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包灰扑扑的,边角已经磨得发白,像是被人藏了许久。沈凌风指尖微颤,将那布包轻轻打开,里头竟是一卷泛黄的纸页,还有一枚小小的铜制腰牌。他一眼便认出,那是当年白家暗卫所用的通行令??形如弯月,背面刻着“白”字篆纹,是白家最隐秘的信物之一。
他心头一震,手指几乎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
白家……怎么会在宗人府的牢房里留下这东西?
他迅速展开那纸页,上头字迹潦草,却熟悉得让他几乎窒息??是白亦崎的笔迹。
“若见此信,吾已不在人世。沈兄,莫信宫中一人,尤忌萧泽。白卿卿尚在,藏于冷宫枯井之下,以药续命七日。若你尚存一线良知,速救之。白家血脉,不可断绝。”
短短数语,如惊雷炸响在沈凌风耳畔。
白卿卿?她没死?
那个被传言因失宠投井自尽的白家女,那个曾与他并肩策马、笑言漠北风沙的女子,竟然还活着?而且就在冷宫枯井之下,靠药物吊着性命?
沈凌风猛地攥紧了那张纸,指节泛白,胸口剧烈起伏。他闭了闭眼,脑海中浮现出五年前那一夜??白家满门抄斩,白亦崎被当众斩首于午门,头颅高悬三日,而白卿卿则被传不堪受辱,跳井身亡。那时他刚从边关回京,却被禁足家中,连最后一面都未能见上。
他一直以为,她是随父而去,宁死不屈。
可如今,这封信却告诉他,她是被人活埋于井底,靠药苟延残喘,只为等一个人来救她。
等他。
沈凌风喉头一哽,眼中骤然涌起血丝。
他缓缓将信收回布包,重新塞入砖洞,又将砖块推回原位,动作轻缓,仿佛怕惊动什么。他知道,此刻绝不能轻举妄动。宗人府耳目众多,稍有不慎,便会打草惊蛇。更何况,钱?刚刚放话要对他用刑,若自己突然失踪,必引怀疑。
可白卿卿只剩七日。
七日之后,药效一过,便是魂归黄泉。
他必须逃出去。
但如何逃?宗人府戒备森严,四面高墙,夜间更有巡夜太监持刀巡视。他如今重伤在身,行动不便,强行突围无异于送死。
沈凌风靠在墙边,缓缓闭目,思绪飞转。
片刻后,他忽然想起那个送饭的小官差。
那人眉目清秀,说话时声音压得极低,且主动询问他是否有忌口??这在宗人府极为反常。寻常狱卒对待囚犯,多是冷脸相对,哪会如此殷勤?更何况,那人走时还低声应下会替他传信长姐。
长姐……沈凌风心头一动。
他这位长姐,早年嫁入宫中为妃,虽不得宠,却因性情沉稳,在后宫中颇有人缘。更重要的是,她与白家素有旧交,当年白卿卿落难时,曾托人送过一枚玉佩至沈家,说是“若有一日生死关头,可凭此物求沈家援手”。
那枚玉佩,至今仍藏在沈家密室之中。
难道……长姐早已知晓些什么?
正思忖间,外头传来脚步声,轻而急促。沈凌风立刻睁开眼,只见方才那个小官差端着一碗药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名老太监,手持刑具登记簿。
“沈将军,这是治伤的药,贵妃娘娘特许送来,说是让您好好养着,明日还有大用。”小官差低头说着,语气恭敬,却在放下药碗时,不动声色地将一张纸条塞进了沈凌风袖中。
沈凌风心头一震,面上却不露分毫,只淡淡道:“多谢。”
老太监翻了翻簿子,冷声道:“今日刑罚已记,明日午时再提审。你最好老实些,别想着耍花样。”
说罢,两人转身离去。
待脚步声远去,沈凌风才缓缓摊开袖中纸条。上头只写了四个字:“子时三刻,窗下。”
他盯着那字看了许久,终于明白??这是长姐的人,要救他出去。
可为何选在子时三刻?那时正是守卫换岗之际,巡夜最松,但也是最容易被发现的时候。除非……有人能在宫中制造混乱,吸引注意力。
沈凌风嘴角微微扬起,忽而低笑一声。
他想到了一个人??东宫太子。
今日琼华殿上,太子挺身而出为他辩白,言辞恳切,毫不避讳。那不是作伪,而是真心实意。太子一向仁厚,且与三皇子素来亲厚,三皇子暴毙,他悲痛欲绝,自然不信是他所为。更重要的是,太子对萧泽心存畏惧,早已察觉父皇对沈家的杀意,若沈家倒了,下一个便是他。
太子不会坐视他死。
只要他在子时三刻制造一点动静??比如突然病倒,或是宫中起火,便足以引开守卫。
沈凌风深吸一口气,将药碗端起,轻轻吹了吹,仰头饮下。药味苦涩,却带着一丝清凉,确是疗伤良方。他心中已有计较,只等时机到来。
夜渐深,牢中寂静无声,唯有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猫叫与更鼓声。沈凌风盘膝而坐,调息运功,试图压制体内伤势。他虽久不经战事,但内力仍在,加之年轻时曾在漠北苦修吐纳之术,此刻勉强能凝聚几分气劲护住心脉。
子时将至。
忽然,外头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与呼喊:“不好了!东宫走水了!快救火!”
沈凌风猛然睁眼。
来了!
他迅速起身,悄无声息地挪到窗边。那窗户铁栏粗如拇指,但他早年习武时曾练过缩骨功,虽多年未用,此刻咬牙一试,竟也勉强可行。他忍痛将肩胛骨错位,一点点从铁栏间隙中挤出,冷汗瞬间浸透衣衫。
就在他即将脱困之际,一道黑影悄然出现在窗外。
沈凌风瞳孔一缩,正欲反击,却见那人抬手递来一件太监服饰与一块腰牌,低声道:“穿上,跟我走。”
是那个送饭的小官差。
沈凌风不再犹豫,迅速换上衣服,戴上帽子,随那人悄然潜行于宫墙阴影之间。沿途偶有巡夜太监经过,皆被小官差以“奉命送药”搪塞过去。二人一路穿廊过殿,终至冷宫外围。
冷宫荒废已久,杂草丛生,蛛网密布。那口枯井位于偏院角落,井口已被青石盖封,上头还压着半截断碑。
小官差低声说道:“沈将军,我只能送到这儿。长公主另有要务,无法亲至。”
沈凌风点头,沉声道:“回去告诉长姐,我欠她一条命。”
说罢,他奋力搬开断碑,掀开青石,探头向井中望去。一股腐朽潮湿之气扑面而来,井壁湿滑,深不见底。
他取出火折子点燃,顺着绳索缓缓下坠。
约莫下降十余丈,脚终于触地。井底狭窄,仅容一人转身。借着微弱火光,他看见角落处蜷缩着一道身影??白衣染尘,长发散乱,面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
可那眉眼,那轮廓,分明就是白卿卿。
“卿卿!”沈凌风疾步上前,颤抖着将她抱起,触手冰凉,几近僵硬。
他急忙探她脉搏,幸好,尚有一丝游丝般的跳动。
“撑住,我带你走。”他低声说着,将她背起,重新攀绳而上。
就在他即将爬出井口时,头顶忽然传来一声冷笑:“沈凌风,你果然来了。”
沈凌风浑身一僵,抬头望去,只见井口边缘站着一人,凤袍加身,珠翠满头??正是钱?。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唇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本宫就知道,你会来救她。你们这些人,总是这般自以为是,以为自己是英雄,便可救苍生于水火,挽天倾于既倒。”
“可你忘了,这里是皇宫,不是你的漠北战场。”
“你以为你救得了她?你以为你能活着带她出去?”
沈凌风沉默片刻,缓缓将白卿卿放下,站起身,冷冷道:“钱?,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钱?笑声凄厉,“我要你们所有人,都为当年的事付出代价!”
“当年?当年是谁逼得我父亲被贬江南?是谁让钱家沦为笑柄?是你们沈家!是你们白家!是你们这些所谓的忠良世家,踩着我们钱家的骨头往上爬!”
“我进宫,就是为了复仇!三皇子之死,是我亲手下的药,可那又如何?他本就不该活!萧泽昏庸无道,他的儿子也配继承大统?”
沈凌风眼神骤冷:“所以你就利用孩子来达成目的?你这个疯女人!”
“疯?”钱?仰头大笑,“我不疯,谁疯?这皇宫里,谁不是疯子?萧泽为了皇位弑兄杀弟,你沈凌风为了权势与白家结盟,就连你怀里的女人,也曾在我面前假惺惺地说什么姐妹情深!”
“可最后呢?她得到了什么?一杯毒酒?一口枯井?”
“今日,我就要看着你死在这里,看着你抱着她,一同葬身此井!”
说罢,她猛地挥手,数十名黑衣侍卫从四周跃出,手中利刃寒光闪烁。
沈凌风将白卿卿护在身后,抽出腰间短刀??那是他藏在鞋底的一寸寒铁,方才逃脱时未曾被搜走。
“你想杀我,可以。”他冷冷道,“但你要记住,我沈凌风哪怕只剩一口气,也要拉你垫背。”
钱?脸色微变,正欲下令围攻,忽然远处传来钟声??三声急响,乃是宫中遇袭的警讯。
紧接着,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伴随着整齐划一的呼喝:“奉长公主令,缉拿逆妃钱氏,谋害皇子,图谋不轨,格杀勿论!”
钱?猛然回头,只见火光冲天,一队身着银甲的禁军已破宫门而入,为首之人,赫然是沈家长姐??当今长公主沈昭仪!
“不可能!”钱?尖叫,“你怎敢调动禁军?!”
沈昭仪策马上前,冷眸如霜:“本宫乃先帝嫡女,掌宫中符印,有何不敢?倒是你,钱?,私通外臣,毒杀皇子,罪不容诛!”
钱?踉跄后退,眼中满是绝望与疯狂。
沈凌风不再迟疑,趁乱背起白卿卿,纵身跃出枯井,迅速隐入黑暗之中。
当他抱着她穿过重重宫门,终于抵达宫墙边缘时,一辆马车早已等候多时。车夫掀开车帘,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竟是当年沈家旧部,如今化名为“李七”的暗卫首领。
“将军,快上车。”
沈凌风将白卿卿轻轻放入车内,自己正欲登车,忽然听见身后一声闷响。
他猛然回头,只见一支羽箭穿透了李七的胸膛。
“将军……快走……”李七嘴角溢血,缓缓倒下。
沈凌风双目赤红,一把将他拉上车,怒吼道:“驾!”
马车疾驰而出,消失在夜色深处。
车内,白卿卿依旧昏迷不醒,沈凌风握着她的手,低声喃喃:“卿卿,我来了……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了。”
而此时的皇宫之内,钟声未歇,火光映天。
一场风暴,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