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鸳鸯也没经历过这许多,只将这些天来,在荣国府里听到的事情,做了个梳理,全都讲了出来。
且说贾赦带着邢夫人、贾琏,被贾母骂了个狗血淋头,却又无话可说,只能退回院里。
只是如今荣国府正是危急存亡之秋,不能不想个挣钱的法子。
一进书房,贾赦那股子邪火便再也压不住了。
两手直接掀翻了桌案,任由那案上的笔墨纸砚散落一地。
指着贾琏和邢夫人的鼻子,暴跳如雷,狠狠骂道:
“废物!没用的东西!平日里自夸手段,却连个蹄子都拿捏不住,反叫她当众给了没脸。咱们这大房的脸面,今儿是被你们丢尽了!”
邢夫人自知理亏,不敢回言,忙陪着笑脸,给了个眼神,让下人去安排些酒菜上来。
又在一旁给贾赦捏肩背,不断说着好话。
待酒菜上了炕上的桌,亲自斟了一杯热酒递过去,劝道:
“老爷且消消气。那丫头仗着老太太的势,这才一时轻狂;待老太太千秋之后,还不是任凭老爷发落?先喝口酒暖暖身子。”
贾赦接过来一饮而尽,将杯子重重往桌上一顿,红着眼骂道:
“此仇不可不报!只要老太太不在了,我定要将那贱婢碎尸万段,方消我心头之恨!”
贾琏到底年轻些,虽也恨鸳鸯不识抬举,但心里多少还存着几分怜香惜玉之意,也不接这话茬。
只是连连陪着贾赦多喝了几杯,见父亲脸色稍缓,便在一旁赔笑道:
“老爷说的是。只是来日方长,眼下咱们还得顾着眼前。如今公中没了银子,若再不想个法子度过这困局,咱们这国公府的体面可就真的没了。
此时酒过三巡,父子俩都有了七八分醉意。
这酒是色媒人,也是壮胆药。平日里不敢说的话,此刻借着酒劲全涌了上来。
贾赦把腿往炕沿上一盘,拍着大腿叫骂道:
“提起这个我就来气!好好一个国公府,全是败在那个‘假正经’和王家那个‘木头婆娘’手里!整日里吃斋念佛,实则把家底都掏空了!还有你!”
贾赦一指邢夫人,“你也是个蠢的!只知道攒那一亩三分地的钱,大面儿上一窍不通!”
贾琏也喝高了,想起凤姐的决绝和王夫人的压制,也恨得牙痒痒,附和道:
“老爷骂得是。哪怕是那个凤辣子,平日里看着能干,关键时刻却卷了铺盖跑了,把这烂摊子扔给我。还有二太太,死死抓着权不撒手,把我当贼防着。
这府里难道没个带把的了吗?竟让这群娘们骑在咱们头上拉屎。咱们爷们若是再不把权夺回来,这贾家就改姓王了!”
贾赦大口饮了一杯酒,听了这话,大为赞叹,醉眼朦胧地拍着贾琏的肩膀,夸赞道:
“好!好小子!这话说得有种!像我!咱们爷们得挺起腰杆子来!你说,咱们该怎么干?”
贾琏敬了杯酒,趁势说道:
“老爷,眼下府里艰难,儿子瞧着,咱们家那些奴才,像赖大、林之孝这些个,一个个富得流油。这钱哪来的?全是吸了主子的血!
依儿子看,不如寻个由头,让他们把吞进去的银子吐出来,哪怕只吐出一半,也够咱们使唤了。”
贾赦听了,先是一动,随即又摆手道:
“胡闹!咱们是诗礼簪缨之族,向来待下宽厚。若为了钱去抄家奴,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这等没脸面的事,做不得!”
贾琏心中暗骂老头子虚伪,却换个说法,便说道:
“老爷教训得是。既如此,咱们就得用外人。儿子这儿有个人选,叫贾芸。他是咱们本家的旁支,人最是机灵,在市井里也混得开,也颇有些能耐。
若是让他去替咱们办些不好出面的事儿,既是自家人信得过,又不用脏了老爷的手。”
贾赦点了点头,如今那不怎么用的大脑也开始转动了起来。
“嗯,这倒是可行。只是光这般不行,还得寻个赚钱的路子。若不然也是坐吃山空。
贾琏也思考着,但也没个甚么有新意的主见,便笑道:
“这有何难?以前凤辣子在的时候,私底下放着利钱,一年也有上千两的进项。咱们如今何不把这摊子接过来?让那贾芸去外头放,利息再收高些,也是一笔横财。”
贾赦捻须听着,连连点头,感慨这关键时候,还是他们爷俩靠得住。
便专门夹了块鸭肉,放在他碗里,连连拍着他的背
“这倒是个法子。不过,这点钱还不够塞牙缝的。”
忽然,他似想起了什么,神秘兮兮地凑到贾琏耳边:
“咱们得干票大的。平安州的节度使,当年与我最有旧交。前儿他来信,说那边有些买卖缺人手,也有些官司要打点。咱们若能插上一脚,那是金山银海!”
贾琏一听,顿时心领神会。
平安州那是边陲重镇,油水最足,也最乱。
贾琏连忙道:“老爷英明!只是这事儿太大,咱们一家怕是吃不下,也得防着风险。那东府的蓉哥儿和蔷哥儿,与儿子最是相厚。如今东府也缺钱,不如拉上他们入伙?有事一起扛,有钱一起赚。”
贾赦听了,大喜过望:“甚好!甚好!那珍哥儿虽然行为荒唐,但在这事儿还是懂事的。来,咱们细细合计合计………………”
几杯酒下肚,父子二人计议已定。
又过了一些时日,贾琏便启用了贾芸,自不必提。
这贾芸本也是个落魄旁支,总想寻思着攀上荣国府的关系。
如今见这贾琏主动提了这话,岂有不从之理?
这贾芸知道自己是当刀的,便一改往日那温吞笑脸,换上了一副雷厉风行的做派。
他先去西街寻了那醉金刚倪二,许以重利。
倪二本就是个泼皮无赖,手底下也有一帮打手兄弟,如今能跟国公府扯上关系,也觉得脸上有光。
何况这贾芸又是请他吃酒,又是请他吃肉,一顿好话,这倪二便决心跟了这贾芸,说一不二。
当下,贾芸便带着这帮凶神恶煞,也不经大门,直接进了荣国府,
找了个机会,在那角落里头,悄悄将那吴新登、秦显等几个掌管钱粮的肥缺管事,一个个套了麻袋,押到了府外的一处空置的田庄里。
昏暗的刑房内,贾芸端坐在椅子上,手里慢条斯理地撇着茶沫子。
底下,倪二光着膀子,手里的烙铁烧得通红,滋滋作响。
吴新登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二爷饶命!二爷饶命!奴才是冤枉的,是无辜的啊!”
这些刁奴本身也只是仗着主子不管事儿,才能这般嚣张。
有些事儿,不上称没几两重,可上了秤,几千斤也打不住。
如今主子真的跟他们计较起来,这些刁奴如何受得?
这贾芸起了身来,蹲在地上,用手拍打着吴新登的脸,冷笑道:
“吴大管家,平日里主子们宽厚,装聋作哑,你们便当主子是瞎子,是傻子?
如今大老爷和琏二爷是真动了气,要拿你们这身肥油来点灯。你是自己吐出来,还是我让倪二哥帮你开了膛,看看你肚子里吞了多少黑心钱?”
吴新登还要狡辩,倪二上来便是一脚,紧接着一番酷刑的折磨手段。
这养尊处优的刁奴哪里受得住?不过半个时辰,便如竹筒倒豆子,全招了。
贾芸得了口供,雷厉风行。按图索骥,如法炮制,狂风扫落叶一般,接连抄了田庄账房单大良、采办管事钱华的家。
这一抄,简直惊掉了众人的下巴:吴新登家抄出十万两,单大良家五万两,钱华家三万两。
这些平日里哭穷的奴才,竟个个富可敌国!
看着堆积如山的金银,倪二眼珠子都红了,凑到贾芸耳边,咽了口唾沫道:
“芸二爷,这一票太肥了!咱们不如.....二一添作五?反正主子也不知道实数。”
贾芸心中虽也惊涛骇浪,但他更清楚自己的前途在哪。
他瞥了倪二一眼,沉声道:
“老二,眼皮子别太浅。这钱是烫手的山芋。如今荣国府正缺钱红了眼,大老爷盯着,琏二爷看着。
现在吞了这钱,就是吞砒霜,有命拿没命花。咱们要的是长久的富贵,只要差事办得漂亮,还怕日后没有锦衣玉食?”
倪二被说得一愣,只得无奈点头。
贾芸也不让他白忙,从那堆零碎的浮财里,扒拉出一些散碎银子和几件不入账的皮毛衣物,估摸着价格也有个二百两左右,扔给倪二:
“拿着。这些兄弟提着脑袋干活,不能让他们寒心,拿去吃酒罢。”
倪二等人虽没分到大头,见贾芸仗义,也自是称谢不迭。
随后,贾芸命人抬着箱笼,将整票的银子、地契、房契,一分不少地摆在贾琏书房,合计竟有十八万两之巨!
贾琏原本预估能榨出个一两万两就不错了,如今看着这白花花的银山,惊得半晌合不拢嘴,继而大怒道:
“好个刁奴!好个硕鼠!竟把我们贾家搬空了!”
贾芸恭敬地上前汇报道:
“叔叔请看,账目都在此。侄儿斗胆,从那些零碎的浮财里,支了二百两银子,赏了倪二那帮兄弟。毕竟是脏活累活,得让他们闭嘴。剩下的,侄儿一个铜板没敢动,全在这里了。”
贾琏原本还防着贾芸手脚不干净,此刻见钱数如此巨大,账目如此清白,甚至连二百两的开支,都主动交代了,心中大喜过望。
贾琏拍着贾芸的肩膀道:“好!好!芸儿,你是个干大事的!二叔没看错你!”
尝到了甜头,贾琏眼中凶光毕露。
贾芸趁热打铁道:“二叔,从口供来看,那赖大和林之孝也不干净,只怕吞的比这还多。”
贾琏看着这些财产,陷入了沉思,咬牙道:“只是这两个老货,知道些咱们府里以前官场上的底细,若是逼急了,怕有后患。”
但眼下荣国府实在太缺钱了,贾琏又道:“赖大先放放,他娘那个老虔婆在老太太跟前有脸。先拿林之孝开刀!”
于是,贾芸如法炮制,连夜突袭林之孝家。
那“天聋地哑”的两口子,家中的财产加起来,竟有十五万两之巨!
这一下,荣国府的风向彻底变了。
大管家赖大见二管家林之孝倒台,深感唇亡齿寒,吓得连夜跪求母亲赖嬷嬷。
次日一早,赖嬷嬷拄着拐杖,哭哭啼啼进了荣庆堂,
对着贾母,又是磕头又是诉苦,只说贾琏听信小人谗言,要把老奴才们赶尽杀绝。
贾母闻言,又惊又怒。
她虽知府里缺钱,但更看重宽厚的名声。
便将贾赦、贾琏、贾芸唤来,沉着脸训斥道:
“我知道家里艰难,你们想弄钱。可凡事不可做得太绝,得饶人处且饶人。这些老奴才,都是伺候过太爷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别为了这点银子,把祖宗的体面和仁德都毁了。若不然,将来外头怎么议论咱们?说咱们是抄家灭门的强盗不成?”
赖嬷嬷在旁,赶忙磕头道:
“老太太息怒。老奴知道主子们难处,老奴愿意拿出一万两银子,算是替主子分忧,只求给老奴一家留条活路。”
贾母听了,心中甚慰,感叹道:“还是你这老货懂事。”
有老太太压着,贾芸只得被迫收手,那些被刑讯逼供的老奴才,也都被放了出来,只是没了财产,也没了权势,不过侥幸留了一条命罢了。
这些刁奴私下便到处跟着其他奴才,扇阴风,点鬼火,惹得奴才里头,对这贾芸是天怒人怨。
这些刁奴发誓,一定要找贾芸血债血偿!
而这赖嬷嬷回了屋里,便赶忙与儿子赖大和孙子赖尚荣吱了个声,让他们想办法带着财产尽快的分批运了出去,别给荣国府盯上了。
经此一役,虽有波折,却实打实抄出了三十四万两白银。
这雷霆手段一出,连平日里最能搞事的,周瑞家的和王善保家的,也都吓得缩了脖子,再不敢明目张胆地贪墨。
贾琏手中有了钱,腰杆子硬了,又极赏识贾芸的手段和忠心。
他去求了贾母,只说林之孝办事不力,贪墨公款,让贾芸顶了这二管家的缺。
安排好府中一切,又将放高利贷的差事交予贾芸全权打理,
便带着贾蓉和贾蔷一道去平安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