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楚站在不远处的回廊下，手里捧着一束刚从花园里剪下来的白山茶，花瓣上还沾着清晨未干的露水。她穿着一件淡青色的旗袍，发髻挽得一丝不苟，眉眼温婉，像一幅旧时光里的仕女图。可她的眼神却透着一丝不安，目光在萧朗逸和俞政卓之间来回游移。
“你俩在这儿说什么呢？”她走近几步，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朗逸，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萧朗逸没有回答，只是低头整理了下衣领，避开她的视线。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咽下了千言万语，最终只吐出一句：“没什么，跟俞叔聊几句。”
“是吗？”何楚微微一笑，将花束递向他，“这是我特意为你摘的，听说你喜欢这个味道。”
萧朗逸怔了怔，伸手接过，指尖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背。那一瞬，他心头猛地一颤，仿佛被什么狠狠刺了一下。他知道她是在示好，是在用她的方式安抚他??就像从前无数次那样。
可此刻，这束花却像一根刺，扎在他心口。
俞政卓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嘴角微扬，眸光深不见底。他缓缓吸了一口烟，又轻轻吐出，烟雾缭绕中，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朗逸，感情的事，强求不来。你若真心为佳人好，就该让她自由选择，而不是拿你的身份去压她。”
“我不需要你教我怎么做人。”萧朗逸终于开口，声音冷得像冰。
“那你现在是在做什么？”俞政卓冷笑，“质问我？警告我？你以为你是谁？佳人的未婚夫？还是她的监护人？”
“我是……”萧朗逸顿住，咬紧牙关。
“你是什么？”俞政卓步步紧逼，“是你大嫂的男人？还是顾家未来女婿？你自己都搞不清楚吧。”
“够了！”何楚突然提高声音，脸色微微发白，“你们别再说了！今天是佳人的生日，我不想看到任何人闹得不愉快。”
她转向萧朗逸，语气软了下来：“我们回去吧，大家都等着你看戏呢。”
萧朗逸盯着地面许久，终于点了点头，转身离开。走过何楚身边时，他脚步微顿，却没有说话，只是攥紧了手中的花束。
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俞政卓才缓缓掐灭了烟，望着湖面低声自语：“不是我不想等，是怕她等不起。”
湖心亭的戏正唱到《牡丹亭》的“游园惊梦”，杜丽娘轻声吟唱：“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婉转哀怨的曲调随风飘来，听得人心头发酸。
许长夏坐在顾佳人身旁，见她一直望着湖边的方向，忍不住轻推她一下：“你在看什么？”
顾佳人回过神来，耳尖微红：“没、没什么。”
“真的没什么？”许长夏挑眉，“你从刚才开始就心不在焉的。”
顾佳人抿了抿唇，没有说话。她确实心乱如麻。俞政卓送的那只镯子此刻正安静地躺在她带来的小匣子里，她甚至不敢戴上??不是不喜欢，而是太喜欢了，喜欢到害怕。
她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一个男人，把他母亲留下的遗物、家族的传家宝送给她，这不是简单的礼物，是一份承诺，是一场无声的告白。
可她也清楚，这份感情注定艰难。不说辈分上的尴尬，单是傅言刚与俞政卓分开不久，外界就会有无数闲话。更何况，她还在跟萧朗逸处对象。
想到萧朗逸，她心里又是一阵烦闷。这些日子以来，他对她不可谓不好，温柔体贴，事事上心。可越是这样，她越觉得压抑。她总觉得，他在用一种近乎执拗的方式把她圈进他的世界里，仿佛只要她点头，他们就能顺理成章地走下去。
可她的心，始终空了一块。
直到今天，俞政卓出现，送她那只镯子，看她的眼神炽热而坚定，她才明白，那块空缺，从来就不属于萧朗逸。
“佳人。”许长夏握住她的手，认真道，“你有没有想过，你到底想要什么样的人？”
顾佳人怔住。
“我不是要你立刻做决定。”许长夏轻声道，“但你要明白，感情不能拖，更不能委屈自己。你已经二十岁了，不再是那个可以躲在父母羽翼下的小姑娘了。你的人生，得自己拿主意。”
顾佳人垂下眼睫，指尖轻轻摩挲着袖口的绣纹。
她当然想过。
她想要一个能懂她沉默的人，想要一个不必她解释就能明白她心意的人，想要一个哪怕全世界反对，也敢牵着她走到底的人。
而那个人，或许从来就不是萧朗逸。
午后的阳光斜斜洒在庭院里，蝉鸣阵阵，树影斑驳。男人们陆续散了牌局，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喝茶聊天。顾景恒走到俞政卓身边，递给他一杯凉茶，低声道：“你今天，是不是有点过了？”
俞政卓接过茶，淡淡一笑：“不过分寸，怎么能让他们看清楚？”
“可你也得考虑佳人的处境。”顾景恒皱眉，“她夹在中间，最难做人。”
“所以我不会逼她。”俞政卓望着远处正在听戏的顾佳人，声音轻得像风，“我会等，等到她愿意迈出那一步。”
顾景恒叹了口气：“你知道外面会怎么说你？说你趁人之危，说你不知廉耻，说你……”
“我知道。”俞政卓打断他，“可我也知道，有些人，一旦错过，就是一辈子。”
两人沉默片刻，顾景恒终究没再说什么，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转身离去。
傍晚时分，宴席撤去，宾客们陆续告辞。顾家人围坐在一起吃晚饭，气氛温馨。饭桌上，顾天明宣布了二儿子傅言即将出国留学的消息，说是去深造军事战略，为期三年。
“三年啊……”宋歌有些不舍，“怎么这么突然？”
“也不是突然。”傅言笑了笑，“早就有这个打算了，只是之前一直没定下来。”
顾佳人低头扒饭，没说话。她知道，这是傅言为了避开俞政卓做的决定。毕竟，继续留在北城，只会让彼此都难堪。
饭后，她独自一人走到后院的葡萄架下纳凉。夜风拂面，带来一丝清凉。她刚坐下，身后便传来脚步声。
“一个人在这儿想什么呢？”熟悉的声音响起。
顾佳人抬头，看见俞政卓站在月光下，手里拿着一把蒲扇，笑意温和。
“你怎么来了？”她下意识问。
“给你送点东西。”他走近，在她身旁坐下，将蒲扇递给她，“晚上露重，别着凉。”
顾佳人接过扇子，指尖不经意碰到他的手，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谢谢你今天的礼物。”她低声说，“我很喜欢。”
“我知道你会喜欢。”他看着她，“那只镯子，我母亲临终前说过，要留给将来能让我心动的女人。我一直以为，这辈子都不会遇到这样的人。”
顾佳人猛地抬头，对上他深邃的眼眸，呼吸一滞。
“俞政卓……”
“嘘。”他抬手轻点她唇瓣，动作轻柔得像怕惊扰了一场梦，“别说拒绝的话。我知道你现在有顾虑，我也知道外面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们。但我只想让你知道??我的心意，从不是一时冲动。”
夜风拂过，吹动他的衣角，也吹乱了她的心。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们真的在一起，会面对什么？”她声音微颤。
“非议、指责、流言蜚语。”他坦然道，“还有来自家族的压力，朋友的疏远，甚至亲人的反对。但我都准备好了。”
“可我……”
“你不用现在就给我答案。”他打断她，“我可以等，等你放下所有包袱，等你真正看清自己的心。我只是不想再藏了，不想再看着你跟别人约会，不想再假装对你无动于衷。”
顾佳人眼眶微微发热。
“你知道吗？”她忽然轻声道，“小时候，我最羡慕的就是你。你总是那么冷静，那么有主见，好像什么都不怕。每次家里聚会，你坐在那儿看书，一句话都不说，可所有人的眼光都会不自觉地追着你走。”
俞政卓愣住，显然没想到她会说这些。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你也会紧张，也会在意一个人。”她抬眸看他，“那天在医院，你握着我的手说‘别怕’，那一刻，我就……有点不一样了。”
俞政卓呼吸一滞，眼中骤然亮起光芒。
“可是萧朗逸……”她迟疑。
“他配不上你。”俞政卓语气坚定，“他连自己心里真正喜欢的人都分不清，怎么给你幸福？”
顾佳人沉默。
她知道他说的是事实。萧朗逸对她好，可那种好，更像是习惯，是责任，是某种必须完成的任务。而何楚的存在，像一道看不见的裂痕，始终横亘在他们之间。
“我不想伤害任何人。”她低声说。
“但你也不能一直委屈自己。”俞政卓握住她的手，掌心滚烫，“佳人，给我一次机会，也给你自己一次机会，好不好？”
月光如水，洒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良久，顾佳人轻轻点了点头。
没有言语，却胜过千言万语。
与此同时，萧朗逸站在院子另一头的梧桐树下，手中紧攥着那只早已变形的礼物盒。他看到了一切??俞政卓走进葡萄架，两人并肩而坐，低声交谈，最后牵手的一幕。
他站在原地，像被钉住一般，动弹不得。
手中的盒子“啪”地一声裂开，里面那条精心挑选的珍珠项链滑落出来，滚入草丛，再也寻不见。
何楚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轻轻叹了口气：“朗逸，有些事，强求不来。”
他没有回头，只是沙哑着声音问：“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何楚沉默片刻，轻声道：“我知道你喜欢佳人，可我也知道，你心里另有牵挂。你不敢承认，是因为你觉得对不起她，对不对？”
萧朗逸闭上眼，一滴泪悄然滑落。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声音破碎，“我喜欢她，可我又放不下你……我像个混蛋，是不是？”
何楚眼眶泛红，却强忍着没有哭出来：“你不是混蛋，你只是……太善良了。可感情不是靠善良就能维系的。你需要的，不是逃避，而是面对。”
她上前一步，轻轻抱住他：“放手吧，朗逸。让她去飞，也让自己解脱。”
夜风中，两道身影紧紧相拥，像一场迟来的告别。
而葡萄架下，顾佳人靠在俞政卓肩上，听着远处传来的虫鸣，嘴角漾起一抹久违的笑意。
她知道，前方的路不会平坦，可这一次，她想为自己活一次。
这一胎又一胎的命运，不该由别人来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