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如刀,割裂了凤凰山庄上空的云层。乌云翻涌间,一弯残月忽隐忽现,洒下斑驳冷光,映照着山道上疾驰而来的火龙??丁航松亲率三百轻骑,踏着尸骨与尘土,奔袭而来。
马蹄声如雷贯耳,震得崖壁碎石簌簌滚落。每一名骑士皆披甲执锐,火把高举,焰光照亮他们脸上凝结的血污与杀意。他们不是来救人的,他们是来清算的。
“加快速度!”丁航松一声低喝,手中马槊前指,“天亮之前,必须夺回山庄主殿!”
身后将士齐声应诺,声浪冲破夜幕。他们知道,这一战若败,不只是性命不保,更是整个于阀根基动摇。韩立叛变、谷瑾影倒戈、齐墨钜现身……这一切早已超出寻常兵变的范畴,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政变,目标直指于家百年基业!
而此刻,地窖之中,厮杀正酣。
桓虎挣脱束缚后,战力骤然爆发。他夺过一名敌兵长刀,顺势横扫,刀锋过处,血花四溅。那名扑上来的刀手胸前豁开一道深可见骨的裂口,惨叫未出便已倒地抽搐。
崔临照也不再是昔日柔弱书生女,她从腰间抽出一支细长银针,指尖一弹,银光疾射而出,正中韩立肩井穴。韩立闷哼一声,右臂顿时麻痹,手中长剑“当啷”落地。
“你?!”韩立惊怒交加,“你竟会点穴之术?!”
崔临照冷笑:“你以为我青州崔氏,只擅诗书礼乐?我父掌兵部十年,门下奇人异士无数,区区‘锁脉针’,不过是入门伎俩。”
韩立咬牙切齿,踉跄后退。他知道,自己低估了这对年轻男女??一个智谋深远,一个手段狠辣,绝非任人摆布的棋子。
而齐墨钜则站在角落,目光阴鸷地看着桓虎与崔临照并肩而立的模样,忽然笑了:“好一对璧人。可惜,你们注定只能死在一起。”
话音未落,他袖中滑出一把短刃,寒光一闪,竟直取桓虎咽喉!
桓虎早有防备,侧身避让,同时挥刀格挡。“铛”的一声巨响,火星迸溅。两人交手三合,各自退开一步。
“你老了。”桓虎冷冷道,“三年前你在陈国假死脱身时,我就该杀了你。”
齐墨钜狞笑:“可你没杀。因为你心软,因为你相信所谓‘忠义’。可这乱世之中,忠义值几个钱?今日我借谷瑾之手夺权,明日便可号令西北七城!到时候,我要让你亲眼看着你所珍视的一切,尽数化为灰烬!”
“那你试试看。”桓虎声音平静,却透着令人胆寒的杀意。
就在此时,杨灿猛然上前,低声道:“不能再拖了!外面守军已被调动,若是让他们封锁地窖出口,我们就真的被困住了!”
桓虎点头,迅速扫视四周。地窖呈方形,四壁皆为夯土加固,仅有入口一处通道。但他在墙角发现了一条极细的裂缝??那是多年潮湿侵蚀所致,若非仔细观察,根本难以察觉。
“那里!”他指向裂缝,“这墙后应该是排水暗渠,通往山外!”
崔临照立即会意,拔出另一根银针插入缝隙,轻轻一撬。只听“咔”一声轻响,一块土砖松动脱落,露出一条狭窄黑洞。
“快走!”杨灿催促。
桓虎却不动:“我不走。”
众人一怔。
“你要做什么?”崔临照急问。
桓虎转身看向她,眼神坚定如铁:“我得留下。若我逃了,齐墨钜便会以我的名义发布假令,调兵遣将,彻底掌控局势。唯有我亲自现身,才能瓦解他们的谎言。”
“可你会死!”崔临照声音颤抖。
“也许。”桓虎伸手抚过她的脸颊,轻声道,“但若我不战而逃,才真是辜负了你父亲托付给我的使命,也辜负了你说过的那句??‘愿共谱《凤求凰》’。”
崔临照泪光闪动,却不再劝。
她知道,这个人,从来就不曾真正属于安稳岁月。他是乱世中的孤鹰,注定要搏击长空,哪怕折翼也在所不惜。
“那我陪你。”她忽然抽出短剑,站到他身边。
杨灿叹了口气:“罢了,我也留下。反正这条命本就是你救的,还给你也不亏。”
三人相视一笑,随即转身面对敌人。
齐墨钜脸色铁青:“你们找死!”
他猛地拍下墙上机关,刹那间,地窖四角升起铁栅,将出口封死。紧接着,通风口喷出淡淡白烟??是迷药!
“这是西域‘梦魂散’,三息之内,你们就会昏睡不醒!”齐墨钜狂笑,“等明天太阳升起,世人只会记得,桓虎勾结外敌,被我当场诛杀!而你,崔临照,将成为我的人质,换取你父在朝中的支持!”
然而,他笑声未落,桓虎忽然从怀中掏出一枚玉佩,用力摔在地上!
“啪”的一声脆响,玉佩碎裂,一道微弱蓝光从中闪现,随即消失不见。
“你做了什么?”齐墨钜心头一紧。
“传讯。”桓虎冷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切断了所有信鸽与烽火?但我早让崔临照的父亲,在这枚婚聘玉佩中嵌入‘瞬影灯’机关??只要破碎,十里之内,丁航松必能接收到信号。”
齐墨钜瞳孔骤缩:“不可能!那种机关早已失传!”
“可我岳父大人,偏偏复原了它。”桓虎一步步逼近,“现在,你只剩下两个选择:要么束手就擒,或许还能留个全尸;要么??死战到底。”
齐墨钜怒吼一声,挥刀扑来。
战斗再次爆发。
这一次,没有退路,没有试探,只有生死一瞬的搏杀。
桓虎以伤换伤,一刀劈中齐墨钜左腿,鲜血喷涌。杨灿则趁机绕至其后,一记重拳砸向其后颈,却被反手一刀划破肩头,血染白衫。崔临照则不断以银针干扰敌方视线,逼得谷瑾影连连后退。
而韩立,早已被两名部曲按倒在地,口中塞布,动弹不得。
就在三人渐显疲态之际,头顶突然传来剧烈震动!
“轰隆??!”
一声巨响,地窖顶部炸开一个大洞,碎石纷飞,烟尘弥漫。
一道身影如天神降临,手持马槊,自空中跃下,重重落地,激起一圈尘浪。
是丁航松。
他浑身浴血,铠甲破损,脸上带着新添的刀痕,可那双眼睛,依旧冷峻如冰。
“主公。”他看向桓虎,单膝跪地,“末将,来迟了。”
桓虎喘息着笑了笑:“不迟。正好赶上收尾。”
丁航松起身,环顾四周,目光落在齐墨钜身上,嘴角扬起一抹讥讽:“齐相国,别来无恙?听说您三年前病逝于陈都,怎么今日又活生生出现在我于家地盘?”
齐墨钜捂着伤口,面色惨白:“丁航松……你不过一介家臣,也敢称孤道寡?”
“我不是为自己说话。”丁航松缓缓举起马槊,“我是代表于阀,代表西北百姓,向你这个祸国殃民的老贼,讨还血债!”
说罢,他猛然前冲,马槊如龙,直刺而去!
齐墨钜拼尽全力举刀格挡,却被一股巨力震得连退数步,最终撞在墙上,喉头一甜,喷出一口鲜血。
“你……赢不了……”他嘶哑道,“就算杀了我,齐国大军已在边境集结,不出半月,必将踏平此地!”
“那就让他们来。”桓虎冷冷道,“我桓氏一门,世代镇守边关,何惧外敌?倒是你,身为齐国宰辅,却勾结内奸,图谋颠覆盟友政权,才是真正该下地狱的人。”
丁航松不再多言,马槊一挑,直接贯穿齐墨钜胸膛。
老人瞪大双眼,嘴唇微动,似还想说什么,终究无力垂首,气绝身亡。
地窖中,终于恢复寂静。
唯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众人粗重的呼吸交织在一起。
片刻后,杨灿苦笑:“结束了?”
“还没。”桓虎望向被俘的谷瑾影,“她才是关键。”
谷瑾影坐在地上,神情木然,仿佛灵魂已离体。
“你为何背叛于家?”桓虎问。
她沉默良久,终于开口:“因为我母亲……是被赵腾云毒杀的。”
此言一出,满室皆惊。
“二十年前,她只是个侍妾,因怀了身孕,惹来正室嫉妒。赵腾云为了平息家宅之争,亲手赐下一杯鸩酒,对外宣称她暴病而亡。而我,自幼被当作庶女养大,直到去年整理旧物时,才在母亲遗匣中发现她的血书……”
她抬眼盯着桓虎:“你说,我该不该报仇?”
桓虎默然。
他知道,赵腾云一生功过参半,既有开疆拓土之功,也有肃清异己之狠。若此事属实,谷瑾影的仇恨,并非全然无理。
但他仍道:“你可以恨他,可以揭发他,甚至可以要求审判。但你不能用整个于阀的覆灭,来偿还你一个人的怨恨。”
“于阀?”谷瑾影凄然一笑,“它早就腐朽了。四位幢主各怀私心,长老会形同虚设,就连你这位姑爷,也不过是政治联姻的产物。若非如此,我又何必求助外力?”
桓虎无言以对。
良久,他叹道:“错的是过去,但我们不能让未来继续错下去。从今往后,我会彻查旧案,为你母亲昭雪。但你也必须付出代价??终身囚禁于祠堂,每日抄写家训,直至赎清罪孽。”
谷瑾影闭上眼,泪水滑落:“……我接受。”
*
黎明破晓,晨曦初露。
凤凰山巅的战火已然熄灭,尸体被收敛,伤者送医,叛党尽数押入地牢。山庄上下,百官齐聚,等待新主发号施令。
桓虎立于正殿高台之上,身披黑袍,腰悬长剑,面容清瘦却坚毅如铁。
他宣布三道命令:
其一,废除四幢制,改设五军都督府,由丁航松、杨灿、程大宽、袁成举、索弘五人分领,互不统属,直接听命于主君;
其二,设立监察司,彻查二十年来于阀内部冤案,尤其追查赵腾云晚年滥权之举,公开审理,昭告天下;
其三,开放粮仓,赈济流民,招募勇士,重建边防,以防齐国趁虚而入。
群臣俯首,齐声称诺。
而在人群之后,崔临照静静伫立,望着那个挺拔的身影,眼中泛起温柔光芒。
她知道,那个曾经温润如玉的少年郎,已经蜕变为真正的王者。他的手中不再只有笔墨琴箫,更有千军万马、生杀予夺之权。
但她也明白,他从未改变初心。
下朝之后,桓虎独留她在殿中。
春风拂窗,樱瓣飘落案前。
他取出一支竹箫,递给她:“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
崔临照接过,轻抚箫身,微笑道:“你说,要为我吹一曲《凤求凰》。”
桓虎点头,坐于案侧,将箫置于唇边。
悠扬箫声缓缓响起,如溪流潺潺,如星河低语,如恋人呢喃。
崔临照闭目倾听,指尖随旋律轻敲桌面。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
她睁开眼,轻声道:“很好听。但我想听下一曲。”
“你想听什么?”
“《草芥称王》。”
桓虎微微一怔,随即朗声大笑。
笑声穿透殿堂,响彻山野。
远处,朝阳升起,金光万丈,照亮了整座凤凰山,也照亮了这片饱经风雨却依旧倔强的土地。
草芥虽微,亦可称王。
只要心中有火,脚下有路,纵使出身泥泞,也能踏出一条通天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