他戴着个金属胸牌，上面标着“K-019”。“嗨、TL-94721，万乘对吧？久等啦！”K-019的声音清亮悦耳，有种自然而然的热情：“抱歉抱歉，我刚处理了个星界穿梭者的临时入境申请，所以让你等了几分钟……没吓到你吧？”万乘彻底懵了：“你、我……这到底是哪里？你……你是谁？我为什么会在这儿？我要回去！”“别急别急，一个一个问题来。”K-019摆了摆手，笑容不变，语气依旧轻松：“首先，欢迎你来到‘巡天万界协调与管理总局’第七扇区下属的新人引导与适应性评估中心——通俗点说，就是‘巡天局’的新人办事处。我的你的引导员，编号K-019，不过你叫我K就行。”万乘脑子更乱了。他是不是穿进哪本网络小说了？“至于你为什么在这儿……”K-019看着他的眼神里带上同情：“简单说，你被选中了。你中奖了，特等奖，宇宙级别的那种。”“中奖？”万乘茫然重复。“对，不过这个奖很特别，它不是你抽中的。结果就是，你被临时‘征调’过来了。”K-019试图用比较通俗的语言解释，但显然这些词汇对万乘来说依然如同天书。“为了方便你理解，也考虑到你的原生文明形态和认知水平，我们特意安排了我——一个在人类形态文明框架下适配度较高的引导员——来接待你。”“征调？来这里？做什么？”万乘抓住了关键词，某种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嗯，这个嘛……”K-019摸了摸下巴，做出思考状，“一般来说，被筛中的个体，都需要根据其自身特质和原生世界线的需求，承担一定的‘协调’或‘维护’任务。你可以理解为……嗯，一份比较特殊的‘工作’？当然，是有报酬和福利的，绝对比你原来那份有前途。”“工作？我不需要！我要回去！我明天有比赛！”万乘喊道：“非法拘禁啊！！！”K-019叹了口气，那笑容淡了些，但眼神里的温和没变，反而多了点“真拿你没办法”的无奈：“TL-94721，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如果你没有被选中，你明天去参加比赛的路上会发发生什么事，你知道吗？”万乘没说话，一种冰冷的寒意爬上他的脊椎。K-019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伸出右手，拇指和食指圈起，放在自己右眼前，做了个“窥视”的动作，左眼则冲着万乘眨了眨，表情有点夸张，像是在分享一个惊悚的小道消息：“你有高达99.973%的概率，会在前往比赛场地的途中遭遇一场连环交通意外。”“最好的情况是当场生命体征终止，最坏的情况是重伤昏迷37天后，在医疗设施内因并发症导致生命体征终止。简单说，你差点就‘出师未捷身先死’了，朋友。”“所以、所以……我还得感谢你们救了我？”“可以这么理解。”他上下打量了一下万乘，眼神里带着点探究：“当然，这也意味着，你欠了我们一份‘因果’，或者说，一份‘工作合同’。”“工作合同……”万乘喃喃重复，巨大的信息冲击和死亡预言的阴影，让他的大脑一片混乱。恐惧、荒谬、后怕、茫然……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淹没。“别这副表情嘛，”K-019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感，“往好处想，你不仅躲过一劫，还获得了一个……嗯，怎么说呢，拓展职业路径的机会？比你原来那个什么……偶像出道，刺激多了，也有意义多了。”他试图勾起一个鼓舞人心的笑容，但在万乘看来，这笑容在此情此景下，显得有些没心没肺。“我……我需要做什么？”万乘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死亡的威胁是如此具体而迫近，由不得他不正视眼前这个荒谬的机会。他必须知道，这份救命的代价是什么。“这就对啦！”K-019眼睛一亮，似乎很高兴他进入了谈正事的状态。他站起身，随手在空中虚划了一下。顿时，一片半透明的、流转着淡蓝色数据流的光屏在他面前展开，悬浮在空中。他手指飞快地在光屏上点动着，速度快得只剩残影，光屏上的信息瀑布般滚动。“让我看看你的初步评估报告和适配任务列表……TL-94721，万乘，原生世界G-7723，低魔低科，泛娱乐倾向文明，当前文明焦点事件：全民偶像培育计划……”他一边快速浏览，一边低声念着，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寻找什么。万乘紧张地看着他，心跳如擂鼓。适配任务？会是什么？去外星打仗？探索异世界？还是当什么时空警察？“运气不错嘛，新人。”K-019说：“你的适配任务就是出道。”万乘呆住了：“出，出什么道？当偶像？在这里？”“当然不是在这里！”K-019被他的反应逗乐了，哈哈笑了起来：“是回你的世界，G-7723，继续参加你那什么选秀比赛、星途闪耀？然后，想尽一切办法，成功出道，成为焦点，获取足够高的存在感与影响力。”“为……为什么？”万乘完全无法理解，“这算什么任务？出道当偶像，和你们这个……‘巡天局’，有什么关系？”“关系大了！不过、你现在需要思考的并不是这件事，而是你要为自己选一个‘指引者’。”万乘捕捉到这个新名词：“指引者？”K-019手指在光屏上滑动，调出新的界面，上面开始滚动显示一些简略的信息卡片，每张卡片上都有一个编号、一个简单的符号标志，以及寥寥数语的风格简述。“每个外出执行任务的‘执行者’——哦，就是你现在的身份，TL-94721，万乘执行者——你们都会配属一位专属的‘指引者’。这是标配，也是安全保障。”他指了指光屏上那些流转的卡片：“指引者和执行者是搭档，但更是双向选择的关系。我们管理局可不兴强制配平那一套。毕竟是要长期合作，甚至生死与共的，脾气不合、理念相冲可不行。所以，会有个简单的‘匹配’和‘面谈’流程。”万乘环顾四周，这个办事大厅太巨大了，他想象着那些形态各异的“人”走过来对他进行“面试”的场景，头皮一阵发麻。“不不不，通常不在这里。”K-019摇摇头，“指引者大多有各自的任务或岗位，很少亲自来‘前台’。匹配主要是基于你们的任务类型、执行者潜能特质、性格倾向性分析等等，由系统初步筛选出几个适配度较高的选项。”“然后，我会帮你建立临时的浅层精神链接，让你们能进行简单的意念交流，互相感受一下。觉得合适，就初步绑定；觉得不对路，就换下一个。直到找到彼此都觉得‘还行’的那位。”他顿了顿，补充道，“当然，如果实在找不到特别合适的，系统也会根据最高适配度强制分配一个基础款，但那种合作效果嘛……通常就比较公事公办了，缺乏默契。”“所以，为了你未来的任务顺利、身心健康，以及可能的长期职业发展，认真选一个顺眼的指引者，非常重要哦。他们可是你在任务世界里的监督者、外挂、导航、百科全书兼紧急求助热线。”“监督？”“当然要监督，你以为给你力量是让你为所欲为的吗？指引者会告诉你什么能做，什么绝对不能做。”“比如，不能随意泄露跨维度知识，不能大规模改变历史进程，不能滥用获得的能力谋取私利或迫害他人，不能与任务世界原生个体产生过深的、可能扰动因果的羁绊……条条框框不少呢。违反的后果，很严重哦。”万乘消化了半天这些话：“指引者具体能做什么？他们……会出现在我的世界吗？像你这样？”他实在无法想象一个长着翅膀或者浑身发光的外星人（或者别的什么）跟在自己身边，一起去参加选秀排练、录制综艺。K-019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噗嗤一笑：“放心，不会的。指引者通常不会在你的任务世界呈现三维实体——除非遇到极端特殊情况，需要高维度介入，但那需要层层审批，麻烦得很。”“他们主要存在于更高的维度夹层或特定的协调空间，通过一种特殊的共鸣链接与你保持联系。你可以把这个链接想象成一个全世界只有你能听到的内部通讯频道，外加一个只有你能看到的增强现实HUD界面。”万乘老实道：“我没读过什么书，什么HUD啊，听不懂。”K-019叹了口气：“理论课就上到这里，我们先来挑挑看吧。”光屏上的卡片停止了滚动，定格在三张上。“怎么样？看起来都还不错吧？”最后三个双方都没看对眼。K-019叹息道：“要不，你先随便选一个链接试试？感觉不对咱们再换。时间虽然不算太紧，但你的基础培训也得快点完成。”万乘哪个都不想选，他硬着头皮揉太阳穴，一脸生无可恋。K-019安慰他道：“别灰心，还有几个备选，适配度稍低一点，但也可以看看……”就在K-019准备点开下一张卡片，万乘也几乎要自暴自弃随便选一个的时候——整个巨大而空旷的办事大厅，那原本低沉有序、仿佛永恒不变的背景嗡鸣声，似乎极其微弱地波动了一下。K-019站了起来。或者说，万乘目之所及，所有的“办事员”都向那个方向投去了自己的目光。这种注意力的簇拥并非全是善意。但他也跟着一同望去。那是个人类形态的年轻男性，看起来比K-019年长，大约三十岁左右。他戴的金属臂章在另一边的侧面，所以万乘看不见他的编号，更奇怪的是那张脸，上半张脸的部分被一层朦胧的、不断缓慢流动的星云遮挡住了。看来，这个人也并非完全的人类。但是万乘从他下半张脸可以看得出，如果这个人出现在他的原生世界，大概能直接被捧到C位去。线条清晰利落，肤色是冷调的白，足够人类、足够精致。“前辈！”K-019招手，那个人就走了过来：“刚结束任务？这次休整期打算申请长假吗？”“先忙你的事吧。”对方说道。K-019似乎早就习惯了他这种风格，也不在意，反而笑嘻嘻地接话，但身体却微微坐直了些：“匹配度总差那么点意思，头疼。你上一个带的年代文对照组小女孩怎么样？我记得你报告里写她开局被极品亲戚赶出家门，只有半袋红薯？”“现在是八级钳工。”对方回答。“又把‘眼睛’借出去了？”“嗯。”万乘盯着对方走到K-019的工位前，只觉得脸颊越来越烫。哇，这个人只有半张脸也能打败他无数相貌出众的同行。“喂，回神了！”K-019赶忙拍了拍他：“你迷上我前辈了？”万乘的脸“腾”地一下红透了，像要烧起来：“他、他是指引者吗？”“当然。”K-019说：“等等，你该不会是——”“我能选他吗？”万乘问：“让他当我的指引者？”话音刚落，K-019脸上的调侃笑容瞬间凝固，他噌地一下弹了起来：“别开玩笑！”又转头对站在他工位附近的男人道：“哈哈，他还太年轻，不懂事，别当真。”“什么类型？”男人问。K-019坐了回去，老实答道：“选秀。G-7723世界线，低干涉泛娱乐文明……”男人低头。万乘抬头。虽然看不见对方的眼睛，但他觉得好像跟对方对视了，耳朵和脖颈好像也烧了起来，有点晕晕的。“编号TL-94721，万乘。原生世界G-7723，低干涉泛娱乐倾向文明，当前文明焦点事件：‘星途闪耀’全民偶像培育计划。初步评估：潜能未知，因果纠缠度中等，情绪波动阈值偏高，意志力评级……待观察。”“是、是我。”“如果你正常与其他的指引者签约，任务失败也未必会死，但我不同。想让我当你的指引者，需要有不出道就去死的决心。”他说：“和我拍档，任务失败就只有和我一起被抹杀的结局，每个执行者不到万不得已，不会选择我。”听起来不像是在开玩笑。万乘听到自己狂乱的心跳声，K-019在一旁拼命使眼色，嘴巴无声地一张一合，脸上写满了惊恐和“你不要命了”的劝阻。“我愿意。”万乘说。K-019猛地倒抽一口凉气，捂住了脸，仿佛不忍再看。“好。”男人说，转向K-019：“办手续吧，流程从简。”K-019放下捂着脸的手，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复杂地看着万乘，又敬畏地看了一眼男人，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充满了无奈和怜悯的叹息。他认命般地重新坐直，手指在面前的光屏上快速操作起来，动作有些僵硬。“我真是服了你了……”K-019说：“你自求多福吧。”男人问：“你的首秀舞台准备好了吗？”“当然、当然！”万乘回答：“我准备了好久呢——在模拟干扰环境下，对固定及移动目标的快速瞄准与概略射击。我的移动靶命中率现在稳定在87%以上……”“对了，我怎么称呼您？呃、前辈？老师？”“我们是合作者，你没必要对我用敬称。”“你可以叫我‘A-07’。”【全文完】

第12章 犹是深空梦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