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菁菁离开之后,澜亭序章的老板余文康走了过来。
“秘书长你好,你所需要的房间已经留了出来,一共三间,你看够了吗?”
贺时年露出微笑说道:“够了,辛苦余总。”
“那好,秘书长在这里坐一会,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和我说。”
“我就不打扰秘书长了。”
贺时年点头:“好,余总先去忙。”
余文康离开之后,贺时年喝着茶,欣赏着雅致别院的风景。
时间很快到了11点半。
这时,老吴将车开进了院子的停车场。
贺时年知道姚田茂到了......
夜雨如注,敲打着县委招待所的玻璃窗,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叩问真相。贺时年坐在书桌前,台灯昏黄的光晕笼罩着他手中那本摊开的《乌合之众》,扉页上楚星瑶写下的赠言墨迹未干:“当制度失灵时,真相需要翅膀。”他轻轻抚过那行字,仿佛能触到她冷静目光背后的温度。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周娴发来的加密信息:【陈编辑已阅材料摘要,愿意跟进。但需至少三名实名举报人出面,且证据链必须闭环。另??楚星瑶托我转交一份文件,名为《阳原县权力嵌套模型初探》。她说,这可能是你最需要的东西。】
贺时年心头一震。他点开附件,是一份PdF文档,由西岭大学社会学研究所内部系统签发,署名正是楚星瑶。内容远超普通学术报告,而是以复杂的社会网络分析法,勾勒出阳原县政商黑三方如何通过“资源置换?利益捆绑?风险共担”三大机制实现共生。更令人震撼的是,文中明确提出一个概念:“**影子治理体**”??即在正式行政体系之外,由地方强权者联合黑恶势力构建的隐形权力架构,其运作逻辑独立于党纪国法,却深刻影响着基层治理效能。
文末附有一张图谱,竟与贺时年自己绘制的关系网高度重合,甚至补全了他尚未掌握的关键节点:财政局副局长李维舟,表面上是技术型干部,实则长期为黄广圣的矿业公司做账洗钱;而乌浩宇名下多家空壳文旅企业,均通过该县农村信用社的一位副行长进行资金腾挪。
“她是怎么查到这些的?”贺时年喃喃自语。
答案很快浮现脑海??**数据爬取+关联分析**。楚星瑶作为社会学家,拥有调用公开政务数据库、工商注册信息、裁判文书网等资源的权限,再结合实地访谈和行为建模,便能在不触碰红线的前提下,推演出整个腐败生态的运行规律。她的研究早已不是纸上谈兵,而是一场静默的战场预演。
贺时年忽然明白,为什么她会约他在乒乓球馆见面。那一场球,不只是交流,更是试探与筛选。她在观察他是否具备打破惯性的勇气,是否有能力理解并承接这份沉重的“研究成果”。
窗外雷声滚过,雨势更急。
他迅速将楚星瑶的报告打印出来,用酒店信纸重新装订,伪装成会议纪要模样,随后拨通老张电话:“明天一早,你亲自跑一趟省城,把这份东西交给周娴,务必确保她亲手接收。记住,不要走快递,不要留电子痕迹。”
“明白。”老张声音低沉,“可您这边……安全吗?”
贺时年望向镜中自己略显疲惫的脸:“我在明处,他们反而不敢轻举妄动。姚书记还在,他们是狗,但不敢咬正在巡视的猎人。”
挂断电话后,他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整理今晚收集的录音证据。三家农家乐店主的陈述清晰完整,尤其是其中一位曾因拒缴管理费被砸店的老板,提供了现场视频片段??画面中,两名穿迷彩服男子手持铁棍冲进店铺,车牌号虽被遮挡,但车身左侧一道明显刮痕与乌浩宇名下一辆越野车维修记录吻合。
正当他准备加密存档时,房门突然传来两声轻叩。
贺时年警觉起身,手摸向床头柜下的防身匕首。“谁?”
“是我。”熟悉的声音穿透门板??是赵承义。
贺时年眉头微皱。这位县公安局局长此刻登门,绝非偶然。
他深吸一口气,收起电脑,开门迎客。
赵承义一身便装,手里拎着两瓶本地白酒,脸上堆笑:“贺主任,打扰了。听说您喜欢喝点,我就顺道带了些咱们阳原山泉酿,纯粮手工,市面上买不到。”
“哦?”贺时年接过酒瓶,不动声色地打量对方,“这么晚了,赵局还有心访客,真是有心了。”
“?,白天忙公务,晚上才得空。”赵承义笑着进门,目光却迅速扫过桌面电脑,“姚书记今天突击走访,搞得我们措手不及啊。不过也好,听听真话,比听汇报强。”
贺时年给他倒了杯热水:“赵局这话倒是坦诚。那你说说,老百姓到底有什么真话想讲?”
赵承义眼神微闪,随即叹气:“其实也不是啥大事。就是有些人不懂规矩,总想着占便宜。比如景区那些商户,明明签了合同要交管理费,回头又到处告状,这不是给领导添麻烦吗?”
贺时年冷笑:“所以,在你眼里,强制收费、暴力驱赶、砸店伤人,都只是‘不懂规矩’?”
赵承义脸色一僵,旋即摆手:“哎哟,贺主任别误会!我说的‘规矩’,当然是指合法合规的经营秩序。至于个别极端事件,我们也正在调查处理……只是嘛,基层复杂,有时候不能一刀切。”
“是啊,”贺时年缓缓坐下,“就像你们派出所接到报警,说是有人被打,结果去了反倒骂受害人‘不懂规矩’,这种事,也算‘复杂’的一部分?”
赵承义瞳孔骤缩。
他知道,自己说漏嘴了。
空气瞬间凝滞。
半晌,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贺主任消息灵通。不过……那都是下面人办事方式不当,我已经批评教育过了。”
“教育完了,案子呢?”贺时年直视他眼睛,“有没有立案?有没有调监控?有没有追查打人者身份?”
“这个……还在走程序。”赵承义额头渗出汗珠。
“程序?”贺时年冷笑道,“乌浩宇打了人,你们连笔录都不做,监控说坏了就坏了,这就是你们的‘程序’?赵承义,你也是军人出身,难道忘了入伍誓词里那句‘忠于人民’?”
赵承义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挣扎。
贺时年敏锐捕捉到了这一瞬的动摇。
他知道,这个人并非完全堕落。他仍残存一丝良知,只是被体制惯性与利益裹挟,一步步沦为帮凶。
“你儿子今年高考吧?”贺时年忽然换了个语气。
赵承义浑身一震:“你怎么知道?”
“我知道的还有很多。”贺时年淡淡道,“你老婆在州人民医院当护士长,你妹妹在市二中教语文。一家人清清白白,三代都没沾过黑金。可现在呢?你每天替乌家父子擦屁股,将来你儿子填政审表时,该怎么写父亲的工作履历?‘包庇黑恶势力’?还是‘纵容暴行’?”
赵承义双手颤抖,嘴唇翕动,却说不出话来。
“你还记得刚当警察那天,对着警徽宣誓的样子吗?”贺时年声音低沉却有力,“你说你要维护正义,保护人民。可你现在保护的是谁?是一个靠欺压百姓发财的纨绔子弟!”
“我……我没办法!”赵承义终于崩溃,“我不听乌百高的,明天就得被调去畜牧站喂猪!我老婆会被停职,我儿子的档案会被做手脚!贺主任,我不是不想做事,我是……是动不了啊!”
贺时年沉默片刻,递过一杯水:“我知道你的难处。但正因为难,才更需要有人站出来。否则,十年后,我们的孩子还得活在这种恐惧里。”
赵承义低头啜泣,良久,才沙哑开口:“我能做什么?我已经把太多事藏在心里了……再往前一步,我全家都得完。”
“不需要你现在就揭发。”贺时年语气缓和,“只要你答应我两件事:第一,接下来几天,凡是涉及乌浩宇或其团伙的案件,一律保留原始卷宗,不得销毁或篡改;第二,若有人命令你干扰调查组工作,请设法拖延,并第一时间通知我。”
赵承义抬眼看他,眼中满是惊疑:“你……不怕我说出去?”
“怕。”贺时年坦然道,“但我更怕没人敢信我。”
两人对视良久,最终,赵承义缓缓点头:“好。我答应你。但我有个条件??你要保证他们的安全。”
“我以党籍和性命担保。”贺时年伸出右手。
赵承义迟疑片刻,终于握了上去。
那一夜,风雨未歇。
而在县城另一端,乌百高办公室依旧灯火通明。
他坐在真皮沙发上,对面站着乌浩宇和一名戴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黄广圣的代理人程九章。
“情况很不对劲。”乌百高揉着太阳穴,“姚田茂根本不按套路出牌,今天下午直接杀进景区,还跟那些商户聊了快一个小时。贺时年全程跟着,肯定录了音。”
乌浩宇不屑地哼了一声:“怕什么?大不了给他们看几个整改店面,演场戏罢了。反正账都做了干净,谁也查不出问题。”
“你懂个屁!”乌百高怒斥,“贺时年是军转干部,参加过反恐行动,心思缜密得很。他这次回来,明显带着任务。再加上姚田茂态度暧昧,我看这事悬。”
程九章慢条斯理地喝茶:“乌书记不必焦虑。黄哥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他在省里已经铺好路,只要上面一句话,这件事就能定性为‘个别干部情绪化执法’,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可要是他们真挖出点什么呢?”乌百高仍不放心。
“那就让他们挖。”程九章冷笑,“我们早就在系统里埋好了‘替罪羊’。李维舟、城管队长、景区管委会副主任,这几个蠢货平日贪得最多,出了事正好推出去顶缸。你们父子全身而退,继续掌舵。”
乌百高沉吟片刻,终于点头:“也只能如此了。”
程九章起身告辞前,意味深长地说:“记住,真正的高手,从不在风暴中心停留。等风过去了,土地还是你们的。”
门关上后,乌百高点燃一支烟,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嘴角浮现一丝阴狠笑意。
“贺时年……你以为你是来除害的?你不也是颗棋子吗?等这盘棋下完,你会发现自己才是那个被祭掉的人。”
翌日清晨,调查组继续行动。
姚田茂宣布今日前往阳原县最偏远的云岭乡,考察扶贫搬迁项目落实情况。乌百高虽极力劝阻,称山路险峻、天气恶劣,但姚田茂执意前行。
车队驶离县城半小时后,贺时年悄悄打开手机,发现收到一条匿名短信:【财政局地下档案室,B区第三排铁柜,编号07,有近三年真实账目复印件。钥匙在清洁工老周鞋垫下。??一个不愿再沉默的人】
贺时年心头狂跳。
他知道,这是赵承义履行承诺的方式。
他不动声色地记下信息,待车队抵达云岭乡小学临时安置点时,借口身体不适,留在车上休息。趁众人不备,他悄然下车,拦住一辆回城的农用车,直奔县财政局。
此时正值午休,办公楼空无一人。
他按线索找到清洁工老周,对方只看了他一眼,默默脱下左脚布鞋,从鞋垫下取出一把铜钥匙,递给他后转身离开,一句话未说。
贺时年潜入地下档案室,推开B区第三排铁柜,拉开编号07的抽屉??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数十份复印文件,涵盖阳原县财政专项资金流向、矿业公司纳税异常记录、以及多笔标注为“旅游发展基金”的巨额转账凭证,收款方均为黄广圣实际控制的企业。
更有甚者,一份内部会议纪要显示,乌百高曾在去年年底主持秘密会议,决定将本应用于修建乡村公路的八千万元扶贫资金,拆分为三十多个虚假工程合同,转移至其亲信控制的建筑公司,再通过虚开发票方式套现,最终流入黄广圣旗下金矿项目。
贺时年迅速拍照取证,每一张都标注时间地点,并上传至加密云端备份。临走前,他特意带走了一份原件,藏入内衣夹层。
返回云岭乡时,已是傍晚。
姚田茂正与几位村民座谈,神情凝重。见贺时年归来,他微微颔首,待会议结束,才低声问:“有收获?”
贺时年递上U盘:“远超预期。不仅证实了保护费、暴力敛财等问题,还发现了大规模侵吞扶贫资金的行为。最关键的是,所有资金流转路径,都能追溯到同一个终点??黄广圣。”
姚田茂接过U盘,指尖微微发颤:“好……很好。这些人,真是胆大包天。”
当晚,姚田茂召集贺时年、州纪委副书记孙立峰、州公安副局长王振国召开紧急闭门会议。
“我已致电省委纪委书记,请求立即成立跨区域联合调查组,明日清晨由省厅直接派员进驻阳原县。”姚田茂沉声道,“同时,申请冻结该县财政局、信用社及相关企业账户,全面封存所有财务资料。”
孙立峰皱眉:“可这样等于公开宣战,乌百高必然反抗,甚至可能提前销毁证据。”
“那就让他反抗。”贺时年冷冷道,“我们就是要逼他动手。只要他试图转移资产、威胁证人、或者联系上级施压,每一个动作都会成为新的罪证。”
王振国补充:“我已经安排便衣民警暗中监控赵承义、李维舟等人通讯记录。一旦发现异常联络,立刻定位追踪。”
姚田茂点头:“就这么办。但我们必须守住底线??依法依规,不留把柄。这场仗,不仅要打赢,还要打得堂堂正正。”
会议持续至深夜。
散会后,贺时年独自回到房间,再次打开楚星瑶的研究报告。翻到最后一页,他发现原本空白的附录处,多了一行手写小字:
> “历史不会自动前进,它需要有人推开第一扇门。你已站在门前,请用力推。”
泪水无声滑落。
他知道,这一刻,自己不再是孤身一人。
第二天拂晓,四辆挂着省牌的黑色SUV疾驰进入阳原县境。
与此同时,新华社内参编辑部办公室内,陈编辑正反复审阅一份匿名寄来的厚厚材料包。封面写着八个字:**阳原之殇,不容掩盖**。
他拨通周娴电话:“准备发稿。标题我想好了??《一座县城的双重面孔:GdP增长背后的血泪代价》。”
雨停了。
晨光刺破云层,洒在阳原县委大楼之上。
贺时年站在窗前,看着远处山峦渐次明亮。
他知道,风暴来了。
而这,仅仅是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