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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疆悍卒》正文 第935章,远下江南

    河面之上,新建的巨舶破开浑浊的浪涛,行驶得极为平稳。

    这支名为“黄河水师”的新军,虽初出茅庐,但根骨却硬朗得很。数百名核心成员,一半是河西船帮里跟黄河打了半辈子交道的老舵手,另一半则是铁林船队里精于驾驭大船的好手。无论操船还是水性,放眼天下都难寻对手。

    更别提,随船的还有铁林谷战兵,以及陆十二率领的精锐。

    除此之外,船队里还混进了一帮画风迥异的家伙??

    云门五虎,带着一百多名江湖好汉,分散在各条船......

    夜色如铁,压得云州城的灯火都低了三分。风从北岭穿谷而来,卷着碎雪扑在忠武祠的铜铃上,发出一声悠长而凄清的颤音。陆十二仍立于祠顶,未动分毫。那碗饺子早已凉透,热气不再升腾,如同这十年来他心中无数次燃起又熄灭的希望。

    柳娘披着旧袄重登高处,见他背影孤峭如崖,忍不住轻唤:“该歇了。”

    “睡不着。”他声音低哑,“一闭眼,就看见黑风谷里的火光,听见陈九章临死前那一声‘对不起’。”

    “你已经做得够多。”

    “不够。”他摇头,“一个名字被念出来,是哀悼;十个名字被记住,是觉醒;可当一万七千个名字都成了百姓口中传诵的故事??那就是刀,能剖开谎言的刀。”

    他缓缓转身,目光落在明鉴书院方向。那里彻夜亮灯,遗文会的老人们正与云州史官一道校勘《天命书》初稿。每一笔、每一页,皆需反复核对,因这不只是历史,更是将来要摆在天下人面前的证词。

    “十七说,京城最近动作频繁。”柳娘低声,“禁军调动频次翻倍,京畿外围增设巡哨,连寻常商旅入城都要盘查三遍。裕王那道‘便宜行事’的密诏,怕是已惹来猜忌。”

    “他敢给,我就敢接。”陆十二冷笑,“他们越是封锁消息,越说明心里有鬼。如今我手中握着的,不止是武库机关、兵械图纸,还有整个王朝三十年来的腐肉清单。”

    话音未落,远处城墙忽响三声短鼓??这是紧急联络信号。片刻后,一名影卫疾驰而至,跪地呈报:**岭南铸铁坊遭袭,十名工匠殉难,新刀模具尽毁**。

    陆十二瞳孔骤缩,手中刀柄紧握至指节发白。

    “谁干的?”

    “现场留有工部火印,但……”影卫顿了顿,“尸体上的伤痕,是《破阵十三式》中的‘断脉手’。”

    又是崔元衡一脉。当年战败身死的兵部尚书虽亡,其门生故吏遍布军中,程烈不过是冰山一角。如今竟敢染指兵器制造之地,显系青鸾阁高层授意,欲彻底掐断云州自强之路。

    “他们怕我们造出千把刻名之刀。”十七不知何时现身,脸色阴沉,“更怕这些刀流入民间,落入那些曾被欺压者的手中。”

    “那就偏不让它停下。”陆十二冷声道,“传令下去:第一,将现存图纸分散藏匿于三十个暗点,一人只知一路;第二,调集飞云骑精锐,护送五名幸存匠师转移至北山秘窟,继续锻造;第三??”

    他顿了顿,眼中寒芒闪动:

    “放出风声,说我亲赴岭南祭奠亡者,并携《忠魂谱》宣读死者姓名。”

    柳娘猛地抬头:“你是诱饵!”

    “正是。”他点头,“若我不去,他们怎会倾巢而出?若他们不来,我又如何揪出藏在京畿深处的那条毒蛇?”

    ***

    七日后,岭南。

    残阳如血,映照焦土。昔日喧腾的铸铁坊只剩断壁颓垣,炉火熄灭已久,空气中仍弥漫着金属烧熔后的刺鼻气味。百余百姓自发聚集于此,在废墟前摆上粗饭薄酒、孩童折的纸鹤,默默祭奠那些为正义淬火而死的匠人。

    陆十二一身素衣,未带重兵,仅率十七与二十名影卫随行。他亲手点燃三炷香,插于灰烬之中,而后展开《忠魂谱》,开始诵读:

    “周铁锤,岭南西村人,少习锻艺,承父志改良刀模,愿使良刃配义士,不幸遭伏,焚身于炉。”

    “苏小娥,十八岁,助兄传递图样,途中被捕,受刑七日不招,投井明志。”

    “赵老匠,原工部机巧司副监,隐居二十年,闻召即返,死前最后一语:‘告诉陆将军,第三道淬火要用雪水’……”

    一个个名字落下,有人跪倒痛哭,有人咬牙切齿,更有年轻学子当场割腕献血,以衣襟写下“继志”二字。

    就在气氛最肃穆之时,东南林间忽现异动。数十黑衣人悄然逼近,手持特制弩机,箭头泛蓝??淬了麻药,专为活捉目标所用。十七早有防备,一声哨响,埋伏两侧的飞云骑立即合围,短兵相接,杀声震野。

    混战中,一名蒙面高手直扑陆十二,掌风凌厉,竟是《破阵十三式》最高境界“崩山势”。两人交手十余合,陆十二借力跃开,撕下对方面巾??赫然是兵部武选司主事**吴成业**,表面清廉,实则青鸾阁核心联络人之一!

    “你竟敢现身?”陆十二刀锋直指其喉,“是谁派你来的?工部尚书?还是宫里那位‘内相’?”

    吴成业狞笑:“你以为你能赢?青鸾阁掌控科举三十年,门生故吏遍布天下。你不过是个边陲武夫,凭什么撼动江山大局?”

    “凭这个。”陆十二从怀中取出一枚铜牌,正面刻“赤心”,背面编号“零零一”。

    “这是第一枚赤心令,本打算留给最信任的人。现在,我把它赐给你??作为你死后,唯一能证明你还曾是大周子民的东西。”

    刀光一闪,吴成业人头落地。

    此战共擒敌八十九人,缴获密信二十三封,其中一封竟盖有户部侍郎私印,内容提及“岭南事后,下一步便是云州清洗”。更令人震惊的是,一名俘虏供述:青鸾阁已在秘密训练一支“伪云州军”,身穿相同制式铠甲,计划假扮陆十二部众劫掠州县,制造暴乱借口,以便朝廷名正言顺出兵剿灭。

    “栽赃嫁祸,颠倒黑白。”十七怒极,“他们要把你变成叛贼!”

    “那就让他们看看,什么叫真正的民心所向。”陆十二沉声道,“将所有证据公之于众,尤其那封密信,我要让它出现在每一个茶馆、学堂、驿站门口。”

    “可一旦暴露太多,朝廷必会提前动手。”

    “动手更好。”他望向北方,“我等的不是和平,是决战的时机。”

    ***

    回程途中,暴雨倾盆。

    车队行至湘南古道,突遭山洪阻路。前方桥梁断裂,泥石流滚滚而下,不得不绕道荒岭。夜间扎营时,一名游方道士冒雨求见,自称“白云子”,言有要事相告。

    十七欲拒,陆十二却挥手制止。道士入帐后,不拜不语,只从袖中取出一块玉佩??半圆形,边缘锯齿状,上有“龙渊”篆文。

    “这是……父亲的信物!”陆十二霍然起身。

    “令尊陆怀远,曾救我全家性命。”道士神色肃穆,“十年前封库之夜,他曾托我保管此物,并说:‘若有一日,有人持此佩寻你,便是天命重启之时。’”

    “他还说了什么?”

    “两句话。”道士闭目低语,“**其一:机关不在山中,在人心;其二:开门之人,非刀斧所能挡。**”

    陆十二怔住。

    多年来他苦苦追寻龙渊真谛,以为破解关键在于地形、炸药、图纸,却从未想过??真正的钥匙,或许从来就不在石头里。

    “此人可信?”十七待道士离去后问。

    “玉佩是真的。”陆十二抚摸纹路,“而且,只有参与封库的核心人物才知道这句暗语。”

    “那你打算开启武库?”

    “不。”他摇头,“我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清楚,一旦打开,便是天下大乱。但我必须知道里面到底藏着什么,值得这么多权贵不惜血洗人间也要夺取。”

    他当即下令:组建“探渊队”,由最忠诚的十名影卫与两名幸存老匠组成,携带简易工具,从当年未曾爆破的西侧隐道潜入。行动代号:“**叩心门**”。

    ***

    一个月后,探渊队归来,人人形容枯槁,眼神空茫,似见过地狱。

    首领跪地禀报:“将军……我们进去了。”

    “看到了什么?”

    “一条长达三里的地下长廊,两旁尽是铁柜,存放着各种奇械:可连发十矢的‘暴雨弓’、能破坚城的‘震地雷’、甚至还有记载‘飞天木鸢’的设计图……但最可怕的,是中央大厅里的东西。”

    “是什么?”

    “一口棺材。”

    陆十二一震。

    “黑铁所铸,无铭无纹,置于高台之上。周围布满机关陷阱,稍有触碰便会引发塌方。但我们发现……棺材是空的。”

    “空的?”

    “是。但棺前立有一碑,上书四字??”

    他顿了顿,声音颤抖:

    “**君以此始**。”

    陆十二如遭雷击,久久不能言语。

    这四字出自太祖遗训:“朕以仁得天下,亦恐后人以暴失之。若有奸佞窃权,民不聊生,则许忠勇之臣,**君以此始,代天行罚**。”

    原来,所谓“神机武库”,并非只为储藏兵器,而是太祖留给未来清君侧者的**合法性象征**!那口空棺,正是为“伪帝”准备的归宿!

    “难怪他们如此疯狂。”十七喃喃,“谁能掌握龙渊,谁就能宣称‘奉天讨逆’!”

    “所以父亲当年才誓死封库。”陆十二闭目,“因为他知道,这份权力太过危险,唯有等到真正值得托付之人出现,才能重启。”

    他站起身,走向地图室,再次凝视紫禁城。

    这一次,他的目光不再只是愤怒,而是决断。

    “通知各地清流哨:全面搜集当今皇帝即位以来的所有异常政令、删改诏书、打压言官记录。”

    “联系遗文会,加速编纂《天命书》,加入龙渊真相。”

    “同时,修书一封,送往京城??不是给裕王,是给**太常寺卿**。”

    “为何是他?”

    “因为他是唯一还敢在朝堂上提‘先帝遗诏’的人。”陆十二冷笑,“我要让他知道,真正的遗诏在哪里,以及,谁才是那个该坐龙椅的人。”

    ***

    腊月最后一天,云州迎来新年祭典。

    不同于往年哀思为主,今年的仪式多了几分凛然之气。广场中央竖起一面巨幡,上书“**真**”字,高十丈,宽三丈,由一万七千块布条缝制而成,每一块,都写着一位冤死者的名字。

    陆十二登台,身穿黑色战袍,腰悬穿云刀,身后三百影卫齐刷刷拔刀出鞘,刀尖朝天,映着朝阳,如林立星辰。

    “过去这一年,我们埋葬了背叛者,唤醒了沉默者,守护了弱小者。”他的声音穿透寒风,“但我们还没有胜利。真正的敌人,仍在金殿之上饮酒,在深宫之中安眠。”

    “明天,我将启程赴京。”

    全场骤静。

    “我不带一兵一卒,不持一刀一枪。我只带三样东西:一本《忠魂谱》,一份《天命书》,还有一颗不怕死的心。”

    “我要走进那座城,站在那个人面前,问他一句:你可记得自己是怎么坐上去的?”

    “我要让全天下听见他的回答??无论是承认,还是杀人灭口。”

    “若他杀我,那么我的血,就是新的火种。”

    “若他不敢杀,那他就永远活在恐惧之中,如同今日之蝼蚁。”

    万众静默,继而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呐喊:

    “陆将军!陆将军!”

    “真!真!真!”

    当晚,忠武祠举行辞岁礼。老人们唱起古老的挽歌,孩子们朗诵新写的诗篇。柳娘将一封信塞进陆十二行囊,没有署名,只画了一幅简笔煎饼,旁边写着:“娘留给你的,一直都在。”

    他握紧信纸,仰望星空,轻声道:“爹,娘,这一趟,儿子替你们去讨个公道。”

    正月初一清晨,第一缕阳光洒在云州城门之上。陆十二独自策马而出,身后无人追随,前方千里孤途。但他知道,百万双眼睛正透过晨雾注视着他,千万颗心跳正与他同频共振。

    风起,雪落,马蹄轻踏冻土。

    他回头望了一眼城楼,那里站着柳娘、十七、抚孤堂的孩子们、明鉴书院的先生们、曾经的难民、今日的农夫……

    他们都举起了手,像送别英雄,也像迎接黎明。

    他转身,扬鞭策马,奔向京城的方向。

    穿云刀在鞘中轻鸣,仿佛回应着天地之间那一声无声的誓言:

    这一仗,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