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第711章 仲梧归心

    马蹄声在官道上敲出沉稳节奏,如战鼓催征,又似归人叩门。北寒一行人护着张夫人母子,沿东海驿道向北疾行。晨雾未散,薄阳初升,天地间一片苍茫清冷,唯有那面“北寒”大旗猎猎作响,仿佛宣告着某种不可动摇的意志。

    厉宁骑于黑马之上,银枪横鞍,目光始终扫视四方。他知道,此番公然截人,已等同于向朝廷亮剑。内务司绝不会善罢甘休,沿途驿站必有密报传往昊京,不出三日,追兵便会如影随形。但他不惧。

    他本就无意再藏。

    “师尊。”柳音策马靠近,青衫被风吹得鼓荡如帆,“我已拟好文书两份:一封送往北寒封地,命地方官员准备安置事宜;另一封……是给朝廷的奏表。”

    厉宁侧目:“说。”

    “表中称,张将军忠勇可嘉,其家眷流离失所,臣不忍见忠良之后困顿于道,故暂接回封地赡养,待朝廷查明真相,再恭送返京受审。字字恭敬,句句带刺。”柳音唇角微扬,“既不失礼数,又立下界碑??我们不是劫囚,而是代天抚孤。”

    厉宁朗笑:“妙极!就按你说的办,即刻飞鸽传书。”顿了顿,又道,“你这文笔,当真是刀笔杀人不见血。”

    柳音轻叹:“读书人手中无刀,却能断人心脉。从前我不愿用这份才,怕沦为权贵鹰犬。如今……我愿为北寒执笔,写尽山河清明。”

    冬月在一旁听着,忽而低声道:“少爷,咱们真能守住吗?朝廷若派大军压境,北寒虽有险可据,终究势单力薄。”

    厉宁收起笑意,望向北方天际:“他们不会立刻出兵。”

    “为何?”

    “因为我还有用。”厉宁声音平静,“北境未平,寒国残部尚存,白狼族刚附,边疆需人镇守。我在,便是屏障;我死,便是祸乱。陛下可以忌惮我,但不能现在动我。”

    他缓缓道:“所以他们会先使手段,拉拢、分化、构陷、离间……直到找到名正言顺除我的理由。而这段时间,就是我们的机会。”

    “我们要做的,不是等他们来攻,而是趁势而起??理民政、练新军、通商路、结盟友。把北寒建成铁壁铜墙,让天下人知道,这里不是流放之地,而是新生之土。”

    众人默然,心中却如火点燃。

    厉九咧嘴一笑:“那还等什么?回去就开屯田、建营寨!我亲自带人砍树烧砖,三个月盖出一座新城来!”

    薛集摇头:“光有武力不行。北寒贫瘠已久,百姓靠天吃饭,一遇灾年便易生变。须得引进良种、兴修水利、设义仓赈灾,方能安民心。”

    柳音点头:“更需立学塾、教童蒙、举孝廉,让寒门子弟也有出路。如此,人才方可源源不断。”

    厉宁听着,眼中光芒渐盛。

    他知道,这些人不只是追随者,更是共建者。

    他们要的不是一个主子,而是一个新世道。

    三日后,队伍抵达北境关隘??雁门岭。

    此处两山夹峙,一关独扼,乃进出北寒咽喉要道。昔日朝廷在此设卡收税,盘剥商旅,百姓苦不堪言。如今关楼之上,旧旗已落,新旗高悬,上书“北寒”二字,迎风招展。

    守将闻讯出迎,正是厉宁旧部赵破虏,原为边军百夫长,因直言遭贬,后被厉宁提拔为戍边统领。

    “参见侯爷!”赵破虏单膝跪地,声如洪钟。

    身后三百将士齐刷刷列阵,甲胄虽旧,却擦拭得锃亮,眼神坚毅如铁。

    厉宁翻身下马,亲手扶起他:“不必多礼。从今日起,雁门岭不再是对内的税卡,而是对外的门户。我要你做一件事??**凡北寒子民,自由出入;凡外来商旅,免税三年。**”

    赵破虏一怔:“免税三年?可府库……”

    “府库空,就去赚。”厉宁淡淡道,“派人前往江南、西域,广招商贾,告知天下:北寒缺粮少布,但有煤铁木材,有皮毛药材,更有安全商路与公平交易。谁肯来,我便护谁周全。”

    柳音补充:“同时设立‘互市司’,统管贸易,记录账目,防止豪强垄断。所得盈余,半入军资,半归民生。”

    赵破虏听得热血沸腾,重重抱拳:“末将领命!定叫这雁门岭,成为天下最热闹的关口!”

    厉宁拍拍他肩:“去吧。另外,加派斥候,严密监视南来动静。若有朝廷使者,无论官阶高低,一律通报,不得擅自放行。”

    “是!”

    入夜,北寒主城终于遥遥在望。

    那是一座依山而建的古城,城墙斑驳,屋舍零落,街道狭窄泥泞,远远望去并无繁华气象。可当城门开启那一刻,数百百姓竟自发聚集迎接,手持灯笼、捧着粗食,口中高呼:“侯爷回来了!侯爷带夫人回来了!”

    声音如潮,震动山谷。

    厉宁勒马停步,眼眶微热。

    他看见老人跪地磕头,孩童踮脚张望,妇人抱着婴儿含泪微笑。这些人不曾见过他如何杀敌、如何布局,但他们知道,他曾救下白狼族老幼,曾打开官仓赈济灾民,曾下令处斩欺压百姓的贪吏。

    他在他们心中,已是守护之人。

    “下车。”厉宁对车中张夫人柔声道。

    张夫人抱着孩子,在侍女搀扶下走下马车。她脚步踉跄,却坚持走到人群前,深深一拜:“诸位乡亲,我虽初至,但已听闻北寒仁政。自今日起,我便是北寒人,愿与诸君共度风雨。”

    百姓哗然,继而欢呼震天。

    有人高喊:“夫人安心住下!这里有饭吃,有屋住,有侯爷护着咱们!”

    厉宁站在城门前,望着眼前灯火点点,心中前所未有地踏实。

    他知道,这才是真正的根基。

    不是权谋,不是武力,而是人心。

    次日清晨,厉宁召集所有核心人物,在议事厅召开首议。

    厅内陈设简朴,仅一张木案、几条长凳。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北寒舆图,山川河流、城镇村落皆以朱笔标注。

    “第一件事,安民。”厉宁开门见山,“张夫人一家暂居别院,由冬月亲自照料。另拨三十户人家迁入城中,皆为孤寡贫困者,免租三年,分予田地与种子。”

    “第二,建军。”他指向地图上的几处山谷,“我计划组建‘黑云骑’,精选三千精锐,以骑兵为主,步卒为辅,专司边防与快速驰援。统帅由厉九担任。”

    厉九瞪大眼:“我?我可没读过兵法!”

    “你打过仗。”厉宁看着他,“在北境雪地里活下来的,才是真本事。至于兵法,我会教,柳先生也会教。你要学的不是纸上谈兵,而是如何让士兵愿意为你赴死。”

    厉九沉默片刻,忽然起身,单膝跪地:“属下……愿竭尽全力。”

    “第三,理政。”厉宁看向柳音,“你为首席谋士,总揽政务。即日起设立六房:户曹管赋税钱粮,刑曹理诉讼冤狱,工曹督修筑建设,兵曹协军务调度,礼曹办教化科举,吏曹掌官员考核。每一房设主簿一人,副手二人,皆由你提名,我批准。”

    柳音郑重应下:“三日内拟出人选名单。”

    “第四,兴学。”厉宁继续道,“北寒不能只有刀枪,还得有书香。我要在城中建‘明德书院’,不限出身,不论贫富,凡十岁以上少年皆可入学。课程除经史子集外,增设算术、地理、农桑、医理。教师从各地延聘贤才,俸禄从优。”

    薛集感慨:“如此一来,十年之后,北寒自有栋梁之材。”

    “不止十年。”厉宁目光深远,“我要让它百年不衰。”

    会议结束,众人散去,唯留柳音未走。

    “师尊。”他低声问,“您真的打算长期割据?不怕背上‘拥兵自重’的罪名?”

    厉宁转身,望着窗外初春的阳光洒在荒原上,嫩草正悄然钻出冻土。

    “我不是要割据。”他缓缓道,“我是要证明,有一种治理方式,可以让百姓吃饱穿暖、安居乐业。若朝廷能行此道,我愿交还兵权,归隐山林。可若他们执意昏聩,那我就替天下人守住这一方净土。”

    他回头看他:“你说过,理想若无力量守护,终将破碎。现在,我们有了力量,也有了理想。接下来,就是看它能不能活下去。”

    柳音久久凝视着他,终于展颜一笑:“那我就陪您,把这条路走到尽头。”

    半月后,昊京。

    紫宸殿内,龙椅之上,皇帝缓缓放下奏折,脸色阴沉。

    “厉宁截囚?”他冷笑,“好一个‘代天抚孤’!他倒是给自己披了件仁义外衣。”

    身旁太监低声禀报:“陛下,民间已有传言,称厉宁为‘义侯’,说他救孤抚弱,乃当世楷模。不少士子竟欲北投。”

    “士子?”皇帝猛地拍案,“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腐儒!朕还没死,他就敢擅动皇权?”

    他站起身,在殿中踱步良久,忽然问:“柳仲梧……找到了吗?”

    太监颤声:“据密探回报,蓬莱城确有一人与此名相符,但已于数日前失踪。有目击者称,见其随厉宁一行北去。”

    皇帝闭目,许久未语。

    再睁眼时,眸中寒光乍现:“传旨??加封厉宁为‘镇北公’,赐金印紫绶,增邑五千户。另遣钦差大臣携诏书前往北寒,宣召柳仲梧即刻赴京面圣,任翰林学士,参知政事。”

    心腹大臣迟疑:“陛下这是……要笼络?”

    “不。”皇帝嘴角微扬,“是要把他从厉宁身边挖出来。一个智囊,胜过十万雄兵。只要柳仲梧入京,厉宁不过是一介武夫耳。”

    他冷冷道:“告诉钦差,务必礼遇有加,但若柳仲梧拒不受召……那就别让他活着回来。”

    与此同时,北寒城外三十里,一处隐蔽山谷中。

    厉宁正站在高台上,检阅新组建的“黑云骑”雏形。三百名骑兵列阵整齐,人人披甲持矛,胯下战马皆为从草原购来的良驹。

    厉九骑在一匹黑马之上,头戴铁盔,腰挎双斧,威风凛凛。

    “报告侯爷!”他大声道,“黑云骑第一营,三百骑,全员到齐!请指示!”

    厉宁点点头,走上台前,声音洪亮:“你们知道为什么叫‘黑云骑’吗?”

    无人应答。

    “因为当你们冲锋时,如乌云压顶,遮天蔽日;因为当敌人抬头时,看到的不是人脸,而是死亡的阴影!你们不是普通的骑兵,你们是北寒的利刃,是百姓的盾牌,是黑暗中最亮的那道闪电!”

    士兵们挺胸昂首,呼吸粗重。

    “从今天起,你们每天训练六个时辰,负重奔袭、骑射格斗、阵型变换,一样都不能少。我会亲自监督。谁敢偷懒,立刻除名;谁敢欺压百姓,当场斩首。”

    他顿了顿,语气转缓:“但我也承诺??你们的家人,由北寒供养;你们的功劳,记入功簿;你们战死沙场,妻儿老小,我养一辈子。”

    全场寂静,继而爆发出雷鸣般的吼声:“誓死效忠!誓死效忠!”

    厉宁走下高台,拍了拍厉九肩膀:“开始吧。”

    厉九咧嘴一笑,举起战斧:“全体都有??列锋矢阵!目标前方山丘,冲锋!”

    马蹄轰鸣,大地震颤,黑云腾起,直扑苍穹。

    而在城中书房内,柳音正伏案疾书。

    桌上摊开着一份密信??是他在昊京的一位旧友所寄,内容简短却惊心:“钦差将至,伪恩实杀。仲梧若去,必死无疑。”

    他吹灭蜡烛,将信投入火盆,静静看着它化为灰烬。

    然后提笔写下八个大字:**卧薪尝胆,徐图进取。**

    他知道,风暴即将来临。

    但他也知道,北寒的根,已经扎下。

    这一局棋,才刚刚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