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守府，大堂。</br>与府外的喧嚣和绝望截然不同，这里安静得落针可闻。</br>夏侯昱站在堂下，看着赵锋的背影。</br>那双阴冷的眸子里，第一次流露出近乎狂热的敬佩。</br>“主公，高！实在是高！”</br>他由衷地赞叹，声音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br>“属下之前还以为，主公只是想用雷霆手段震慑世家，夺其钱粮。却万万没有想到，主公真正的目标，竟是他们的藏书！”</br>一旁的郑茂，刚刚处理完降卒的安置事宜，满脸风尘地走进来。</br>听到这话，他一脸茫然。</br>“夏侯先生，这……末将愚钝。那些破竹烂纸，真就比堆积如山的金银财宝还重要？”</br>夏侯昱瞥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带着几分指点蠢材的优越感。</br>“郑将军，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金银，只是财。而这些藏书，是根！”</br>“何为世家？为何他们能历经数代而不倒？靠的不是金库里有多少钱，而是书房里有多少藏书！耕读传家，这‘读’字，才是根本！”</br>夏侯昱的声音变得低沉而富有煽动性：“这些书里，有治国安邦的策论，有富国强兵的术法，有家族传承的秘方，更有他们垄断知识、愚弄百姓的经义！寻常百姓，一辈子连字都认不全，而世家子弟，自小通读典籍。这便是他们能代代身居高位，视我等为草芥的底气！”</br>他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冷笑道：“我曾听闻，吴郡张氏分家，两位公子争的不是良田万亩，而是一部《太公兵法》的孤本，为此兄弟反目，闹得人尽皆知。在他们眼中，金银是死的，而这书，是活的，是能生出无数金银与权力的根！”</br>“主公此举，非是夺其财，乃是断其根，绝其种！从今往后，衡山郡的知识将不再被他们垄断。主公想让谁读书，谁就能读！想让谁当官，谁就能当！这才是真正的，将权柄握于手中！”</br>郑茂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才倒吸一口凉气。</br>这次听懂了一点。</br>所以他看向赵锋的眼神，已然如同仰望神明。</br>赵锋没有回头，只是淡淡一笑。</br>夏侯昱说对了一半。</br>断其根，只是其一。</br>更重要的，是攻心。</br>他想起了前世史书上的一段记载。</br>某位异域帝王，数次南巡。</br>那些当初带头喜迎王师，献上一切的地方士绅。</br>事后非但没有得到想象中的荣华富贵。</br>反而被收拾得服服帖帖，比谁都听话。</br>原因很简单。</br>他们已经背叛了自己的阶级，成了人人唾弃的“带路党”。</br>他们怕旧的势力卷土重来，将他们清算。</br>他们更怕，再来一个新的征服者，会用更狠的手段来对付他们这些有过“前科”的二五仔。</br>所以，赵锋对他们越狠，他们反而会越忠心。</br>因为他们已经没有退路，只能死死地抱住赵锋这根大腿。</br>他们会用尽一切力气来维护赵锋的统治。</br>因为只有赵锋在，他们才能活。</br>这些世家，以后就是他赵锋养在衡山郡。</br>最忠心，也最会咬人的狗。</br>……</br>王家府邸，藏书楼前。</br>王家家主，一个年近古稀的老者，张开双臂。</br>疯了一般挡在楼门前，老泪纵横。</br>“不能动！你们不能动这些书！”</br>他须发皆张，状若癫狂。</br>“这些书，是我王家五代人的心血！是我王家的命根子！钱、粮、地，你们都拿走了！求求你们，给王家留一条根吧！”</br>赵大牛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那张憨厚的脸上，此刻只剩下冰冷的漠然。</br>他甚至懒得废话。</br>铮——！</br>环首刀骤然出鞘，一道雪亮的刀光在众人眼前一闪而过。</br>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br>噗嗤！</br>一颗花白的头颅冲天而起，滚烫的鲜血喷涌而出，溅满了古朴的楼门和门前几卷散落的竹简。</br>无头的尸身晃了两下，轰然倒地。</br>血，染红了王家的“命根子”。</br>赵大牛甩了甩刀上的血珠，声音不带一丝感情。</br>“主公有令，负隅顽抗者，满门抄斩。”</br>“搬！”</br>死寂。</br>所有跟来看热闹的世家家主，全都僵在了原地。</br>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让他们浑身的血液都几乎冻结。</br>杀了……</br>就这么杀了？</br>像杀一只鸡一样，干脆利落。</br>一个传承百年的世家家主，就这么没了。</br>“魔鬼……他是魔鬼……”</br>不知是谁哆嗦着说了一句，瞬间惊醒了所有人。</br>“快！回府！快回府！”</br>“把书藏起来！烧了！就算烧了，也绝不能落到这个屠夫手里！”</br>恐惧压倒了一切，他们再也顾不上什么体面，转身就想往自家府邸跑。</br>然而，他们刚一转身，就绝望地停下了脚步。</br>不知何时，一排排身披黑甲的士兵，已经将整条街道堵得水泄不通。</br>冰冷的刀枪组成了一道死亡之墙。</br>将他们所有的退路，全部封死。</br>完了。</br>所有人的心，沉入了无底的深渊。</br>这一日，邾城之内，鬼哭狼嚎。</br>赵大牛带着人，挨家挨户。</br>踹开了一座又一座藏书楼的大门。</br>无数平日里道貌岸然的世家之主、饱读诗书的士族子弟。</br>像泼妇一样哭天抢地，抱着那些竹简纸张，死不撒手。</br>但迎接他们的，只有冰冷的刀柄和无情的拳脚。</br>一箱箱珍贵的典籍，被粗暴地搬上大车。</br>那是他们家族的魂，是他们傲慢的资本，是他们的一切。</br>而现在，这些魂，被人生生从他们身体里抽走了。</br>哭喊声、咒骂声、绝望的哀嚎声。</br>响彻了十九座府邸的上空，经久不息。</br>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灯火通明的太守府。</br>大堂之内，歌舞升平，丝竹悦耳。</br>数十名舞女扭动着曼妙的腰肢，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酒香与脂粉气。</br>赵锋大马金刀地坐在主位上，身下的虎皮，似乎还残留着前任主人的气息。</br>他的目光，穿过翩跹的舞女，落在了堂下跪着的一名女子身上。</br>女子身着一袭素白长裙，未施粉黛，却难掩其倾城之姿。</br>肌肤胜雪，眉目如画。</br>只是那张绝美的脸上，写满了屈辱、恐惧与空洞。</br>正是陈广的长女。</br>昔日的衡山郡第一美人，陈燕婉。</br>赵锋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对着她招了招手。</br>陈燕婉身子一颤，缓缓抬起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br>在侍女“友好”的搀扶下，她身不由己地站起身。</br>一步步。</br>走向赵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