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这才彻底放下心来,指尖轻轻敲击着茶盏边缘,发出细微的声响。她抬眼看向郑公公,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你做得很好,下去领赏吧。”
“谢娘娘恩典。”郑公公磕了个头,退了出去。
殿内重归寂静,只有铜漏滴水声在幽暗中缓缓流淌。宝珠站在门边,低垂着头,却忍不住偷偷抬眼看向主子的背影。那道身影端坐于灯下,凤袍广袖垂落,烛光映照出半张侧脸,冷艳而森然,仿佛一尊不食人间烟火的神像,又似蛰伏于暗处的毒蛇。
宝珠忽然打了个寒颤。
她记得三殿下出殡那日,棺椁入土时,天边忽有乌鸦成群飞过,一声不吭,只扑棱棱地掠过皇陵上空,像是被什么惊走的魂魄。当时她站在人群后头,亲眼看见沈凌风被铁链锁着押往宗人府,满脸血污,眼神却依旧清明如雪。那一刻,她竟莫名想起了从前??那时沈贵妃还未失宠,长乐宫还是整个后宫最热闹的地方,三殿下总爱趴在廊下啃糖包,沈凌风会蹲在他身边讲故事,讲南疆的蛊虫、北狄的狼骑、江湖里的快意恩仇……
如今,一切都变了。
宝珠咬住嘴唇,心头涌起一阵说不清的悔意。她不该听命于钱?,不该在那一夜将迷药放进沈凌风的茶里。可她又能怎么办?她是奴婢,生杀予夺皆在主子一念之间。若她违逆,死的便是她自己。
可……真的只是这样吗?
她想起那晚,沈凌风喝下茶后倒下的瞬间,竟还冲她笑了笑,轻声道:“宝珠,替我照顾好宁儿。”
那一笑,像刀子一样剜在她心上。
外间风起,吹得窗棂咯吱作响。宝珠猛地回神,发现钱?正冷冷盯着她。
“怎么,杵在那里做甚?”钱?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宝珠慌忙跪下:“奴婢……奴婢该死!”
“起来吧。”钱?淡淡道,“你虽犯过错,但本宫念你多年服侍,暂且留你在身边。不过??”她顿了顿,眸光微闪,“若再有异心,别怪本宫不留情面。”
“是,奴婢明白。”宝珠颤声应道,额上已渗出冷汗。
钱?不再理她,转而望向窗外沉沉夜色,指尖缓缓抚过腕间的玉镯。那是一只极通透的羊脂白玉镯,据说是先帝赐给她的,实则却是当年沈榕宁赠予她的旧物。那时她们尚是闺中密友,情同姐妹,曾在御花园中对月盟誓,永不相负。
可如今呢?
她冷笑一声,指尖用力,玉镯竟发出细微的裂响。
* * *
拓跋韬与沈榕宁悄然返回云隐山庄时,天已微明。
林间雾气未散,晨露沾湿了裙角。沈榕宁脚步略显虚浮,脸色苍白如纸。这一夜经历太多,从三殿下的惨状到宝卿公主的墓室,再到那截诡异的蛊虫,每一幕都如利刃般刻进她的心底。她强撑着一路沉默,直到踏入屋内,才终于支撑不住,扶着桌沿缓缓坐下。
“宁儿。”拓跋韬立即上前,将她揽入怀中,掌心贴上她冰凉的后背,低声安抚,“没事了,我在。”
沈榕宁靠在他怀里,闭上眼,泪水无声滑落。
过了许久,她才哑声道:“我想不通,为何偏偏是对一个孩子下手?他什么都不懂,连话都说不利索,只会傻笑……他们竟也下得了手?”
拓跋韬眸色沉沉,嗓音低哑:“因为他们怕。”
“怕?”
“怕萧泽对他心软,怕他长大后继承皇位,怕这孩子身上流着真正的血脉。”
沈榕宁猛然睁眼,怔怔望着他。
拓跋韬缓缓道:“你不觉得奇怪吗?为何三殿下死后,尸身立刻就被送入皇陵?为何连验尸都不许?为何偏偏要掩盖脑中蛊虫的存在?因为??有人害怕真相暴露。”
“谁?”
“钱?”。
沈榕宁呼吸一滞。
拓跋韬继续道:“我查过,南疆双生蛊师早年曾受朝廷招安,后来因行事过于阴毒被逐出中原。但他们并未远离,而是隐居在西南边境,与某些权贵暗中有往来。而这些年,唯一能调动他们的人,只有一个人。”
“钱?”。
“不错。”拓跋韬目光如刀,“她不仅掌控后宫,更借着皇上对她信任,插手军政机要。若非如此,区区一个贵妃,如何能调动江湖蛊师?”
沈榕宁攥紧了衣袖,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她终于明白,这场局,早已布下多年。
从她失宠,到宝卿公主夭折,再到今日三殿下被害??每一步,都是精心算计。
而她,不过是棋盘上一枚迟迟未醒的棋子。
“那……我弟弟呢?”她声音发抖,“你说他是白家后人,可白家早已灭族,只剩一个传说中的遗孤……难道说……”
“不错。”拓跋韬凝视着她,“沈凌风,就是白家最后的血脉。”
沈榕宁浑身一震。
“当年白家满门抄斩,唯有襁褓中的幼子被忠仆救出,辗转托付给了沈家老夫人抚养。对外只说是收养的远房侄儿,实则……他是白卿卿唯一的亲弟弟。”
“所以……所以姐姐才会那么护着他?”沈榕宁喃喃道,“原来她早就知道……”
“她不仅知道,”拓跋韬低声道,“她还在临死前留下了证据。”
“什么证据?”
“一本账册。”
沈榕宁猛地抬头。
“藏在沈家祖宅的地窖深处,记载了这些年钱?如何勾结外臣、操控朝堂、残害皇嗣的所有罪证。更有她与南疆蛊师往来的密信。”
“可祖宅已被查封……”
“我知道。”拓跋韬嘴角微扬,“所以我已派人潜入,今夜就能取出来。”
沈榕宁看着他,忽然笑了,眼角却含着泪:“你总是这样,什么都替我想好了。”
“因为你值得。”他低头,在她额上轻轻一吻。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阿七推门而入,神色凝重:“公子,不好了!山下有动静,禁军正在集结,打着‘缉拿谋逆’的旗号,朝山庄而来!”
拓跋韬眼神骤冷。
“来得倒是快。”
沈榕宁站起身,抹去脸上泪痕,声音冷静下来:“他们是冲着账册来的。”
“不止。”阿七沉声道,“方才收到消息,宗人府昨夜发生异变,沈大人险些被人劫走。虽未成功,但有人认出,其中一名黑衣人用的是北狄刀法。”
拓跋韬冷笑:“这是要给我扣罪名了。”
沈榕宁握紧他的手:“我们不能等。”
“不错。”拓跋韬转身走向墙边,抽出一把长剑佩于腰间,沉声道,“既然他们想打草惊蛇,那我们就提前收网。”
“你要做什么?”
“攻其不备。”他回头,眸光如电,“今夜,我便带人夜袭宗人府,救出沈凌风。”
“我也去。”
“不行。”
“拓跋韬!”沈榕宁厉声打断,“他是我弟弟!是我在这世上最后一个亲人!你不能把我丢在这里干等着!”
拓跋韬看着她倔强的眼神,终是叹了口气:“好,但你必须听我指挥,不可擅自行动。”
“我答应你。”
* * *
当夜,乌云蔽月。
宗人府守卫森严,八名带刀侍卫轮番巡逻,院墙上每隔十步便有一盏灯笼,火光摇曳,映出刀光冷影。
然而就在三更时分,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掠过墙头,落地无声。紧接着,数道身影自四面八方逼近,动作迅捷,配合默契。
拓跋韬一马当先,手中长剑出鞘,寒光一闪,两名守卫尚未反应过来,已然倒地昏厥。
“搜!”他低喝一声。
众人迅速分散,直扑地牢。
地牢深处,沈凌风被铁链锁在石柱上,衣衫褴褛,面容憔悴,却仍挺直脊背,目光如炬。
听见脚步声,他缓缓抬头,见到来人,唇角竟勾起一抹笑意:“我就知道,你们会来。”
“哥!”沈榕宁冲上前,声音哽咽。
沈凌风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心疼:“瘦了。”
一句话,让沈榕宁眼泪夺眶而出。
拓跋韬迅速割断铁链,扶起他:“能走吗?”
“死不了。”沈凌风撑着墙站起,踉跄一步,却又稳住身形,“带我出去,我有东西要给你们。”
“什么?”
“姐姐留下的东西。”他低声道,“关于白家、关于钱?、关于这个王朝的秘密……全都藏在我记事本里。”
拓跋韬与沈榕宁对视一眼,皆看出彼此眼中的震惊。
就在此时,外面忽然响起警钟长鸣!
“不好!”阿七疾奔而来,“大批禁军包围了山庄!还有……还有皇上亲自率队前来!”
拓跋韬瞳孔一缩。
沈榕宁脸色煞白:“萧泽来了?”
“他怎么会……”
“因为他已经知道了。”沈凌风冷笑,“他知道你们要去救我,也知道你们拿到了线索。所以他要亲手了结这一切。”
拓跋韬深吸一口气,迅速下令:“所有人撤往密道!阿七,你带沈大人先走!”
“那你呢?”
“我断后。”
“我也留下!”沈榕宁坚决道。
“宁儿!”
“我说了,生死与共。”她望着他,一字一句道,“这一次,我不再逃。”
拓跋韬凝视着她,终是点头。
两人并肩而立,剑已出鞘。
外面火把如龙,脚步声越来越近。
沈凌风被人搀扶着走向密道入口,临行前回头望了一眼妹妹的背影,低声呢喃:“姐,你看到了吗?你的女儿,终于长大了。”
火光映照下,沈榕宁握紧手中短匕,迎着漫天杀机,踏出了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