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执闻言,下意识看了眼谢澹然,没想到中书省与尚书省的两位宰相,倒是想到一块去了。
只是谢澹然为人圆滑,一句话里往往说七分留三分,见皇帝发怒,就不敢再表明心意,不像陆整,管你是什么身份,想说的话是一个字也不省。
“陆相所说的再遣良将,是指谁?”萧执问道。
陆整当即回道:“朝中宿将不止他裴文仲一人,镇北将军庞槐、扬州都督周珅,梁州都督崔明德,以及安南将军陈葵,但……”
“什么?”萧执追问。
“但庞槐已在淮水,崔明德守梁州,西域番邦虎视,他不可轻动;陈葵在荆南防备蛮夷,且路途遥远,亦不能调。”陆整顿了顿,“若要调周珅,其麾下又大都是水师,且与蔡阙不睦,去了反而不利。”
萧执微微皱起了眉,心里暗骂这老东西怎么也开始说些废话,点出四个大将,却无一人能用,那你还说这些干什么?
他刚要质问,却听陆整又道:“陛下是不是忘了一个人?”
萧执眉头皱得更深了一些,语气已显不悦:“谁?”
“淮侯,方令舟。”
“方令舟?”
“不错。”陆整点头道,“此人智谋超群,也曾是一方枭雄,更与项瞻争斗多年,对其颇为了解,当初若非罗不辞和武思惟背盟,或许取代西召的就不是项瞻,而是他了。”
他顿了顿,轻捋短须,接着说道,“自他投效,陛下封他淮侯,为我大荣镇守豫南,其麾下近五万旧部,战力丝毫不输荆州军,且距离淮水大营不过三百里,若能令他领兵前往,可朝发夕至,只要前线兵力得到补充,军心必稳。”
萧执依旧眉头微蹙,若有所思。
他倒不是忘了方令舟,只是方令舟当初就是因为败给项瞻,才领兵投效。说难听了,在项瞻面前,那就是个手下败将,让他去,还没打就先矮人一头。
可话又说回来,陆整所言也有理,方令舟的领兵才能有目共睹,曾独占北豫以及半个雍州,还有不输大召六虎将的名声,任谁也不敢小觑。
输给项瞻的人多了去了,其中不乏绝世名将,大多数不是被杀就是自刎,他能安然无恙的退出,并携数万兵马来投,已经比那些化为白骨的人强太多了。
萧执在心里斟酌许久,看向一旁的沈珏:“方令舟,最近如何?”
沈珏沉吟片刻,抱拳说道:“启禀陛下,一切如常,除了军中练兵,就是巡视各县,南豫州在其治理下,百姓安居,盗寇不敢轻犯,只是……他最近好像正忙着为独女张罗婚事。”
“婚事?”萧执轻声呢喃。
他又想起当初导致方令舟败走的直接原因,就是因为其女被项瞻所俘。只能说方令舟太在意自己的家人,如若不然,项瞻也不可能轻易从他手中夺走北豫。
萧执微微颔首,环视群臣,又深深看了一眼陆整,吁了口气,作出决定:“徐隆,即刻拟旨,封方令舟为平北将军,其女为安淮郡主,令其半月之内,率麾下所部兵马,赶往淮水前线,抗击北乾。”
徐隆当即应声,快步退至殿侧偏房,传唤值守的中书舍人拟旨。
陆整退回班列,垂目不语,仿佛方才那番掷地有声的谏言与他无关。
庾珣眼中却是露出一丝不安,方令舟虽是降将,却非易与之辈,此人若得势,朝堂格局又要生变,也不知对太子来说是好是坏。
倒是谢澹然躬身一揖,恭维道:“陛下圣明,方令舟若至淮水,必能震慑北乾。只是,其独女既已封郡主,其婚事是否该由朝廷做主,以示恩宠?”
这位中书令向来滑不溜手,此刻主动提起婚事,分明是想将方令舟的后路,彻底攥在朝廷手里。
萧执自然也明白,扫了他一眼,沉吟片刻,淡淡道:“朕既已封郡主,她的婚事自然由朕定夺。沈珏,这次传旨,你亲自走一趟。告诉方令舟,待击退北乾后,朕亲自为她的女儿,择一门好亲事。”
沈珏心中一凛,忙道:“臣遵旨。”
说完,目光在萧执与陆整之间打了个转,心知这君臣二人是要拿方令舟的女儿做人质,以防他临阵倒戈。
安淮郡主?这封号听着光鲜,实则是将方家独女扣在润州,做个有名无实的人质罢了。
正思忖间,徐隆捧着拟好的圣旨走来,请皇帝盖印,同时问道:“陛下,半个时辰前,中书省收到太子殿下的奏疏,以及裴都督的请罪奏章,是否一同批复?”
萧执眼皮微抬,瞥了眼徐隆捧着的两封奏章,语气轻飘飘的:“念。”
徐隆展开第一封,是裴文仲的请罪书,言辞恳切,字字泣血,将兵败之责尽数揽下,末尾却笔锋一转:
……臣愚钝,未能识破徐云霆诈败之计,致使大军溃败。然太子殿下临阵收拢溃兵,私调水师衣甲,臣虽为统帅,却无力节制,实乃臣之失职。
萧执听完,冷笑一声:“好一个无力节制,这是在怪朕的儿子抢了他的兵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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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话音未落,徐隆又展开第二封奏疏,其内容正是萧庭安对朝廷下拨衣甲军械的请求。
等他念完,庾珣已经跪地高呼:“太子仁德,体恤将士,此乃社稷之福,臣请陛下褒奖!”
“褒奖?”御史中丞崔峻这时又跳了出来,“临阵私调军资,置军法于不顾,若人人效仿,三军岂不乱套?臣请陛下严责,以儆效尤!”
“崔御史难道是个耳聋眼瞎之人?”刚才被他弹劾的户部尚书柳崇年,抓准时机,“太子殿下身为储君,如何不能调用军资?他收拢溃兵有功,不褒奖就算了,还要罚?”
两人唇枪舌战,继而引起两派大臣争论不休。
萧执却始终沉默,他盯着那两封奏章,指尖在私调二字上反复摩挲,眼底神色变幻莫测。
良久,他忽然轻笑一声,起身踱步至殿中央,环视群臣:“传旨,太子临危不乱,收拢溃兵有功,着赐金五千两,锦缎千匹。然私调军资,确属僭越,罚俸一年,以示惩戒。”
“陛下!”崔峻急道,“如此惩处,恐难服众!”
“服众?”萧执睨他一眼,“那依崔卿之见,该当如何?撤了太子,还是杀了他?”
崔峻一噎,不敢再言。
“至于裴文仲,兵败失职……”萧执说着,目光有意无意扫过庾珣,“革去兵马大都督一职,其余罪责,日后再议,大都督由太子暂代,太子掌管所收溃兵,裴文仲继续统领原有兵马。”
他顿了顿,“待方令舟至,需与裴文仲及蔡阙一同听命,但凡有战事,三人同太子商议决断,若三人中有两人意见与太子相左,则需听三人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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