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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1章 宛城陷

    第一幕:山雨来

    宛城,是雄踞荆北、控扼南阳盆地咽喉的重镇。

    在秋日的阳光下,本该是一片稻浪翻金、商旅辐辏的繁华景象。

    然而,如今的宛城,却如同一只受惊的刺猬,蜷缩在骤然紧绷的战争阴云之下。

    城头之上,“慕容”字大纛在带着凉意的北风中猎猎作响。

    却已然失却了往日的张扬,反倒透着一股孤注一掷的悲壮。

    守将慕容龙,按剑立于女墙之后,眉头紧锁,几乎拧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

    他是慕容垂的族侄,年不过三十。

    却因久镇边陲,眉宇间已有了远超年龄的沉稳与风霜。

    他身上那套做工精良的明光铠,在阳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泽。

    但铠甲下的心,却如同被浸在冰水中,一阵阵发紧。

    城下,原本熙攘的护城河对岸,此刻已是一片死寂。

    农田荒芜,村落焚毁,只有烧焦的梁柱和来不及掩埋的牲畜尸体。

    无声地诉说着,不久前发生在此地的劫难。

    更远处,尘土飞扬,那是斥候口中正滚滚而来的、来自西方的恐怖洪流。

    “确认了吗?真是……匈人主力打过来了吗?”

    慕容龙的声音有些干涩,他问的是身旁的副将,一个跟随他多年的老军校。

    老副将脸色灰败,嘴唇哆嗦着:“将军,千真万确……”

    “斥候拼死回报,敌军主力已出荆北山地。”

    “前锋尽是前所未见的骑手,盔甲、旗帜皆非中土样式,打法也全然不同!”

    “他们不像是在打仗,倒像是……像是在狩猎!”

    “沿途坞堡,抵抗者尽屠,降者则驱为前驱,充作‘地骸’……”

    “地骸……”慕容龙咀嚼着这个充满血腥味的陌生词汇,胃里一阵翻腾。

    他自认见识过柔然的凶残,也领教过冉魏的诡诈。

    但斥候描述的这支军队,其行为模式透着一股完全不同的、冰冷的、系统性的毁灭欲望。

    “兵力几何?主将是谁?装备如何?”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连续发问。

    “烟尘蔽日,难以计数,至少在十万以上!”

    “主力未见旗号,但前锋打着一面……一面苍狼噬日的怪旗!”

    “装备……他们的骑兵马匹异常高大,弓弩射程极远。”

    “更有……更有如同移动山峦般的巨车,不知何用!”

    未知,带来了最大的恐惧。

    慕容龙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刺入肺腑,让他稍微清醒了些。

    他转身,目光扫过城头上每一个守军士兵的脸。

    这些面孔,有久经沙场的老兵,眼神凝重。

    也有刚补充来的新兵,脸上写满了掩饰不住的惊慌。

    但无论如何,他们现在是宛城唯一的希望。

    “传令!”慕容龙的声音陡然拔高,压过了城头的风声。

    “所有人各就各位!弩手上弦!滚木礌石就位!火油备足!检查所有城防器械!”

    “告诉弟兄们,宛城身后,便是南阳沃土,便是大燕腹地!”

    “我等身后,已无退路!唯有死战,方有生机!”

    “死战!死战!” 城头上响起了,参差不齐却决绝的呼喊声。

    恐惧被责任与血气,暂时压了下去。

    慕容龙按在剑柄上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望向西方那越来越近、如同瘟疫般蔓延的烟尘,心中默念。

    “叔父,您在北疆面对柔然,侄儿在此,亦绝不会堕了慕容氏的威名!”

    “无论来者是神是魔,欲破宛城,需从慕容龙的尸体上踏过去!”

    然而,他并不知道,他即将面对的,并非传统的攻城掠地。

    而是一场来自另一个维度、技术与战术上的碾压。

    第二幕:坚城悲

    匈人大军,终于在宛城守军绝望的目光中,露出了它狰狞的全貌。

    那不是传统的军队阵列,而是一片移动的、混杂着金属反光、尘土与野蛮嚎叫的死亡之潮。

    冲在最前面的,是数千名衣着杂乱、眼神麻木、被驱赶着的“地骸团”奴隶。

    他们手中拿着简陋的武器,甚至只是木棍,其作用就是消耗守军的箭矢和体力。

    紧随其后的,是真正的匈人战兵。

    轻装的骑兵如同盘旋的秃鹫,骑乘着耐力惊人的草原马。

    戴着令人胆寒的骨盔,背负着巨大的复合弓,

    他们并不急于靠近,只是在守军弩箭射程边缘游弋。

    用精准而歹毒的箭矢,不断点名着城头敢于露头的守军。

    而最让慕容虔感到心悸的,是阵型中央那些庞然大物。

    那是十余架,前所未见的,巨型配重投石机。

    它们由巨大的木架、绞盘和装满巨石的配重箱构成。

    需要数十名奴隶合力操作,其体型远超中原任何已知的攻城器械。

    在投石机旁边,还有数座如同移动堡垒般的攻城塔,塔身覆盖着浸湿的生牛皮以防火。

    下层隐藏着突击士兵,上层则站满了弓箭手。

    “那是……什么东西?” 老副官的声音带着颤抖。

    慕容龙没有回答,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被那些巨兽吸引。

    他看到匈人阵中,一个穿着融合了东西方风格鳞甲、披着狼皮斗篷的将领。

    此人正是工程总监埃德科,指挥着那些器械的部署。动作熟练,效率极高。

    没有劝降,没有试探性的攻击。

    当那些投石机在一声声粗野的号令声中,扬起巨大的抛竿时……

    慕容龙知道,最残酷的考验来临了。

    “隐蔽——!” 他声嘶力竭地吼道。

    话音未落,凄厉的破空声便撕裂了空气!

    那不是石头划过天空的沉闷呼啸,而是如同死神狞笑般的尖锐嘶鸣!

    轰!轰!轰!轰!巨大的石块,如同陨星天降,狠狠地砸在宛城的城墙上!

    砖石飞溅,烟尘冲天而起!整个城墙都在剧烈地颤抖,仿佛随时都会崩塌!

    一块巨石直接命中了一座城楼,木制的楼体如同纸糊般粉碎。

    里面的士兵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化为齑粉!

    这威力,远超慕容龙的想象!宛城的城墙,在传统的攻城锤和云梯面前堪称坚固。

    但在这种超越时代的,重力投石机面前,却显得如此脆弱!

    “稳住!不许退!” 慕容龙在摇晃的城头上奔走,努力维持着秩序。

    “弩手!瞄准那些操作器械的奴隶!快!”

    箭雨从城头倾泻而下,确实射倒了一些“地骸团”的奴隶。

    但很快就有更多的人,被驱赶上来填补空缺。

    而匈人本部的骑兵则用更精准、射程更远的箭矢进行压制,城头守军伤亡急剧增加。

    与此同时,攻城塔在奴隶们的推动下,如同缓慢移动的山峦,开始向城墙逼近。

    塔上的弓箭手不断抛射箭矢,压制城头。

    “倒火油!烧了那些塔!” 慕容龙双眼赤红,下令道。

    滚烫的火油被倾泻下去,火箭随之而至。

    然而,覆盖着湿牛皮的攻城塔,防火性能极佳,火焰难以迅速蔓延。

    反而激起了,塔内匈人士兵,更凶猛的攻击。

    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且完全是一边倒的屠杀。

    宛城的守军,空有血勇,却在敌人绝对的技术优势和冷酷的战术面前,节节败退。

    城墙在多轮巨石的轰击下,开始出现明显的裂痕和缺口

    慕容龙亲临最危险的,缺口处指挥防御。

    他手中的环首刀已经砍卷了刃,身上沾满了不知是自己还是敌人的鲜血。

    他看到那些如同野兽般的匈人骑兵,甚至会在近距离,用出一种可怕的格斗技。

    右臂诡异地的撕裂对手的铠甲,如同恶狼噬骨。

    他看到那些被驱赶的“地骸团”奴隶,麻木地踩着同伴的尸体,向缺口涌来。

    用生命消耗着,守军最后的气力。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开始淹没每一个守军的心。

    第三幕:忠魂血

    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宛城一段饱经摧残的城墙。

    终于在又一轮巨石轰击下,彻底崩塌了!

    烟尘弥漫,形成了一个宽达数丈的致命缺口!

    “城破了!” 凄厉的喊声,如同丧钟,敲响在每一个守军心头。

    早已蓄势待发的匈人主力,发出了震天的欢呼和嚎叫。

    在埃拉克的亲自率领下,最精锐的“苍狼卫”如同黑色的死亡旋风,率先冲入了缺口!

    他们挥舞着沉重的战斧和弯刀,见人就杀。

    无论是抵抗的士兵,还是惊慌失措的平民。

    紧随其后的,是如同潮水般的仆从军,以及各色被征服部落的战士。

    他们贪婪地洗劫着眼前的一切,将这座千年古城,变成了人间地狱。

    巷战开始了,但这并非势均力敌的搏杀,而是一场有组织的军队对散兵游勇的清洗。

    慕容龙率领着残存的亲卫,在街道上组织起一道又一道脆弱的防线,且战且退。

    每一座房屋,每一条街巷,都成为了血腥的战场。

    箭矢从窗口射出,石块从屋顶砸下,垂死的士兵抱着敌人滚入火海……

    宛城军民,用最悲壮的方式,履行着他们对家园最后的守护。

    慕容龙身边的亲卫越来越少,他本人也身负重创。

    左臂被一支流矢射穿,鲜血浸透了战袍。

    但他依旧挥舞着卷刃的环首刀,如同疯虎,将一个又一个扑上来的敌人砍倒在地。

    他的目光扫过满目疮痍的街道,看着熟悉的家园在火焰中燃烧。

    听着百姓临死前的惨嚎,心如刀绞。

    “将军!走吧!从南门突围!留得青山在!”

    老副将浑身是血,拉着他的胳膊,声嘶力竭地喊道。

    “走?” 慕容龙惨然一笑,脸上混合着血污和烟尘。

    “宛城已破,我慕容龙有何面目独活?唯有以死报国,方不负慕容之名!”

    他推开副将,看着前方如同潮水般涌来的、打着“苍狼噬日”旗的匈人精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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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吸一口气,举刀指向其中那个最为高大、最为凶悍的将领埃拉克!

    “慕容龙在此!胡虏受死!” 他爆发出生命中,最后的力量。

    如同扑火的飞蛾,逆着人流,冲向那个代表着毁灭与死亡的源头。

    埃拉克看着这个浑身浴血、却依旧气势惊人的年轻燕将。

    狰狞的脸上,露出一丝猫捉老鼠般的残忍笑意。

    他舔了舔嘴唇,挥退了想要上前的手下,亲自抡起了那柄巨大的、沾满血肉的弯刀。

    刀光交错!慕容龙的武艺虽精,但已是强弩之末。

    加之伤势沉重,如何是正值巅峰、且凶残无比的埃拉克的对手?

    不过数合,他手中的环首刀,便被埃拉克势大力沉的一刀劈飞!

    紧接着,冰冷的弯刀,便毫无阻碍地切入了他的胸膛!

    慕容龙身体猛地一僵,低头看着透体而出的刀尖。

    眼中闪过一丝解脱,随即光芒迅速黯淡下去。

    “将军!” 老副将和仅存的几名亲卫,发出绝望的悲呼。

    奋不顾身地扑上来,随即被乱刀砍倒在地。

    慕容龙,这位年轻的慕容宗室,宛城的守护者。

    最终力战而亡,践行了他与城偕亡的誓言。

    他的尸体倒在冰冷的街道上,鲜血染红了身下的青石板。

    那双不可瞑目的眼睛,依旧望着北方龙城的方向。

    主将战死,宛城最后的有组织抵抗,也随之瓦解。

    第四幕:狼主入

    城内的喊杀声和哭嚎声,渐渐稀疏下来。

    取而代之的,是匈人士兵胜利的狂笑、劫掠时的打砸声。

    以及火焰吞噬木质建筑,发出的噼啪爆响。

    宛城,这座荆北重镇,在经历了一场远超其承载能力的残酷打击后,彻底陷落了。

    城门被完全打开,更多的匈人军队如同决堤的洪水,涌入城内。

    他们系统地清理着残余的抵抗,将幸存者如同牲畜般驱赶到一起,区分着“有用”与“无用”。

    午后,阳光透过浓密的烟尘,变得昏黄而惨淡。

    在众多将领的簇拥下,这支军队的最高统帅,“狼主”阿提拉,终于现身了。

    他骑在一匹格外神骏的黑色战马上,并未穿戴过于华丽的甲胄。

    只是一身融合了东西方风格的实用鳞甲,外罩一件暗色的狼皮斗篷。

    他的身材并非异常高大,却给人一种精悍如山、无法撼动之感。

    最令人心悸的,是他那双罕见的琥珀色眼眸。

    如同真正的狼瞳,冰冷、锐利,不带丝毫人类的情感,

    扫视着眼前这片,被他亲手摧毁的废墟。

    工程总监埃德科快步上前,用带着日耳曼口音的匈奴语汇报。

    “伟大的狼主,宛城已下。缴获粮草、军械无数。”

    “俘虏中,工匠、识字的士人已按您的命令单独看管。”

    “其余……如何处理?” 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阿提拉的目光掠过那些蜷缩在一起、瑟瑟发抖的俘虏。

    掠过街道上堆积如山的尸体,掠过仍在燃烧的房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令人不寒而栗。

    “工匠、学者,带走。他们的大脑和双手,比他们的性命更有价值。”

    “青壮,充入‘地骸团’。我们需要更多的……消耗品。”

    “老弱……无用。” 轻描淡写的四个字,便决定了成千上万人的命运。

    冷酷,高效,如同在处理一批,无关紧要的物资。

    他策马,缓缓行走在,宛城残破的街道上。

    马蹄踏过凝固的血液和碎肉,发出令人牙酸的噗嗤声。

    他看到了被钉在墙上的慕容龙那不可瞑目的头颅,目光只是稍稍停留,便移开了。

    败军之将,无论多么英勇,在他眼中,也仅仅是败军之将。

    他来到原本的郡守府衙前,这里刚刚被清理出来。

    他翻身下马,走进大堂,堂内的陈设大多已被毁坏。

    唯有正壁上悬挂的,那幅巨大的南阳盆地舆图,还算完整。

    阿提拉走到舆图前,伸出带着铁手套的手指。

    沿着宛城的位置,向北,向东,缓缓划过。

    他的狼瞳之中,闪烁起一丝名为野心的火焰。

    “这里,只是开始。” 他对着身边的奥涅格西斯、埃德科、斯科塔等核心班底说道。

    也像是在对自己宣告,“中原……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富庶,也……还要脆弱。”

    “传令下去,”他的声音不容置疑,“以宛城为基,肃清周边关隘,彻底掌控南阳盆地。”

    “派出使者,打出‘狼神降罚,涤荡中原’的旗号。”

    “告诉那些在慕容氏、冉魏、苻秦夹缝中求存的胡人部落。”

    “长生天的意志已然降临,顺者昌,逆者亡!”

    “我们要在这里,站稳脚跟。然后……”

    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舆图上,代表中原腹地的区域。

    “……让狼群的目光,投向更肥沃的猎场。”

    斯科塔躬身领命,脸上露出了那种惯有的、带着嘲讽意味的微笑。

    他知道,自己散布谣言、分化拉拢的舞台,已经搭好。

    奥涅格西斯则,已经开始在心中盘算。

    如何利用南阳盆地的地理优势,进行下一步的战略部署。

    埃德科则在琢磨,如何利用俘获的中原工匠,改进他的攻城器械。

    或许……可以尝试建造,更大的投石机?

    阿提拉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舆图前。

    琥珀色的狼瞳深邃如渊,倒映着图中那片广袤而混乱的山河。

    宛城的陷落,不仅仅是一座城池的失守。

    它像一记沉重的丧钟,敲响在每一个中原势力的心头。

    更像一把来自异域的、冰冷而锋利的钥匙,插入了一个古老而腐朽的巨锁。

    乱世的棋盘,被一只完全陌生的、充满力量与毁灭欲望的手,悍然搅动。

    一个更加黑暗、更加血腥的时代序章,随着宛城的硝烟与血色,缓缓拉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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