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面冻结之声如万鼓齐鸣,自南海深处向外扩散,冰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攀爬,转瞬已覆盖十里海域。港口船只尽数被冻在坚冰之中,宛如琉璃棺椁,映着残存火光,折射出诡谲冷芒。那股寒意并非寻常霜雪,而是源自天地本源的极寒之力,连空气都被凝滞,呼吸之间竟有冰晶在肺腑中炸裂之痛。
“寒渊之主……”谢尽欢低声重复,手中青铜铃铛微微震颤,仿佛与海底存在某种共鸣,“不是传说吗?怎么会……”
“不是传说。”夜红殇身影浮现在他肩头,声音前所未有的凝重,“它是上古七神之一,掌‘寒’之权柄,与朱雀相对而生。当年七方神赐尚未断绝时,它曾镇守北冥深渊,维系天地冷热平衡。但八千年前人皇鼎破天,引发大劫,寒渊之主为阻灾厄蔓延,自愿封印自身于地脉极寒之处,从此再未现世。”
她顿了顿,眸光扫向冰层下那双星辰之眼:“可如今,叶圣柏鹏竟找到了它的封印之地,并以巫祖海崖残魂为引,血祭万灵为契,强行唤醒沉眠!他根本不是要重启七方……他是想让第七神重新归位,用最原始的力量重塑秩序!”
“荒唐!”郭太后强撑起身,咳出一口带着冰碴的血沫,“他知不知道,寒渊之主一旦复苏,整个南域将陷入永冬?江河断流、草木枯死、凡人冻毙……这比旱魃焚世更甚!”
“他知道。”凤栖山咬牙道,手中骨杖发出哀鸣,似感应到天地异变而恐惧颤抖,“但他不在乎。对他而言,只要能打破旧规则,毁灭也是新生的一种形式。”
话音未落,整片冰原轰然炸裂!
一道通体漆黑的身影自深海踏出,每一步落下,冰层便以百倍速度蔓延,直至海岸山脉皆披银甲。那人形轮廓模糊,周身缠绕着星辉般的雾气,面容不可见,唯有一双眼睛如宇宙初开,深邃无垠,倒映着亿万星辰流转。
“吾……沉眠已久。”声音自四面八方响起,非人语,却直入灵魂,“是谁……扰我长梦?”
叶圣柏鹏的声音从冰层之下缓缓升起:“是我,柏鹏。南疆最后的守墓人。我以百万怨魂为祭,唤醒您沉睡之躯,只为问一句??此界当亡否?”
寒渊之主静立片刻,目光扫过苍穹、大地、人间灯火,最终落在谢尽欢手中的青铜铃铛上。
“人皇鼎?”它低语,语气竟带一丝悲悯,“原来如此。你们争来夺去,不过是前人遗下的残骸。而真正的钥匙……早已不在世间。”
“我不需要钥匙。”叶圣冷笑,“我只需要力量。足以碾碎一切阻碍的力量!正道虚伪、尸祖失败、祝熳逃避……既然无人敢动手,那就由我来终结这一切!请您降临此世,以极寒净化污浊,重建清净乾坤!”
“净化?”寒渊之主缓缓抬手,指尖轻点虚空,刹那间,凤凰港上空风云骤变,乌云凝成冰晶漩涡,降下的不再是雨,而是裹挟着星辰碎片的冰雹,每一粒砸落地面,都能洞穿山岩。
“你们口中的‘净化’,不过是另一种毁灭。”它淡淡道,“我曾守护此界千年,看尽兴衰轮回。每一次变革,都打着救世旗号;每一次新生,都踩着累累白骨。我不愿再参与。”
说罢,它转身欲归深海。
“不!!!”叶圣怒吼,藤杖顿地,整个人爆发出恐怖气息,竟是燃烧精血与神魂,强行催动体内某种古老血脉??那是巫祖海崖传承的禁忌之力,可短暂沟通先祖意志。
“我以南疆巫盟之名, invoking the ancient pact(以古约之名)!”他嘶吼着,声音已不似人类,“昔日你封印自身,是因天地尚有回转余地!可如今七行崩坏、神赐断绝、万民困苦……若你还称‘守护者’,为何袖手旁观!今日我不求你相助,只求你不阻我之路!”
寒渊之主停下脚步。
良久,它回头,眼中星辰旋转,仿佛在推演命运长河。
“我可以离去。”它终于开口,“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何事?”
“若你所行之路,终将导致比今日更甚的苦难,我必归来,亲手将你与你所建的一切,尽数冰封。”
“成交。”叶圣狂笑,“只要能撕开这腐朽天幕,哪怕死后永堕寒狱,我也甘之如饴!”
话音落下,寒渊之主身影渐渐淡去,化作漫天星霜洒落海面,随即沉入深渊。冰川开始缓慢消退,但那一片海域,已永远染上了幽蓝寒光,仿佛埋下了一颗随时会引爆的种子。
而就在此刻,谢尽欢忽然闷哼一声,单膝跪地。
“怎么了?”南宫烨急忙扶住他。
“铃……在响。”他艰难抬头,额角渗出血丝,“它在预警。人皇鼎虽已被封,但它残留的因果仍在牵引某些存在……有人,在北方……也在试图唤醒什么。”
众人闻言色变。
“北方?”凤栖山喃喃,“难道是……北冥湖?”
“不只是北冥湖。”夜红殇眯起眼,望向遥远天际,“你们感觉不到吗?天地间的‘气’变了。七行失衡加剧,土行溃散,火行躁动,水行凝滞……这不是自然演变,是有人在同时撬动多个阵眼!叶圣只是其中之一!”
“还有谁?”郭太后喘息着问。
“我不知道。”夜红殇摇头,“但我知道一点??他们目标一致:彻底摧毁现有秩序,逼出‘天道’真容。”
“所以这不是叛乱。”谢尽欢缓缓站起,握紧铃铛,“这是一场围猎。一群疯子,正在合力把天道逼到绝境,逼它现身,逼它应战。”
“而我们呢?”南宫烨望着满目疮痍的港口,声音微颤,“我们要做什么?”
“活下去。”谢尽欢看着她,眼神坚定如铁,“然后,找到下一个阵眼,在他们完成仪式前,斩断链条。”
他环视四周:步月华负伤隐退,李司空癫狂远遁,叶圣跳海失踪,冥神教徒死伤殆尽,凤凰港虽未沦陷,却已元气大伤。城中百姓昏迷未醒,街道焦黑断裂,海风卷着灰烬飘荡,如同丧幡招展。
“这一局,我们赢了。”他说,“但也只是险胜。真正的风暴,还在后面。”
***
三日后,缺月山庄。
晨雾弥漫,庭院中青石板上积着薄霜,一只白狐蜷缩在廊下打盹,尾巴轻轻摆动。屋内炉火微燃,药香浓郁。
郭太后躺在软榻上,面色依旧苍白,但气息平稳许多。南宫烨坐在一旁研墨,眉头紧锁。
“你说谢尽欢要去北冥湖?”她终于开口。
“嗯。”南宫烨点头,“昨夜他收到一封密信,来自洛京暗线。据说北冥湖底出现异动,湖心岛上的‘镇龙碑’开始龟裂,且每日子时,湖面都会浮现一座倒悬宫殿的幻影,有修士靠近即被吸走,生死不明。”
“又是遗迹现世?”郭太后冷笑,“这次又是什么上古秘辛?伏羲琴?昆仑镜?还是……人皇另一件遗物?”
“不清楚。”南宫烨放下笔,“但谢尽欢说,那幻影中的宫殿布局,与皇宫极像,却又多出一座从未见过的大殿,匾额上写着三个字??‘归墟殿’。”
“归墟?”郭太后瞳孔一缩,“传说中万物终结之地,连时间都会腐烂的地方……怎么可能出现在北冥湖?”
“所以更要查。”门外传来声音。
谢尽欢推门而入,肩披黑色斗篷,腰悬青锋,眉宇间透着倦意,却不减锐气。
“我已经联系了柏鹏留下的几名旧部,他们愿意提供线索。”他走到桌前,摊开一幅泛黄地图,“根据记载,北冥湖原本不是湖泊,而是一处陨坑。八千年前,一颗星辰坠落此地,撞穿地脉,形成深不见底的裂缝,后来才积水成湖。而那裂缝之下,据说是通往‘归墟’的入口之一。”
“又是八千年前……”南宫烨低语,“所有事都绕不开那个时代。”
“因为那才是真正的转折点。”谢尽欢沉声道,“人皇鼎升空、七神分裂、寒渊封印、朱雀陨落……一切都在那时发生。而我们现在经历的,不过是历史的回声。”
他指尖划过地图,停在一处标记:“这里,是湖心岛。我要去一趟。”
“我跟你去。”南宫烨立刻起身。
“不行。”谢尽欢摇头,“你留下照顾郭太后,同时联络各派,准备应对可能爆发的连锁反应。另外,派人盯着南方边境,我怀疑李司空不会善罢甘休,他可能会勾结西域妖王,掀起新一轮战火。”
“那你一个人太危险!”她急道。
“我不孤单。”谢尽欢笑了笑,从袖中取出一枚玉符,“她会陪我。”
玉符微光一闪,夜红殇的身影浮现而出,依旧是那副慵懒姿态,却多了几分肃杀之意。
“毕竟我也想知道,”她说,“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让天道选择沉默八千年。”
***
七日后,北冥湖。
寒风刺骨,湖面结着半寸厚的冰壳,碎裂声不绝于耳。湖心岛上,镇龙碑裂痕纵横,如同蛛网密布,碑文黯淡无光,唯有中央一行小篆仍在闪烁:**归墟将启,群龙无首**。
谢尽欢立于碑前,仰望夜空。
没有月亮,没有星辰,唯有一片混沌黑幕笼罩天地。
“来了。”夜红殇忽然低语。
湖面震动,冰层轰然炸开,一道巨大漩涡在湖心成型,漆黑如渊。紧接着,整座岛屿开始下沉,地面龟裂,石块翻滚,仿佛被某种力量拖拽着坠入地底。
“抓紧!”谢尽欢一把拉住夜红殇的手臂,纵身跃入漩涡中心。
下坠,无尽地下坠。
耳边风声呼啸,眼前光影交错,仿佛穿越时空隧道。不知过了多久,双脚终于触地。
他们站在一座巨大宫殿前。
殿门高达百丈,由整块黑曜石雕成,门楣上刻着古老文字,谢尽欢认得??那是早已失传的“天语”:
**“凡入此门者,当舍姓名、记忆、执念,方可窥见真实。”**
“好狠的门槛。”夜红殇冷笑,“连自我都要抛弃,还谈什么窥见真实?”
“也许,真实本就不属于‘人’。”谢尽欢深吸一口气,迈步向前。
就在他即将踏入殿门之际,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叹。
“你果然来了。”
两人猛然回头。
只见来路尽头,站着一人。
白衣胜雪,眉目温润,手持一卷竹简,正是??**祝熳**。
“师尊……”谢尽欢怔住。
“我不是你师尊。”那人轻轻摇头,“我只是他留在世间的一缕残念,用来等待一个合适的人。”
“等谁?”
“等一个不怕真相的人。”祝熳的残影缓步走近,“孩子,你准备好听我说一个故事了吗?关于人皇为何升天,七神为何离去,以及……为什么我必须消失八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