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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父亲,”刘暤开口,声音平稳,“是弘吉剌部斡勒忽讷惕氏的首领?”

    诃额伦点头。

    “他要你嫁给孛儿只斤·也速该?”

    诃额伦再次点头,这次,眼中流露出清晰的抗拒和痛苦。

    “是。我不愿意。我见过也速该,他……他是个英雄,可我不想嫁给一个只见了几面的男人,不想我的命运就这么被定下。而且……”

    她咬了咬嘴唇,“而且阿布后来……好像后悔了,但又不敢明说。他只让我逃,逃得越远越好,带上苏布妣,带上这个……”

    她指了指刘暤怀中。

    “你逃了,所以蔑儿乞人追你。但追你的,不只是因为抢亲,对么?”

    刘暤盯着她的眼睛。

    诃额伦脸色更白,手指紧紧攥住了衣角。

    “我……我不知道。阿布只说,这东西很重要,会惹祸。我只想活着,去找我舅舅。”

    “你舅舅,斡勒忽讷惕部的首领,他知道你逃婚?知道你带着这东西?”刘暤追问。

    诃额伦摇头,眼中闪过一丝茫然。

    “我不知道。阿布只让我去找他,说舅舅会保护我。可……可我连舅舅现在在哪里,是不是还肯认我这个逃了婚、惹了祸的外甥女……都不知道。”

    说到最后,声音低了下去,带着哽咽,却又强忍着。

    一个逃婚的部落贵女,带着揭露金国与塔塔儿部阴谋、可能导致两部乃至更多部落血战的证据,茫然地奔向一个未必可靠的庇护所。

    而身后,是想要灭口的蔑儿乞人,甚至可能还有塔塔儿部、乃至金国的暗探。

    刘暤沉默地看着她。

    少女的肩膀在微微发抖,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恐惧、悲伤和巨大的压力。

    但她依然挺直着脊背,不肯弯下去。

    “收拾一下,准备走。”刘暤最终只是说了这么一句,转身走向自己的马匹。

    诃额伦愣住,似乎没想到他看完东西后,只是这样平淡的反应。

    她张了张嘴,想问什么,却又不知道该问什么。

    队伍再次集结。

    刘暤翻身上马,对癿庆低声吩咐了几句。

    癿庆点头,招呼过来两名最机警的斥候,指着西北方向,又比划了几个手势。

    两名斥候会意,轻磕马腹,如同两支离弦的箭,悄无声息地先行没入稀疏的树林,前去探路和侦察。

    “走吧。”刘暤一抖缰绳。

    马队再次启程,方向依然是西北,克鲁伦河上游。

    只是这一次,队伍的气氛似乎有些不同了。

    护卫们虽然依旧沉默,但眼神中的警惕明显提升了一个等级,不时扫过周围的每一处草丛、每一片丘陵的阴影。

    刘暤策马走在队伍中段,右手无意识地按在胸前,那里贴身放着那卷冰凉的羊皮纸和那枚沉重的青铜狼头戒指。

    金国的手,果然伸得够长。

    挑拨塔塔儿部对付正在崛起的乞颜部孛儿只斤氏,利用蔑儿乞部铲草除根,甚至连可能联姻的弘吉剌部内部,也想埋下棋子。

    那份物资囤积点的地图,更是赤裸裸的军事准备。

    父皇和杨再兴叔叔他们在南边与金国对弈,却不知金国的北疆战略,早已不满足于简单的羁縻,而是更深、更毒的渗透与操控。

    而这个叫诃额伦的少女,无意中卷入了漩涡中心,成了各方势力都想抓住或抹去的一枚棋子。

    就连她自己,或许都未必完全明白手中东西的分量。

    风从北方刮来,带着更深的寒意。

    刘暤抬眼望去,天际线上,云层堆积,铅灰色中透出不祥的暗沉。

    草原的秋天很短,冬天,就要来了。

    而这片土地下的暗流,似乎比严冬更先一步,开始涌动、碰撞。

    他这次无意中的北行,本是简单的一次追寻野马,可如今,却好像一脚踏进了一个复杂危险的局中。

    他看了一眼斜前方那个湖蓝色的背影。

    她似乎感觉到了,回过头来。

    四目相对,她眼中有着来不及掩饰的惶惑,以及一丝依赖。

    刘暤移开目光,看向前方苍茫的天地。

    护送她到克鲁伦河。然后呢?

    他不知道。但怀中的羊皮密卷,沉甸甸的,像一块冰,也像一团火。

    榆树林在身后缩成一片模糊的灰影,前方是无尽起伏的草坡。

    午后的阳光斜照,给枯黄的草原镀上一层脆弱的金色,风却越发料峭,卷着沙粒打在脸上,生疼。

    队伍疾驰,却沉默压抑。

    只有马蹄叩击冻土的闷响,和偶尔响起的短促口令。

    刘暤不时抬头观察日头,又看看前方斥候偶尔折返打出的手势。

    方向是对的,速度也够快,但他心头那点不安,并未随着距离拉开而消散。

    怀中那卷羊皮纸,像块烧红的炭,隔着衣甲也能感觉到它的存在。

    诃额伦紧抿着唇,努力控着马,跟上队伍的速度。

    作为草原儿女,她的骑术自然不错,可半天颠簸下来,大腿内侧也早已磨得火辣辣地疼,腰背也酸涩得像是要断开。

    但她一声不吭,只是偶尔趁人不注意,偷偷调整一下僵硬的身姿。

    两名老仆更是勉强,脸色灰白,全靠一股求生的意志撑着。

    癿庆策马靠近刘暤,声音压得极低。

    “殿下,派出去的鹞子回报,西北方二十里外有零星牧人帐篷,像是弘吉剌部一个小分支的冬季营地。再往前,地形渐复杂,沟壑增多,是个设伏的好地方。”

    刘暤“嗯”了一声,目光扫过两侧平缓的草坡。太安静了。

    除了风声和马蹄声,连常见的草原百灵和鼠兔都少见。

    “告诉弟兄们,打起精神。前面过沟壑地带,速度放慢,成警戒队形。”

    “是。”

    命令悄无声息地传递下去。

    队伍的速度肉眼可见地缓了下来,队形也从纵列变为一个松散的楔形,斥候放得更远,所有人的手都看似随意地搭在了兵刃附近。

    诃额伦敏锐地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

    她不安地四下张望,除了枯草和偶尔裸露的黑色岩石,什么也看不见。

    但她信任这些沉默的救命恩人,只是将缰绳握得更紧,身体不自觉地微微前倾,仿佛随时准备应对突如其来的危险。

    h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