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邈出现的太过突然，也太过及时，以至于都让周瑜觉得，眼前之人好似一个幻象！
直到周瑜将手放在刘邈的脸上，用力扯了一下两边的胡须，亲眼看着刘邈的表情变得狰狞，他这才敢肯定??
眼前的刘邈，是...
建兴六十一年春，东风未老，柳眼初舒。
洛阳城外，伊水之畔的格物学院旧址已扩为“九州共学林”，十六州分校皆以枝脉相连，形如古树盘根，贯通南北。每年此时，万名学子自四方汇聚于此，参加“清明技论大典”??一场延续六十年的传统：不考经义，不论门第，只比谁的设计更贴近民生、更顺应天时。
这一日清晨，雾气氤氲，松柏含露。主坛前立着一尊新铸铜像，非帝王将相，亦非圣贤先哲，而是一位赤足挽袖的老妇人??吴氏。她身后浮雕三幅场景：其一为地震废墟中搭起竹架水泵；其二为黑板上写满任务分工；其三为全村围坐火堆旁绘制简易水文图。基座铭文仅八字：“无官之治，有心则行。”
典礼开始前，徐砚拄杖缓步登台。这位百工联盟元老、李延亲传弟子，如今已是白发苍苍的九旬老人。他手中捧着一本泛黄手札，封面题曰《万民创制录》，乃六十年来民间智慧之总汇。他翻开首页，声音虽弱却清晰：
“今日首议之题，出自敦煌一封来信：丝路商道沿线十三国，拟共建‘流动医院船’，沿塔里木河而下，为牧民提供远程诊疗与疫苗接种。然争议在于??此船动力何来？若用汽机，则耗煤难继；若靠风帆，则逆流难行；若用电枢，则电池昂贵，且无法回收。”
台下数千学子低头沉思。片刻后，一名身披羊皮袄的少女起身，来自西域轮台村，名叫阿依娜。她取出一张羊皮图纸，上绘一奇特结构：船体两侧设可折叠风翼，顶部覆黑色油布，内嵌细管循环水流；船尾装一组踏板联动装置，由医员与患者共同踩踏发电。
“我村老人说，病中最怕无力。”她声音清亮，“不如让治病之人也出一份力。风吹布热，加热水管，蒸汽推动小轮；人踏踏板，补足动能。二者结合，昼夜可行。病人踩得越久，药炉烧得越旺。”
众人哗然称奇。又有江南学子反驳：“人力有限，岂能持恒？”阿依娜答：“正因有限，才知珍惜。我们不是造永动机，而是造一种提醒??健康需共担。”
徐砚点头，命人记入《创制录》。又有一少年提议以沼气驱动，取材于沿途牛粪发酵池，既环保又可持续。辩论持续三日，最终形成共识：采用混合动力系统，并附设“医德公约”??凡乘船者，无论贫富，皆须参与清洁、添料或讲述本地疫病经验，方能接受治疗。
此议成案，上报朝廷。太子览奏，提朱笔批曰：“昔以刑律束民，今以共约为治。善。”遂诏令工部拨款试造首艘，命名为“仁舟一号”。
与此同时，南方再起风波。
交州雷州湾，原为瘴疠之地，今因苏菱早年推行“防疟民居改造”与“潮汐净水站”建设，已成鱼米之乡。然近年海潮异常，连年倒灌，良田盐碱化加剧。百姓屡报州府，然官吏推诿，称“天象难测，非人力可控”。
村中一位十八岁少女，名唤黎?，父死于早年瘟疫，母织网为生。她自幼在“民生营造局”附属学堂读书，精通《海岸生态修复手册》与《潮位预测模型》。见家园渐毁，遂召集同龄青年，组成“海线自救队”，自行勘测湾口地形，发现上游两处堤坝年久失修，每逢台风便溃决，致海水长驱直入。
他们未等批复，连夜绘制《双闸分流复垦图》，提出在旧坝遗址重建调节水门，利用涨落潮差自动启闭，平时蓄淡冲咸，汛期分洪导流。图纸完成后，送至州衙，竟被束之高阁。有吏冷笑：“黄口小儿，妄议工程？”
黎?不语，转而走村串户，集资募劳。她立下契约：每户出一人七日工，换一亩复耕优先权。三月之内，三百村民响应，自带工具、粮食，于滩涂之上破土动工。
工程至半，暴雨突至。江水猛涨，工地几被淹没。有人欲撤，黎?立于齐腰深水中，高举竹竿所制简易水准仪，嘶声道：“看！水位距警戒线尚有三寸！只要沉沙池建成，这一带便可永绝咸潮！”众人感奋，冒雨抢筑，终在洪峰来临前完成主体结构。
七日后，潮退，清水回流，盐渍土地重现生机。村民自发在闸口立碑，不刻功名，唯书一行字：“此处曾咸。”
消息传开，朝野震动。刘峻再度上书：“此女擅自兴工，无视法度，若不惩戒，恐各地效仿，纲纪尽失。”
太子沉默良久，召见苏菱。此时苏菱已年逾花甲，鬓发如霜，仍每日巡视工地，手持测量尺，脚踏泥泞地。她进殿不跪，仅躬身行礼，从怀中取出一份册子：“这是黎?队所记《施工日志》，包括每日风向、土质、用工、损耗，乃至孩童送饭时间。臣以为，这不是犯上作乱，而是百姓在教我们如何做官。”
太子翻阅日志，见其中一页写着：“三月十七，阴。阿贵叔腿伤未愈，仍坚持挑土，说‘我家两代人喝苦水长大，不能让娃也这样’。”另一页记：“夜宿工棚，星斗满天。?妹讲司马公语：‘制度是活的，要随问题长。’我们都笑了，原来道理不在书里，在我们手上。”
他合上册子，轻叹：“朕读圣贤书二十年，不如这一页纸明白。”
次日，一道诏书颁行天下：
> “凡地方遇灾，官府逾期三月未动者，民间可自行组织抢险复建，事后报备即可。其所修工程，经核查属实，照例享受三成补贴，并授予‘应急自治权’三年。”
> 又特加一句：“黎?等十四人，授‘基层实务勋章’，准其列席省政议事会。”
诏下之日，岭南欢腾。有童谣传唱：“官不来，我自修；水来挡，土来收。手里一把尺，胜过千张奏。”
而在北方，变革之风愈烈。
草原机械学堂迎来百年校庆（自首座风力提水站建成算起）。阿古拉已年近五十，鬓角微白，仍骑马巡行各营寨，检查设备运行。她主持编撰的《游牧工程技术标准》被定为国家规范，甚至传入罗马使节团，被誉为“移动文明的操作系统”。
这一年，“文明竞速大会”升级为“国际民生挑战赛”，邀请大秦、波斯、天竺、倭国等地青年技工同台竞技。比赛项目令人耳目一新：“盲人导航放牧系统”“骆驼粪制砖机”“沙地光伏遮阳棚”“低耗能牛奶保鲜桶”……
决赛场上，最引人注目的是一辆“全地形医疗车”。它由三位少女联合设计：匈奴后裔负责底盘悬挂，安息移民掌控温控系统，汉人姑娘编程导航模块。车身以再生金属打造，四轮独立驱动，可在沙地、雪原、沼泽通行；车内配备微型手术台、药品冷藏柜与卫星通讯器，能源来自车顶柔性太阳能板与车轮动能回收装置。
测试当日，突降暴雪，赛道积雪盈尺。其余车队纷纷停滞，唯有此车缓缓前行，履带自动调节宽度，车灯扫描前方地形，AI语音提示：“左前方三十步有陷坑，建议绕行。”
最终夺冠。颁奖时，三人并肩而立，手中高举一面旗帜??底色为大地褐，中央交织三条彩线：蓝代表水，绿代表草，金代表光。她们齐声道：“我们不属于任何一个国家，我们属于需要帮助的人。”
全场肃立。连远道而来的罗马使者也脱帽致敬。龟兹王在贺电中写道：“这才是真正的帝国??以技术为疆域，以共情为律法。”
赛后，该车型投入量产，首批一百辆送往西域十三国边境村落。命名仪式上，孩子们争相提议，最后选定一个朴素名字：“母亲车”??因为它像母亲一样，风雨无阻，总在最需要时出现。
同年秋，长安太学爆发新一轮思潮。
一群年轻博士联名上书，主张设立“技术伦理院”，审查所有重大发明是否符合“人性本善”原则。他们质疑：“无人驾驶若取代人力，岂不致百姓失业？基因选种若改变作物天性，是否违背自然之道？AI若能预测灾害，人类还要努力吗？”
此论一出，万民共创会群起反驳。苏菱发表公开信：“我们不是要取代人力，而是解放人力。过去妇女整日舂米磨面，如今有了水力磨坊，才能腾出手教孩子识字。技术从不曾夺走意义，只会转移战场。”
阿依古丽亦从敦煌回信：“我在沙漠种出葡萄园，靠的是钻井术、滴灌法、抗旱苗。你说这些违背自然？可自然从未答应给我们水。是我们用手、用脑、用一代代失败换来的生机。”
争论持续数月，终于在一次“百姓议事堂”联席会议上达成共识：
> 不设“伦理院”，但建立“五方听证制”??任何可能影响万人以上生活的技术推广前，必须听取五方意见：使用者、受影响者、技术方、地方官、历史学者。各方陈述利弊，记录存档，作为决策参考，而非否决依据。
徐砚为此撰文总结：“我们不怕争议，只怕沉默。真正的伦理，不在庙堂禁令，而在街头对话。”
冬至之夜，洛阳皇宫举行家宴。太子携诸子登临观星台，俯瞰万家灯火。如今城中已普及“煤气照明网”，由地下管道输送沼气，每户按用量付费，贫者减免。街道整洁，夜市喧哗，孩童追逐纸鸢灯笼，笑声穿云。
太子指天问诸子：“你们可知，今日盛世，始于何处？”
长子答：“始于父皇宽仁。”
次子言：“始于工部新政。”
幼女年仅十岁，仰头道：“始于那个老乞丐，陈九爷爷。他画出了第一张图。”
太子抚其首，微笑：“不错。始于一双愿意做事的手。”
他转身望向西北方向，仿佛看见断鞭关外那间小小的技术调解所，看见赤松村废墟中竖起的黑板，看见雷州湾少女高举的水准仪……
那些身影，从未进入史官笔端，却实实在在撑起了这片江山。
次年春，建兴六十二年。
九十九棵松林再迎清明宣誓。今年领誓者是一名五岁男孩，名叫禾生。他生于西南夷寨，出生时即遭山洪围困，幸赖村民用“山地雨水收集系统”临时改道引流，方保母子平安。其名“禾生”，取自“洪水退去，禾苗新生”之意。
他在石碑前踮脚站立，双手够到“死者有灵”四字底部，朗声念道：
> “我未曾见过战火，但我知道你们止住了它。今天，我以泥土铭记承诺??纵使年幼无知，我也要用双手种出未来。”
身后千人应和，声震林野：
> “我愿以所学服务生民，不以技艺谋私利，不以知识傲他人。纵使无人知晓，亦将默默前行，如风过野，不留名，唯留生机。”
礼毕，众人散去。一位老匠人在林间徘徊良久，终从怀中取出一块锈迹斑斑的铁片，轻轻嵌入“火种在我手里”那行小字下方。这是当年李延亲手打造的第一把螺丝刀残件，曾用于组装“自动剪羊毛机”原型机。他喃喃道：“老师，您播下的种子，已经长成了森林。”
风穿林而过，松针簌簌，似有回应。
数日后，南方传来喜讯：黎?主持的“双闸分流工程”经受住首次台风考验，湾内万亩盐碱地成功复耕，首季水稻亩产达二石八斗。村民自发雕刻一座木像，置于闸口祠堂，不称神明，只题二字：“邻人”。
同月，北方草原传来捷报：由阿古拉推动的“风力集水网”第四期完工，覆盖面积达三万平方公里，惠及二十七个部落、十一万人口。更令人振奋者，当地牧民自主组建“气候观察哨”，利用改良版简易地震仪与风速计，提前七日预警一场罕见“白毛风”（暴风雪），使全部落安全转移，牲畜零伤亡。
龟兹王闻讯，派快马送来贺礼：一套完整的“沙漠绿洲建设包”，包括耐旱种子、过滤膜配方、太阳能蒸馏器图纸，并附书曰：“今日你护草原如母，明日我守绿洲如子。文明之链，环环相扣。”
而在洛阳，一场静默的革命正在发生。
格物学院天文系教授、老妪孙女星遥，经过多年观测与计算，发布《节气偏移报告》：由于地轴微变与气候暖化，传统二十四节气已出现平均三点二日偏差，直接影响农耕时序。她建议全国推行“动态节气表”，每年由地方观测站联合校准，实时调整播种、灌溉、收割时间。
起初有人反对：“祖宗之法不可轻改！”
星遥回应：“祖宗观天授时，为的是丰收。若明知今日雨水迟来，却仍按旧历耕作，岂非悖其初心？”
太子亲自裁定：“准试行三年。以实绩论成败，不以古今日分对错。”
三年后，数据出炉：采用“动态节气”的村庄，平均增产一成五，灾害损失下降四成。于是全国推广，史称“第六十二年农政革新”。
这一年，星遥在清明大会上宣布退休。她将毕生笔记赠予学生，并留下一句话：
> “科学不是真理的终点，而是追问的起点。”
岁月流转，至建兴七十年。
天下已历四代承平。黄河安澜三十年，长江航运通达极西诸国，西域十三国共用“智能气象网”，南方疟疾彻底绝迹。万民共创会会员突破百万，涵盖渔夫、绣娘、货郎、僧道、老兵、寡妇，甚至包括聋哑工匠与瘫痪学者。他们通过“触觉编码”“手势翻译机”“脑波绘图仪”等辅助工具，依然参与设计、教学、研发。
格物学院教材更新至第一百四十版，首页仍是司马公那句话：
> “制度才是根本。”
下方小字亦未变：
> “而制度的根，扎在每一个愿意做事的人心里。”
但在教室墙上，新增一幅巨幅壁画：九十九棵松林之下，无数双手从泥土中伸出，有的握尺，有的持锤，有的托书，有的牵童。空中飘着一行字，据说是曹?晚年常挂在嘴边的话：
> “朕，都是为了大汉！”
只是这一次，人们读懂了真正含义??
不是为了皇权永固，不是为了姓氏传承，而是为了让每一个普通人，都能挺直腰杆说：
> “我能解决问题。”
这一夜，星河依旧璀璨。
风过万里，掠过稻浪翻滚的北疆，穿过书声琅琅的学堂，拂过仍在运转的水车与风轮，轻轻落在那一行早已斑驳却从未被遗忘的石碑文字上??
“死者有灵，当知其名未灭；生者有志，自当继往开来。”
而林深处，老妇那句未刻出的话，仍在风中流转：
“只要还有人在做事，火就不会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