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啊？？？”。</br>在空旷的书房里，甚至带起了一丝微不可闻的回音。</br>魏玉道脸上的茫然，只持续了短短一瞬。</br>紧接着。</br>他那双总是古井无波的眼睛里，浮现出了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br>不是愤怒，不是惊恐，而是一种……</br>一种看见自家养的纯种猫奴，突然叼了只死老鼠回来，还骄傲地放在你枕头上的那种荒诞感。</br>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昨夜批阅公文太晚，以至于出现了幻听。</br>书房里，死寂得能听见烛火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噼啪”声。</br>跪在地上的小厮已经快要吓晕过去，而一向沉稳干练的老管家魏福。</br>额头上也渗出了细密的冷汗，后背的衣衫瞬间就被浸透了。</br>魏玉道缓缓地，将手中的茶杯放回桌上。</br>动作很轻，没有发出一点声音。</br>他没有去看那个小厮，目光只是平静地落在老管家魏福的脸上。</br>“魏福。”</br>“老奴在。”</br>魏福的声音有些干涩。</br>“我再问一遍。”</br>魏玉道一字一顿，声音低沉得可怕，“那个逆子，带着一群混账，拿着不知从哪来的官印和虎符，去了九江郡，要去……平叛？”</br>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块冰，砸在魏福的心头。</br>魏福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躬身道：“回相爷……是……是的。小厮是这么说的。”</br>“呵。”</br>魏玉道忽然发出了一声极轻的笑。</br>他站起身，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袍。</br>仿佛刚才听到的不是什么惊天大事，而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br>魏玉道走到那个跪着的小厮面前，蹲下身子。</br>那小厮吓得魂飞魄散，以为相爷要亲手了结自己。</br>拼命地磕头，砰砰作响。</br>“别怕。”</br>魏玉道的声音出奇的温和，“抬起头，看着我。”</br>小厮战战兢兢地抬起头，对上了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br>“告诉老夫，他们一共去了多少人？”</br>“回……回相爷……十二位公子，每……每位公子都带了七八个护卫，加起来……加起来快一百人了……”</br>“一百人。”</br>魏玉道点了点头，又问，“他们带了多少钱？”</br>“少……少爷从账房支了十万两银票，说……说是奉了您的命……”</br>“十万两。”</br>魏玉道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些，“武器呢？”</br>“府……府里武库最好的铠甲和刀剑，都被少爷挑走了……”</br>“好，很好。”</br>魏玉道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转头看向魏福，“听见了吗？十二个天将，带着一百个天兵，揣着十万两军饷，拿着一郡的官印兵符，去剿灭一个连下数城，手里握着几万兵马的反贼。”</br>他顿了顿，用一种近乎于梦呓的语气问道：“魏福，你说……他们是觉得赵锋的刀不够快，还是觉得自己的命太长了？”</br>魏福“噗通”一声跪了下来，重重地磕了一个头。</br>“老奴失察！请相爷降罪！”</br>他知道，相爷这是真的动怒了。</br>这不是那种暴跳如雷的怒火，而是一种能将人冻成冰渣的极寒。</br>小少爷这次捅的篓子，已经不是天大的问题了，这是要把天给捅穿！</br>私自带走府中护卫，冒领官印，假传号令，意图接管一郡军政……</br>这里面任何一条罪名拎出来，都足够魏家喝一壶的。</br>更何况，还绑上了另外十一个京中权贵之家！</br>这已经不是他魏玉道一个人的事了，这是一场波及整个京城顶层圈子的巨大丑闻！</br>魏玉道没有理会跪在地上的魏福。</br>他缓缓踱步到窗前。</br>脑子里飞速地盘算着。</br>蠢！</br>实在是太蠢了！</br>那个叫老胡的商贾。</br>偏偏在畅春楼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当着一群纨绔的面，把赵锋吹上了天？</br>醉酒、激怒、杀人。</br>顺理成章！</br>而他随身携带的包裹里，恰好就装着一整郡的官印和虎符？</br>这他妈是陷阱！</br>是阳谋！</br>到底是谁，在算计自己？</br>一想到自己那个自作聪明、平日里总觉得自己智计过人的儿子。</br>被人像耍猴一样玩弄于股掌之间，魏玉道就感觉一股血直冲脑门。</br>他引以为傲的权谋，他悉心培养的继承人。</br>在人家眼里，就是个一戳就蹦的傻狍子！</br>奇耻大辱！</br>“来人！”</br>魏玉道猛地转身，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断。</br>“相爷！”</br>几个侍立在外的亲卫立刻冲了进来。</br>“去城西！”</br>“相爷，追不上了……”</br>魏福急道，“他们昨夜就出城了，现在怕是已经奔出百里开外了！”</br>“谁说我要去追他们？”</br>魏玉道冷笑一声，眼神里闪过一丝狠戾，“他们既然这么想建功立业，这么想去救公主，我这个当爹的，怎么能不成全他们？”</br>他看向魏福，下达了一连串的命令。</br>“第一，立刻派人，去另外那十一家府上‘报喜’。”</br>魏玉道特意加重了“报喜”两个字。</br>“就说，我儿不器，联同各家公子，心忧国事，不忍社稷蒙尘。”</br>“已经带着人马，主动奔赴九江前线，为国平叛去了！”</br>“让他们不必担忧，静候佳音即可！”</br>魏福浑身一震，瞬间明白了相爷的意思。</br>这是要先下手为强！</br>主动把事情捅开，把调子定下来！</br>不是“私自离京”，是“为国分忧”！</br>不是“冒充命官”，是“临危受命”！</br>先把这十二个蠢货塑造成少年英雄，占据道德高地。</br>这样一来，就算将来事情败露，也有了转圜的余地。</br>高！</br>实在是高！</br>“第二。”</br>魏玉道继续说道，“立刻传我的密令，让潜伏在九江郡内的‘暗桩’全部启动！不惜一切代价，给我盯死那十二个蠢货的动向！我不要他们建功立业，我只要他们活着！”</br>他知道，现在想把人毫发无伤地带回来，已经不可能了。</br>不管是谁。</br>既然设了这个局，就不会让他们轻易跑掉。</br>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尽量保住这群蠢货的命。</br>只要人活着，就有操作的空间。</br>“去吧！我也要进宫，找陛下请罪了！”</br>魏玉道抚平衣服上的褶皱，面色古井无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