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未晞看着带着点“看我说的对吧”的小得意的阮澜语,抬手,轻轻落在阮澜语有些蓬乱的发顶,停顿了一瞬。
“你很聪明。”&bp;白未晞的声音依旧平淡,“她也是。”
阮澜语眨了眨眼,似乎对这突如其来的评价有些意外,又似乎没完全明白,但被肯定总是让人高兴的,她抿嘴笑了笑,没再多问。
天色再次亮起,白未晞在灶间找到正在生火准备早饭的阮阿婆。
老人见她过来,拍了拍手上的灰,露出朴实的笑容:“白姑娘起得早,粥马上就好。”
白未晞从怀中取出准备好的铜钱,递了过去。“阿婆,我再住半月。”
阮阿婆愣了一下,看看钱,又看看白未晞平静的脸,连忙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才接过沉甸甸的铜钱。
对于渔家而言,这是一笔不算少的收入。
“哎,好,好!姑娘只管住,想住多久都行!”她脸上的皱纹舒展开,语气更热络了些,“屋里缺啥就跟我说,饭食要添点什么也尽管讲!”&bp;海岛生活不易,这样爽利安静的客人实属难得。
一起用过早食后,阮阿婆便出去了,阮澜语同白未晞坐了一会后,便被邻家孩子喊着出去玩了。
日上三竿时,阿苗来了,她依旧挎着那个小竹篮,这次篮子上盖着一片新鲜的芭蕉叶。她的脚步比前两次轻快了些,少了些拘谨,但眼睛里的亮光很盛。
“白姐姐!”她冲着着坐在屋前的白未晞叫了一声,走上前来。
“给。”阿苗把竹篮递过来,揭开芭蕉叶,里面是几个洗净的、颜色鲜亮的野果子,还有一小捧饱满的咸草嫩尖,都沾着清凉的水珠。
“后山向阳坡新熟的‘灯笼果’,不怎么酸了。咸草尖煮汤最鲜,阿婆肯定喜欢。”&bp;她解释着,目光却忍不住又往白未晞的手和脸上飘。
白未晞接过篮子,指尖碰到阿苗递来的手背,皮肤粗糙,带着海风和冷水留下的痕迹。“多谢。”
阿苗摇摇头,没急着走,在石墩上坐了下来,双手规规矩矩放在膝上,“白姐姐,我想同你说说话。”
“好。”
阿苗沉默了片刻,像是在酝酿什么,然后抬起头,望着白未晞,声音轻轻的,带着一种近乎梦呓的向往:
“白姐姐……你来的地方……是不是没有这么大、这么咸的风?是不是……房子都是高高的,墙很厚,关上门窗,就听不见海浪声了?”
她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那里的人……是不是不用天不亮就下滩涂,不用一整天泡在海水腥气里?他们的手……是不是也像姐姐你这样,干干净净的,指甲缝里没有黑黑的垢?脸……是不是也不会被晒得又黑又痛,脱皮?”
她的问题一个接一个,从模糊的山和房子,到具体到气味、声音、触感和颜色。
她向往的“陆地生活”,在她的想象里,被具象化为一种与海岛截然相反的图景:安稳,无需与风浪搏命、洁净,没有洗不掉的海腥和晒斑、甚至带着某种朦胧的“富裕”感,能住在厚实高大的房子里,不用为每日的吃食在冰冷泥泞中挣扎。
这向往如此具体,又如此苍白,完全建立在对自身环境缺憾的感知上。
她不知道真正的“陆地”也有辛苦、肮脏和贫穷,她只是无比渴望逃离这浸透她每一寸肌肤、每一次呼吸的、带着咸腥与劳苦的海岛生活。
白未晞看着她眼中那簇因为想象而点燃的、明亮却脆弱的火光,深黑的眼眸里映出女孩被渴望灼烧的面容。
“有的地方,风里有尘土和烟火气。”&bp;她缓缓开口,“房子有高有矮,墙厚薄不一。关上门窗,会听见市井人声,车马声响。”
她没有刻意对比,只是陈述另一种存在的状态。
“也有人天亮前劳作,双手沾满泥灰或油污,面容被风霜改变。”
白未晞继续道,目光落在阿苗那双关节粗大的手上,“干净或肮脏,黑或白,晒伤或冻伤……只是不同的苦处,不同的痕迹。”
她的话像一瓢冷静的海水,轻轻泼在那簇过于炽热的向往之火上。将“外面”的真实一角,摊开在阿苗面前。
阿苗怔怔地听着,眼中的光芒摇曳了一下,却没有熄灭。
她慢慢低下头,看着自己粗糙的双手,又摸了摸自己皴裂的脸颊。沉默了很久,她才小声说:“可是……那不一样的苦……总归是不一样的,对吧?”
她抬起头,眼中竟有了一丝近乎执拗的清晰:“至少……那里没有无时无刻的海腥味。至少……换一种苦法。”
就在阿苗那句“换一种苦法”的余音被海风吹散之时,不远处传来了阮澜语的声音。
她拉着一个女孩正往来走,&bp;嘴里嚷嚷着:“阿苗姐过来了?!你们看我带谁来啦!”
白未晞闻声,看向跟在阮澜语身边的来人。
是个同阮澜语年纪差不多的女孩,身形挺拔匀称,模样生的很是周正,尤其是一双眼睛,澄澈得像秋日里无风的海湾。
她的衣料剪裁合体,面料挺括,在渔村粗粝的石墙背景下,显得格外清爽利落。肤色是海岛孩子常见的健康的小麦色,却细腻光洁,透着红润。
阿苗则在看到来人的那一刻,身体僵了一下。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将那双指节粗大的手往身后缩了缩,脚也往后挪了半步,似乎想把自己和石墩的阴影融得更深些。
“白姐姐,这是林默!她阿爹是咱们岛上的都巡检林大人!她刚刚跟她阿爹和哥哥出海公干回来,大船就停在码头那边呢!”阮澜语笑嘻嘻的出声介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