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城往黑风谷的官道上,积雪被车轮碾成冰碴,发出“咯吱”的脆响。铁牛赶着辆骡车,车斗里装着刚从山外运来的硫磺和硝石,是秦九造雷火弹急用的材料。他裹紧棉袄,呵出的白气在胡子上凝成霜,时不时回头看眼车斗——刘主簿特意嘱咐,这批料比黄金还金贵,遇明火就炸,得格外当心。
“吁——”
骡车刚转过山弯,两匹黑马突然从路边的树林里窜出来,横在路中央。马上的汉子都蒙着脸,只露出双滴溜溜转的眼睛,手里举着生锈的朴刀,刀鞘上还沾着草屑,一看就是没见过血的雏儿。
铁牛心里“咯噔”一下,攥紧了赶车的鞭子:“你们……你们想干啥?”
左边的蒙面人清了清嗓子,努力让声音显得凶狠,却带着点变声期的沙哑:“我们想要打个劫,还请配合一下。”
右边的蒙面人赶紧附和,朴刀往地上一顿,却没拿稳,刀身砸在冰面上,差点脱手飞出去:“对!把车上的东西留下,饶你……饶你不死!”
铁牛看着两人发颤的膝盖,突然憋不住笑了。这哪是劫道的?看身形顶多十五六岁,蒙脸的布都是新的,针脚还歪歪扭扭,怕是从哪个绣娘铺子里偷的。
“小娃娃,回家玩泥巴去。”铁牛甩了甩鞭子,骡车往前挪了挪,“我这车东西碰不得,炸了能把你们炸回姥姥家。”
左边的蒙面人急了,勒着马往前凑了凑:“谁是娃娃!我们是‘黑风寨’的!专劫……专劫不义之财!”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个歪歪扭扭的木牌,上面刻着个“寨”字,最后一横还刻歪了。
铁牛笑得更欢了:“黑风寨三年前就被玄铁卫端了,你们这是翻出来的旧牌子?”
右边的蒙面人突然涨红了脸,蒙脸布都挡不住耳根的红:“那……那我们是新黑风寨的!总之今天这劫我们打定了!”他举着朴刀就要冲过来,却被同伴一把拉住。
“二柱子,别冲动!”左边的蒙面人压低声音,“按计划来!”
只见他从马鞍上解下根麻绳,笨手笨脚地想套住骡车的缰绳,结果绳子甩出去,反而缠住了自己的马腿。黑马受惊,猛地人立起来,把他掀翻在雪地里,蒙脸布掉了,露出张满是雀斑的少年脸。
“狗剩!”右边的蒙面人惊呼着跳下马,也顾不上劫道了,赶紧去扶同伴,他的蒙脸布也在慌乱中滑落,是张圆圆的娃娃脸,眼里还含着泪。
铁牛这才看清,两个少年身上的棉袄打了好几个补丁,鞋子露出脚趾头,冻得通红。他心里软了,从车斗里摸出两个热乎的肉包子——是王二媳妇给的,还冒着热气。
“先吃点东西。”铁牛把包子递过去,“看你们冻的,劫道也得吃饱了才有力气。”
狗剩和二柱子对视一眼,咽了咽口水,却没接。狗剩捡起地上的朴刀,梗着脖子:“我们不要你的东西,就要车上的货!”
“这货真不能给。”铁牛叹了口气,“是造雷火弹的料,能打跑坏人的。你们要是缺吃的,跟我回北境城,王二媳妇的包子管够。”
二柱子突然“哇”地哭了:“我们不要包子,我们要药!俺娘快病死了,郎中说要‘血藤’才能治,可药庐的刘先生说血藤太金贵,要十两银子……”
狗剩也红了眼眶,却还嘴硬:“我们不是抢,是借!等俺们以后有钱了,一定还!”
铁牛这才明白,原来是为了治病。血藤长在黑风谷最深处的悬崖上,冬天极难采,药庐确实存货不多。他皱了皱眉:“跟我来。”
骡车掉头往回走,两个少年犹豫着跟在后面,手里还紧紧攥着生锈的朴刀。到了北境城门口,铁牛把他们领到药庐,刘主簿正在给病人诊脉,看到两个背着朴刀的少年,吓了一跳。
“刘先生,这俩娃要血藤救娘。”铁牛把事情原委说了一遍,“您看……”
刘主簿打量着两个少年冻裂的手,叹了口气:“血藤有是有,但采起来危险,得玄铁卫的弟兄去采。这样吧,让他们帮药庐劈柴挑水,算抵药钱。”
狗剩和二柱子愣住了,手里的朴刀“当啷”掉在地上。“真……真的给我们药?”
“前提是以后不许再劫道。”刘主簿从药柜里拿出一小段血藤,用秤称了称,“这是五钱,够熬三副药。吃完要是还没好,再来找我。”
两个少年“扑通”跪下,给刘主簿和铁牛磕了三个响头,眼泪掉在雪地里,砸出小小的坑。
“我们再也不劫道了!”狗剩抹着眼泪,“等俺娘好了,俺们就来药庐干活,不要工钱!”
这事很快传到杨辰耳朵里。他正在演武场教玄铁卫新的雷阵,听林野说完,忍不住笑了:“还‘请配合一下’,倒挺有礼貌。”
“要不要去看看?”林野扛着玄铁盾,“黑风谷的血藤确实不好采,我带几个人去帮他们采点,省得他们又急得想歪招。”
杨辰点头:“顺便看看他们娘的病,要是血藤不够,再想别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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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风谷外的破庙里,狗剩和二柱子正用三块石头搭了个简易的灶台,给躺在草堆上的妇人熬药。妇人脸色蜡黄,呼吸微弱,盖着件破旧的棉袄。
“娘,药马上就好,喝了就不疼了。”二柱子用破碗舀起药汁,吹了又吹。
突然,庙门被推开,林野带着几个玄铁卫走进来,手里提着药篓,里面装着刚采的血藤和几味辅药。
狗剩吓得赶紧护住药罐:“我们没劫道了!”
“别怕,我们是来送药的。”林野把药篓放在地上,“刘先生说,光用血藤不够,得加‘暖阳草’和‘续断’,效果才好。”
杨辰也走了进来,看到草堆上的妇人,眉头微蹙。她的脉象虚浮,不只是风寒,还有长期营养不良的症状。他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倒出三枚“固本丹”——是凌月用雷纹石粉末炼的,能补元气。
“让她每天吃一枚。”杨辰把瓷瓶递给狗剩,“明天我让凌月来看看,她的医术比刘先生还高。”
狗剩和二柱子这才认出,眼前的人是北境城的杨统领,吓得又要下跪,被杨辰拦住了。
“男儿膝下有黄金,以后好好干活,别再犯浑,就是对我们最好的报答。”杨辰看着破庙里的积雪,“天太冷,先跟我回城里,找间空房住下,方便治病。”
妇人喝了药,又吃了固本丹,精神好了些,拉着两个儿子的手:“快谢谢杨统领……都怪娘没用,让你们受苦了……”
“娘别这么说。”狗剩擦了擦眼泪,“以后俺和二柱子去打铁,去劈柴,一定让您过上好日子!”
回到北境城,铁牛把两个少年领到自己的铁匠铺,给他们找了身干净的棉衣,又教他们拉风箱。狗剩力气大,很快就把风箱拉得呼呼响;二柱子手巧,学着给铁砧除锈,做得有模有样。
“等开春了,我教你们打铁。”铁牛拍着狗剩的肩膀,“学好了这手艺,饿不着肚子。”
凌月来看过妇人的病,开了新的药方,又给她施了灵韵,妇人的气色一天天好起来。狗剩和二柱子在铁匠铺帮忙,每天都能赚到两个铜板,虽然不多,却足够买米买面。
这天,铁牛让他们送一把新打好的镰刀给城外的农户。两人路过当初劫道的山弯,看到一辆马车陷在雪坑里,车夫急得直跺脚。
“快去帮忙!”狗剩拉着二柱子跑过去,两人使出浑身力气,帮着把马车推了出来。
车夫是个商人,感激地塞给他们一串铜钱,被狗剩谢绝了。“俺们以前在这里干过错事,现在想做点好事。”
商人愣了愣,随即笑了:“知错能改就是好样的。我是做布匹生意的,以后你们要是想买布,到‘瑞祥布庄’找我,给你们便宜价。”
看着马车远去,二柱子挠了挠头:“狗剩哥,原来做好事比劫道舒服多了。”
狗剩重重点头:“嗯!以后咱们就好好干活,再也不胡思乱想了。”
回到铁匠铺,铁牛正在打一把斧头,看到他们回来,笑着问:“没再想着劫道吧?”
“不了!”两人异口同声,脸上的雀斑和红晕混在一起,像熟透的苹果。
铁牛把刚打好的斧头递给他们:“这是给你们的,以后砍柴用得上。记住,手里的力气要用在正地方,才能让人瞧得起。”
夕阳透过铁匠铺的窗户,照在两个少年身上,也照在那把闪着寒光的斧头上。斧头的刃口被磨得很亮,映出他们眼里的光——那是对未来的期盼,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
几天后,杨辰路过铁匠铺,看到狗剩和二柱子正在帮林野修理玄铁盾,动作虽然生涩,却很认真。林野在一旁指点,时不时被他们笨拙的样子逗笑。
“杨统领!”狗剩看到他,赶紧放下手里的锤子,恭恭敬敬地行礼,“俺们明天就去采雪水,给玄铁卫的弟兄们洗衣服!”
“好。”杨辰笑着点头,“北境城就是你们的家,好好干。”
他走在回家的路上,雪地上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刚才狗剩说“请配合一下”时的窘迫,和现在认真干活的样子,在他脑海里交替出现。其实这世上,很多错误都不是出于恶意,只是一时的无奈和糊涂。而化解这些错误的,往往不是严厉的惩罚,而是一点善意,一点机会,一点让他们重新站起来的温暖。
就像那两个拿着生锈朴刀的少年,他们以为劫道是唯一的出路,却不知道,在北境城,还有更好的路可以走——一条用汗水铺就的,光明正大的路。
暮色渐浓,铁匠铺的灯火亮了起来,映出三个忙碌的身影。铁牛的锤子声,少年们的笑声,混着风箱的呼呼声,在寂静的雪夜里,谱成一曲温暖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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