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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1984开始的淘金生涯》正文 第61章 木刻楞小屋

    雪化得比往年早,山涧的冰层开始断裂,发出低沉而悠远的响声,像是大地在翻身。木刻楞前的空地已经翻整过一遍,准备种上新一批沙棘苗??这种耐寒耐旱的灌木既能固土防沙,果实还能制成果酱出售。柯红蹲在地头数着苗子,嘴里念叨:“三百二十七棵,一棵都不能少。”她如今不仅是合作社的技术主管,还兼管生态基金的使用,账本记得比谁都清楚。

    周景明站在坡上望着她,嘴角微扬。十年了,他们从靠命换金的日子,走到了能为山“补血”的一天。他低头看了看腕上的旧表,指针停在九点零七分??那是武阳最后一次出现在对讲机里的时刻。这块表再没修过,也再没摘下。

    晨光从屋后窜出来,嘴里叼着一只破旧的布鞋跑向他。那原是刘老头年轻时穿的,不知何时被狗扒了出来当玩具。周景明接过鞋,轻轻拍掉灰,忽然发现鞋垫底下藏着一张泛黄的纸片。展开一看,是一小截电报纸,字迹模糊,但依稀可辨:“……货已入井,勿动,等‘驼铃’。”日期落款:1985年3月12日。

    他的心猛地一沉。

    这不是新线索,而是旧伤口又被撕开了一道口子。当年沙木沙被捕后,所有与“金色通道”相关的档案都被封存或销毁,唯有一些零碎物件散落在老矿工手中,像尘埃一样埋进岁月。可这张纸条……怎么会藏在一双三十年没人碰过的鞋里?

    他立刻叫来刘老头。

    老人接过纸条,眯眼看了许久,脸色渐渐变了。“这字……是张会计的手笔。”他声音发颤,“他是沙木沙最早的账房先生,八六年冬天突然失踪,有人说他偷了金条跑了,也有人说他是被灭口了。”

    “但他不是死人?”周景明追问。

    “不,我是说……他可能根本没离开。”刘老头缓缓摇头,“我记得那时候,他总爱往一号竖井下面跑,说是整理旧账。后来塌方封井,我们以为他被埋了,可谁也没下去确认过尸体。现在想想……也许他根本就没打算上来。”

    空气仿佛凝固了。

    如果张会计还活着,哪怕只活到九十年代初,那他就极有可能知道更多未公开的秘密。而这张纸条提到的“货”,会不会是另一批尚未起出的战略黄金?至于“驼铃”……是否正是“骆驼”的接头暗号?

    当天下午,周景明召集核心成员开会。金旺听完分析后直接站起身:“我去挖。”

    巴图按住他肩膀:“你疯了?那地方地质不稳定,随时可能二次塌方。”

    “所以我才要去。”金旺眼神坚定,“当年我没护住武阳,现在轮到我进洞。而且……我信它,它带我走过最黑的路,这次也不会让我走错。”

    会议最终决定:由金旺、巴图和一名省里派来的地质工程师组成探查小组,携带生命探测仪和加固支架,重新开启一号竖井的部分通道。行动必须低调,不得对外声张,以防惊动潜在的知情者或残余势力。

    出发前夜,林专家突然打来电话,语气急促:“你们最近有没有接触过一个叫马德贵的人?”

    “没有。”周景明皱眉,“谁?”

    “‘骆驼’的亲侄子。”她说,“三年前被判五年监禁,上周刚刑满释放。他名下没有任何资产,但有人看到他在HBH县活动,还曾打听通往你们矿区的老路线。”

    “他知道什么?”

    “不清楚。但他父亲??也就是‘骆驼’的弟弟??曾在七十年代担任‘金色通道’的运输调度员。这个家族……根扎得很深。”

    电话挂断后,周景明坐在灯下久久未动。窗外风声呼啸,像某种预兆。他知道,有些事不会真正结束,只会暂时蛰伏。就像毒蛇冬眠,并非死去。

    第三天清晨,探查队进入矿洞。八十米深处,铁门后的密室依旧安静,图纸和档案已被取走,只剩空桌与斑驳墙痕。但在角落一块松动的岩壁后,他们发现了新的夹层。撬开后,里面是一只锈蚀严重的铁皮盒,内藏三样东西:一本日记、一枚军用指南针、以及一张十六毫米胶片。

    日记属于张会计。字迹潦草,多处被水渍浸染,但仍能看出内容:

    > **1985年4月1日**

    > 我不能再记账了。每一笔金子都沾着血。沙木沙杀了赵铁锤,就因为他想退出。我把证据藏进了B-3储藏舱,用防水布包好。若有人找到此盒,请转交上级纪检部门。我不求活命,只求死后有人知我未曾同流合污。

    > **1985年10月17日**

    > 他们要炸井。我知道我要死了。但我不能让“驼铃”响起。只要钥匙还在外面,他们就找不到最后一批储备金。那不是私财,是国家的东西。我把它锁进了双重机关,只有我和周建国知道密码组合……

    周景明读到这里,呼吸几乎停滞。

    父亲的名字再次出现。而那个所谓的“B-3储藏舱”,从未出现在任何官方勘探图中。难道在一号井之下,还有更深的隐秘结构?

    更关键的是胶片。经专业冲洗后,画面显示一群身穿旧式工装的男人正在搬运木箱,背景是一座半地下仓库,墙上挂着一块铜牌,写着“G-1984-α应急储备库”。其中一个背影极为熟悉??虽然侧脸模糊,但那人左耳缺了一角,正是父亲的特征。

    “他还活着。”金旺喃喃道,“至少八五年时还活着。”

    “不一定。”周景明声音低哑,“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执行任务。”

    他们立即上报李正南。三天后,一支由国安、公安和地质专家组成的联合调查组秘密进驻山谷。经过一个月的精密探测,终于在主矿道下方一百二十米处发现一条隐蔽斜井,通向一处人工开凿的防空洞式空间。入口设有双重锁控系统,其中一道密码锁的提示语竟是:“生于何年,归于何地?”

    周景明输入“1984”与“少勒布尔津”,门应声而开。

    里面整齐码放着四十二个铅封木箱,每箱贴有编号和重量标签。打开检验后确认:全部为高纯度黄金锭,总重达一点八吨。另有档案柜若干,保存着完整的交接记录、外汇兑换凭证及部分录音磁带。

    最令人震惊的是,在最后一格抽屉里,躺着一封未寄出的家书,信封上写着:

    **致吾儿景明:当你读到这封信时,父恐已不在人间。然信念不死,正义必行。守好钥匙,莫负初心。**

    落款:**父 周建国 手书于1985年冬**

    周景明跪在地上,双手颤抖地捧起信纸,泪水无声滑落。那一刻,他不再是合作社的带头人,只是一个终于等到父亲回音的儿子。

    这批黄金被依法移交国家,成为追缴“金色通道”流失资产的关键物证。中央特别调查组据此顺藤摸瓜,又挖出七个隐藏据点,涉及跨省洗钱网络和多名退休干部的非法持有行为。马德贵也在三个月后于边境落网,其随身携带的U盘中存有一份加密名单,指向仍在运作的利益链条。

    随着案件深入,一段被刻意抹去的历史逐渐清晰:原来“金色通道”虽为国家战略项目,但在七十年代末期便因政策调整而正式终止。然而包括“骆驼”在内的少数人拒绝交权,反而利用原有体系继续运作,将国家资源转化为个人资本。而像周建国这样的底层联络员,因坚持原则而遭清除,成了时代阴影下的无名牺牲者。

    北疆金源因此再度成为焦点。不同的是,这一次,他们不再是被审查的对象,而是制度重建的见证者。

    纪念馆扩建工程启动,“B-3储藏舱”原样复刻展出,连同那封家书一起封存在防弹玻璃柜中。每天都有人驻足良久,有的默默敬礼,有的轻声啜泣。

    而周景明做出一个重大决定:将合作社未来十年利润的百分之五,设立“清源奖”,专门用于奖励揭露基层腐败、保护公共资产的普通民众。第一笔奖金,颁给了那位曾在HBH县举报非法采矿却被打压的乡村教师。

    春天又一次来临,山谷小学的孩子们排练了一出话剧,名叫《爸爸的信》。主角是一个小男孩,在雪山上找到了父亲留下的金块和一封信,最终选择将其交给国家。演出那天,台下坐着许多白发苍苍的老人,也有年轻的记者和官员。

    谢幕后,一个小女孩跑上前问周景明:“叔叔,你说爸爸真的会看见吗?”

    他蹲下来,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会。只要你记得他,他就一直活着。”

    日子就这样平静而坚韧地向前走。矿场依旧运转,但节奏从容;分红照常发放,但更加透明;年轻人来了又走,有人留下扎根,有人外出求学后再归来。

    某日黄昏,周景明独自来到山顶云杉下。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武阳的坟前。他放下一碗热奶,一块烤肉,然后掏出那枚烧焦一角的合影照片,轻轻放在木桩旁。

    “我们都老了。”他说,“但山还年轻,孩子也还信光。”

    风吹过林梢,树叶沙沙作响,仿佛回应。

    他知道,这场从1984年开始的淘金生涯,从来就不只是为了金子。

    是为了那些没能走出风雪的人。

    是为了那些仍在黑暗中摸索的手。

    是为了告诉后来者:你可以低头挖土,但别忘了抬头看天;你可以历经沧桑,但别让心变冷。

    你可以失败,可以受伤,可以流泪,但只要还肯迈出一步,这条路,就永远不算白走。

    远处,学校放学的钟声悠悠响起。孩子们奔跑着穿过田野,笑声洒满山坡。晨光追在他们身后,跃起时宛如一道金色闪电。

    周景明站起身,拍拍裤子上的土,转身朝木刻楞走去。

    门楣上,那块写着“北疆金源”的牌子已被风雨磨去了几分光泽,却依然挺立。

    屋里炉火正旺,锅里炖着羊肉,香气弥漫。

    新的一天,还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