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细雨,昌城汽车厂的厂长办公室窗户开着,江成站在窗户口呼吸着清新的空气。
“江厂长。”
“老李呀,你这身体还行嘛。”
江成望着退休后的李安,记得上次见他的时候已经是一年多之前了,那...
暴雨过后的第十一天,昌城的清晨像被水洗过一般澄澈。天光尚未完全铺展,厂区外围的光伏围栏已悄然启动,将第一缕阳光转化为微弱却坚定的电流,输送到地下储能舱。江成站在研发中心楼顶的观景平台,手中握着一杯冷却的茶。他没有喝,只是任它在掌心留下温热的印记,如同这些年压在肩上的重量,早已成了身体的一部分。
林婉上来时,看见他一动不动地望着远方。她没说话,只轻轻放下一份文件夹??是昨夜汇总的“微光计划”首批资助名单:三十七个项目,覆盖十二个省份,最小的一笔仅八千元,用于贵州某村小教师自制太阳能黑板照明装置;最大的一项四十五万,支持内蒙古牧区青年搭建风-光-储一体化放牧监测站。
“都是‘小问题’。”林婉低声说,“但他们写申请的时候,字字认真得像在签生死状。”
江成翻完最后一页,合上文件夹:“那就批。不要让他们等。”
“财务那边有意见,说这类投入难量化回报。”
“回报?”他轻笑一声,指向楼下正在列队出发的技术小队,“你看见穿灰夹克那个小伙子了吗?去年他在甘肃修水泵,顺手改了灌溉定时逻辑,省下全镇三分之一农用电。他没想过回报,可全镇人今年多收了两季菜。技术的回报不在账本上,在饭碗里,在孩子能多写一页作业的灯光里。”
林婉沉默片刻,终是点头:“我已经让法务准备长期资助协议模板,注明‘不占股、不限权、不干预’,纯粹支持。”
“很好。”江成转身走向楼梯口,“告诉他们,我们不是施舍者,是同行人。”
上午九点整,凉山节点突发紧急通讯中断。原定每小时一次的数据回传戛然而止,监控画面冻结在矿洞核心区最后一帧??几名工人正搬运铅合金容器进入密室。江成立即启动应急预案,亲自带队乘直升机赶赴现场。
飞行途中,郑可通过加密频道传来初步分析:“不是设备故障,也不是信号遮蔽。我们尝试了五种备用链路,全部被同一段未知代码阻断。特征类似……量子嗅探试探。”
江成瞳孔一缩:“有人在监听‘火种工程’?”
“不排除境外情报机构利用边缘计算节点植入探针。”郑可声音紧绷,“但我们反向追踪时,发现攻击源竟来自国内某高校实验室,IP归属为‘新能源安全联合研究中心’,名义上是我们合作单位。”
“名义上。”江成冷笑,“把该中心近三年所有对外交流记录调出来,特别是与欧洲那几家车企关联的研究项目。”
“已经在查。”
“还有,通知扎西次仁,暂停阿里高原技工站一切远程数据上传,改为物理介质交接。从今天起,所有涉及‘火种’核心模块的信息,一律禁用无线传输。”
两小时后,直升机降落在凉山临时停机坪。雨雾弥漫,山路泥泞,工程队已在洞口集结。现场负责人迎上来报告:“电力系统正常,网络交换机无损,但主控服务器拒绝响应外部指令。我们怀疑……是内部触发了自毁协议。”
江成皱眉:“谁有权触发?”
“只有您和守卫队长双因素认证。”
他快步走入矿洞,沿途岩壁渗水痕迹已被新型纳米防水涂层覆盖,空气干燥而冰冷。抵达数据中心核心区时,技术员正蹲在主机柜前检测日志。屏幕上跳出一行红色警告:
**【检测到异常访问行为,基于《火种守则》第三条,系统自动进入静默隔离模式。重启需现场输入原始密钥+生物样本双重验证。】**
江成脱下手套,将左手食指按进识别槽。激光扫描静脉纹路后,系统提示音响起:“身份确认:江成。请输入初始密钥。”
他闭眼片刻,缓缓说出一串数字与汉字混编的短语:“**1978年冬夜,父亲修好第一台收音机,窗外雪落无声。**”
这是他童年最深的记忆??那年父亲因“资产阶级技术思想”被下放,却仍偷偷修好了大队部唯一一台半导体。那一夜,全生产队的人挤在屋檐下,听着断续的广播,仿佛听见了世界的回响。
屏幕绿光闪动,系统恢复运行。
“查清楚了。”李思雨的声音从耳机传来,“攻击并非恶意入侵,而是有人试图通过标准合规审查流程,调取‘火种’系统的结构拓扑图,意图论证其‘是否符合国际灾备规范’。程序误判为高风险探测,自动激活防护。”
“所以是自己人?”江成问。
“对。那位教授确实出于学术目的,但他提交的申请材料中引用了IEC某项封闭标准,恰好触发生物逻辑防火墙的预警机制。”
江成沉默良久,最终下令:“解除隔离,但保留日志证据。我要亲自见这位教授。”
返程飞机上,他翻阅那份审查申请书。作者名叫陈国栋,六十有余,曾任清华大学电力系统研究所所长,三年前退休后致力于推动中国参与全球应急体系标准化建设。他的诉求并无恶意,甚至带着理想主义色彩:希望以“启航”的实践为基础,起草一份被世界认可的“人类文明备份标准”。
林婉递来一杯热水:“他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他知道一部分。”江成望着舷窗外翻涌的云海,“但他不知道,有些东西不能公开,哪怕是为了更大的善。一旦路径暴露,敌人会顺着它杀进来。”
“那你打算怎么办?”
“请他来一趟。”江成合上文件,“当面谈。如果他真为文明考虑,就该明白:真正的标准,不是写在纸上,而是藏在敢于牺牲的人心里。”
三天后,陈国栋如约抵达昌城。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背一个旧帆布包,像极了当年下乡的知识分子。见面没有寒暄,直接开门见山:“我听说你们有个‘火种工程’,能在末日级灾难中保存重建火种。我想知道,它能不能成为全人类的诺亚方舟?”
江成看着他浑浊却灼亮的眼睛,忽然想起父亲。
“能。”他说,“但它必须隐姓埋名。一旦成为公共符号,就会变成靶子。”
“可若永远隐藏,又如何发挥作用?”
“它已经在发挥了。”江成带他走进档案馆地下层,打开保险柜,取出那本《山野启蒙录》原件,“这本书教会我的第一课,是知识不该锁在城里。今天我们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让下一个山里的孩子,不必再靠煤油灯写作业。您想建标准,我不反对。但请您先看看这些。”
他递出一叠资料:阿朵修救护车的视频截图、木里女技师的手记、阿依古丽的地图、贵州学生画的电路草图……
陈国栋一页页翻过,手指微微颤抖。
最后,他抬起头:“我可以不公开‘火种’的存在。但我希望,至少留下一条线索??一段密码、一个坐标、一句暗语,让未来真正需要它的人,能找到门。”
江成想了想,点头:“可以。我会在‘昆仑操作系统’的启动引导程序里,嵌入一段隐藏信息。只有同时掌握三把钥匙??中文基础指令集、RISC-V扩展逻辑、以及NEo oS底层签名算法??才能解码。它不会告诉任何人‘火种’在哪,只会提示:**‘光从未熄灭,只要你敢动手。’**”
老教授眼含泪光,深深鞠了一躬:“谢谢你,替我们所有人,留下了希望。”
送走陈国栋当晚,江成召集李思雨、郑可、林婉三人召开绝密会议。议题是启动“蜂巢二代”计划??在现有七个战略节点之外,秘密筹建十三个微型备份点,散布于全国偏远地带:沙漠腹地、海岛礁盘、边境林场、废弃矿井……每一个都由当地人独立运维,彼此不知存在,仅通过“平民科学家网络”接收匿名任务指令。
“我们要做的是‘分布式神龛’。”江成说,“不供奉神明,只守护火种。每个点只需维持最低功耗待机,定期自检,十年不开机也无妨。但只要有一处幸存,文明就能重生。”
“预算怎么解决?”郑可问。
“从‘微光计划’里切一块,伪装成乡村能源改造项目。对外宣称是试点,实则是埋星火。”
“万一被发现?”
“那就让它看起来毫无价值。”江成冷笑,“给每个站点配一台老旧柴油发电机,墙上贴满手写操作规程,让人觉得不过是地方土办法。真正的核心设备,藏在灶台底下、水井内壁、猪圈夹层……越脏越好,越不起眼越好。”
会议结束时,已是深夜。江成独自留在办公室,打开电脑,进入“启航开源社区”后台。他在最新公告栏发布一则新帖:
**【征集:你家乡最不起眼,却最有用的小发明】**
**规则:不限形式,不论成败。只要是你亲眼见过、亲手用过、真心觉得‘这玩意儿救了命’的东西,统统欢迎投稿。入选作品将获得‘微光奖’,并收录进《民间智慧图谱》永久保存。**
不到十二小时,回复突破三千条。
有东北农民用废弃暖气片改装的地暖锅炉;
有海南渔民用渔网浮球和PVC管做的海上定位标;
有新疆果农利用坡度差实现自流灌溉的“懒人渠”;
还有四川老人用麻将牌做成的盲文教学具……
江成一条条看完,命人将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五十项制成短视频,在工匠学院循环播放。他对新学员说:“你们将来会学最先进的芯片设计、最复杂的控制算法,但别忘了,人类最早的技术,就是从一根木棍撬动石头开始的。聪明不在高楼大厦里,而在活下去的决心里。”
十一月初,日内瓦“新能源安全开放论坛”如期召开。江成率团出席,随行人员清一色年轻面孔,全是来自“燎原计划”的基层技师。他们在大会上不做演讲,只设展台,现场演示如何用二十元成本修复一辆瘫痪的电动环卫车,如何用手机APP指导牧民组装离网光伏系统。
德国T?V代表艾琳娜再次到场,这次她带来一份礼物??一本德文版《平民工程师手册》,由她组织翻译并在欧洲多国免费发放。“很多孩子拿着它去修学校的电动车。”她说,“他们叫我‘螺丝刀阿姨’。”
论坛最高潮出现在第三日。江成走上讲台,身后大屏打出一行字:**“我们不要统一标准,我们要多元共生。”**
他没有念稿,只是讲述了一个故事:
“去年冬天,我在西藏见到一位老喇嘛。他问我:‘你们造这么多电,是为了照亮城市吗?’我说:‘也是,也不全是。’他点点头,指着庙前一盏酥油灯说:‘你看,它很小,烧不了多久,可它一直在燃。重要的不是亮度,是不断。’”
台下寂静。
“今天的世界总想制定唯一的规则,仿佛只有一种正确的方式。但我想说,技术的本质不是统治,是服务。它可以是超级快充站,也可以是孩子手里晃动的手摇发电机;可以是量子计算机,也可以是一块靠体温加热启动的应急电源板。只要它能让一个人在黑暗中看见光,它就有存在的意义。”
掌声久久不息。
当天夜里,国际开源组织宣布正式接纳“燧人编译器”进入全球可信工具链名录,并特别注明:“其命名体系体现了技术文化的多样性价值。”
消息传回昌城,李思雨激动得几乎落泪:“我们做到了。”
“还没完。”江成望着窗外星空,“这只是开始。”
回到国内,江成做出一项惊人决定:将“星核”车型生产线全面开源。不是部分,是全部??从车身模具到电池管理系统,从智能驾驶算法到用户交互界面,所有设计图纸、代码仓库、测试数据,统统上传至“启航社区”,允许任何人下载、修改、再分发,唯一要求是:**任何衍生产品不得用于战争或监控用途。**
舆论哗然。投资人联名抗议,称此举等于放弃护城河。海外竞争对手则冷笑称“天真之举终将自毁”。
唯有基层反应热烈。青海一家小作坊三天内仿制出简易版“星核”底盘,装上拖斗变成流动医疗车;广西一群职校生用开源代码重构控制系统,打造出适合喀斯特地貌的山地运输机器人;就连美国加州也有大学生团队基于设计图发起众筹,要在贫民区推广平价清洁能源车。
江成在内部信中写道:
**“护城河不该用来阻挡别人,而该用来灌溉土地。如果我们相信自己的路是对的,就不怕有人跟着走。真正的领先,永远在下一个路口。”**
腊月初七,第一场雪落下昌城。清晨,江成推开家门,发现门口站着一个小女孩,约莫十岁,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破旧的铁皮盒子,上面贴着手写的标签:“给江老师的技术建议”。
她是邻居张婶的孙女,父母在外打工,由奶奶带大。江成蹲下身,轻声问:“你怎么来了?”
“我做了个东西。”小女孩声音很轻,却很坚定,“你说过,只要动手,就值得尊重。”
她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块粗糙的电路板,焊点歪斜,元件东倒西歪,但中央赫然嵌着一颗闪着红光的芯片??竟是从废旧遥控器拆下的红外发射头。
“这是我做的‘防丢鞋’。”她认真解释,“我把爷爷的旧布鞋垫剪开,缝进这个板子,连上纽扣电池。只要脚离开地面超过三秒,就会滴滴响。这样他去菜场就不会忘在摊位上了。”
江成接过“防丢鞋”,反复查看,忽然发现她设计了一个简单的加速度感应逻辑,虽原始,却有效。
他抬头,眼眶微热:“你知道吗?全世界最先进的可穿戴设备公司,花了三亿美金研发同类产品。而你,用了三十七块钱,外加一个晚上。”
小女孩摇头:“我没想那么多。我就想让爷爷不丢东西。”
江成站起身,牵起她的手:“走,叔叔带你去个地方。”
他带她走进研发中心,召集所有工程师:“这是我们今天的首席顾问。她刚教了我们一件事:技术的起点,从来不是资本或学历,而是爱。”
当天下午,“微光计划”新增第八十九号项目:资助小女孩完成“家庭防丢系统”系列开发,并为其设立专项奖学金,直至大学毕业。
临别时,小女孩突然问:“江老师,我能加入‘燎原计划’吗?”
江成蹲下来,郑重地别上一枚徽章:“你早就加入了。”
雪继续下着,覆盖了园区的小路,也覆盖了无数未曾言说的梦想。江成站在紫藤架下,看着实习生们冒雪抢修室外充电桩的身影,忽然觉得,这场漫长的跋涉或许永远不会结束??但它已经不再孤独。
他知道,那些曾在黑暗中摸索的手,如今正一寸寸点亮大地;那些曾被忽视的声音,正在汇聚成时代的回响。
而他要做的,不过是继续前行,像一颗不肯停转的齿轮,在风雨如晦的年代里,咬住信念,默默运转。
直到光,成为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