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时年和司机老吴从姚田茂家离开,找了一个酒店,各自开了一间房间。
两人又在外面找了一个地方吃饭。
吃过饭之后,贺时年见时间九点多。
这里距离西岭大学不远,只有四公里。
此次上来,贺时年打算联系楚星瑶,一方面将之前的几本书还给她。
另一方面也赠送自己读过,觉得可行的几本书。
这段时间以来,贺时年和楚星瑶的联系在慢慢增多。
当然,讨论的都是关于读书的相关内容。
其中也涉及人性的思考和讨论。
楚星瑶本来就是做学问......
夜色再度降临,贺时年并未回府,而是驱车绕城而行。他喜欢在重大决策前独处,让思绪随车轮碾过街巷的节奏缓缓沉淀。车载广播低低播放着省台新闻:“东华州红元县入选全国数字乡村建设典型案例,其‘政企校’三方协同模式获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专题调研……”播报员语气庄重,仿佛在宣读一项历史性的成就。
贺时年嘴角微扬,却未多言。他知道,这份“典型”的背后,是无数个深夜的推演、博弈与取舍。每一个光鲜的数据背后,都曾有人试图伸手截流,也有人暗中设障。但他更清楚,真正的考验从来不是如何破局,而是如何守成。
手机震动,是王丽萍发来的加密消息:“专项资金监管系统一期上线试运行,已接入12个重点项目,累计预警异常资金流动7笔,涉及金额486万元。安国栋名下两名亲信干部账户出现高频小额转账,疑似‘化整为零’规避审计。”
贺时年盯着屏幕良久,指尖轻点,回了两个字:“留痕。”
他知道,这是最后的试探??那些尚未彻底退场的利益集团,正以最隐蔽的方式做垂死挣扎。他们不再明目张胆地干预审批,转而通过亲属代持、影子公司、虚假合同等手段继续渗透财政体系。而王丽萍主导的这套智能监管模型,正是斩断这些隐形链条的利刃。
他将车停在江边公园僻静处,打开笔记本电脑,调出《权力生态观察笔记》最新修订版。在“安国栋”条目下,他已经补上了新的批注:“政治生命力已终结,但残余网络仍具传染性。宜冷处理、长监控,待其自然瓦解。”而在“王丽萍”一栏,则新增了一句评价:“可托重任,需防孤立。”
他合上电脑,点燃一支烟。父亲生前常说:“官场上最难的,不是打倒敌人,而是不让胜利变成灾难。”如今他终于体味其中深意。纳永江倒了,赵又君退了,邱文亮走了,安国栋也已边缘化,若此时再掀起新一轮清洗,只会让整个班子陷入人人自危的恐慌。姚田茂要的是一个能干事的团队,不是一个空荡荡的舞台。
第二天清晨,州政府召开季度经济形势分析会。会议由贺时年主持,规格罕见地召集了所有县市一把手、重点企业负责人及金融机构代表。会场布置简洁,没有横幅,没有鲜花,只有投影幕布上滚动的实时数据图表。
“我们不讲成绩,只谈问题。”贺时年开场便定下调子,“过去三个月,全州固定资产投资增速回落1.8个百分点,民间投资占比下降至37%,创五年新低。为什么?不是环境不好,而是信心不足。”
他话音刚落,会议室一片寂静。
“有人告诉我,外地客商来考察,第一句话不是问政策,而是问‘你们这儿有没有关系户?办事能不能绕开程序?’”他目光扫过全场,“这说明什么?说明我们在清除腐败的同时,也被误解为‘排外’‘收权’‘不近人情’。这不是我们的本意,却是现实的代价。”
他顿了顿,语气转缓:“所以我今天召集大家,不是为了施压,而是重建信任。从下周起,我将带队赴珠三角招商,行程公开、名单公示、接待标准全部上网可查。我要让所有人看到,东华州不仅有山清水秀,更有清朗的政治生态。”
会后,多位企业家主动留下交流。一位来自杭州的数字经济投资人感慨:“我在十个省份投过项目,你们是第一个敢把‘反腐败’当作营商环境优势来宣传的地方政府。”
贺时年微笑回应:“因为我们不怕查,也不怕比。真正干净的人,才敢把账本摊在阳光下。”
当晚,他收到省公安厅老熟人的密报:经技术溯源,此前那张伪造的“纳永江会所合影”,原始IP地址指向省内某政法机关下属信息中心,而该中心负责人与远化地产实际控制人有长期资金往来。
证据链闭环了。
但他没有立即上报,而是将报告打印三份,一份存入保险柜,一份交由周建松秘密备份,第三份则亲手封存在父亲墓碑后的石缝中??那是他唯一信任的“物理防火墙”。
他知道,这张牌必须压到最后。一旦揭开,必将牵动省级层面震荡。而现在,东华州正处于政策红利释放的关键期,任何剧烈波动都可能打断上升势头。他宁愿忍,也不愿乱。
三日后,省发改委正式批复《东华州绿色能源发展规划》,同意核准旧锡风电二期、红元光伏储能一体化等五大项目,总投资额达89亿元。文件特别注明:“该项目群列入全省‘十四五’重点调度清单,享受用地、用电、审批绿色通道。”
消息传来,州委大院沸腾。许多人以为这是姚田茂运筹之功,唯有贺时年清楚,这是他三个月前埋下的伏笔??当时他在一次省委座谈会上,以“山区资源转化难”为题发言,提出“小区域集中开发+跨区域电网消纳”模式,当场获得分管副省长认可,并批示相关部门研究可行性。
这才是真正的权力艺术:不在当下争锋,而在前期布势。
他随即召见石达海:“你准备接盘旧锡风电二期施工总承包吗?”
石达海一怔:“我?可我们没做过这么大体量的工程……”
“所以你要联合央企。”贺时年递给他一份名单,“我已经和电建集团西南公司总经理通了电话,他们愿意带你们飞。条件是,你必须成立独立法人项目公司,财务、安全、环保全部按上市公司标准执行。”
石达海低头沉思片刻,猛然抬头:“您是要我脱胎换骨?”
“不止是你。”贺时年目光如炬,“我要整个本土企业群体完成升级。过去靠关系拿项目的时代结束了,未来属于那些能把承诺变成现实的人。”
石达海深深鞠躬:“我懂了。这次,我不只要中标,更要做成标杆。”
一周后,招投标如期举行。达海智能科技联合中国电建组成联合体,凭借技术方案最优、工期最短、本地用工比例最高三项指标斩获头筹。评标结果公示当日,多家落选企业提出异议,质疑“是否存在内定嫌疑”。
贺时年亲自出面召开新闻发布会。
面对镜头,他平静地说:“欢迎监督,但我们不怕质疑。整个流程全程录像,专家抽取随机盲评,评分细则提前公布。如果你们认为不公,请拿出证据,而不是情绪。”
他又展示了一段视频:石达海在投标前夜仍在修改方案,办公室灯光彻夜未熄;工人们提前半个月进驻现场进行模拟演练;甚至有一名技术人员因家人临产请假两天,项目组集体加班补位……
“他们赢,是因为准备得更充分。”贺时年最后说,“在这个时代,真正的竞争力,永远来自付出更多努力的人。”
舆论迅速反转。次日,《南方日报》刊发评论文章《从“找门路”到“拼实力”:一个西部小城的转型启示》,将东华州改革称为“新时代基层治理的破冰样本”。
而这一切,都被姚田茂看在眼里。
某日晚饭后,他单独约见贺时年,地点不是办公室,而是自家小区楼下的一家老茶馆。两人坐在角落,泡着粗陶杯里的陈年普洱,周围全是遛狗的大爷和跳广场舞的大妈,毫无威严可言。
“你知道我为什么选你当接班人吗?”姚田茂忽然开口,声音很轻。
贺时年摇头。
“因为你懂得克制。”姚田茂望着窗外昏黄的路灯,“很多人有了权力就想用尽,恨不得一夜之间把所有对手踩在脚下。可你不一样。你明明可以早点动手收拾纳永江,却等到他自己犯错;你可以借U盘清算更多人,却选择封存;你甚至放任安国栋体面退场,只为大局稳定。”
他顿了顿,语重心长:“这种分寸感,比能力更重要。因为只有能控制自己的人,才能控制局面。”
贺时年沉默良久,才低声答:“我只是不想让改革变成报复。”
“这就对了。”姚田茂点头,“官场如棋局,杀伐果断固然重要,但真正的高手,是在不动声色中改写规则。你现在做的,就是这件事。”
临别时,姚田茂拍拍他的肩:“下一步,我要动一动组织口。你准备好了吗?”
贺时年明白这句话的分量。组织部掌管人事任免,历来是权力核心中的核心。若他真能染指此地,意味着不仅掌握政务执行权,还将拥有影响干部命运的能力。
“我随时听从安排。”他说。
回到家中,他再次翻开笔记本,在最新一页写下:
“权力的本质,是让别人相信你既能护住他们,也能毁掉他们。
但我更愿成为那个既能推动变革,又能守住底线的人。
因为我深知??
毁掉一个人很容易,
但建成一个体系,需要十年、二十年,甚至一代人的坚持。”
窗外,春雷隐隐,一场大雨即将落下。
他知道,这场雨会冲刷掉许多尘埃,也会催生新的生机。
而他,已经准备好迎接下一个黎明。
几天后,省委组织部宣布人事调整:原州委组织部长调任省直机关工委副书记,空缺由常务副部长接任;同时增设一名副部长职位,人选尚未公布。
坊间传言四起,各种版本满天飞。有人说是从省里空降,有人说是提拔本地年轻干部。唯有贺时年始终沉默,仿佛与此事无关。
直到某个深夜,唐孝林来电:“人选定了,是你推荐的那个女同志??林砚秋,现任州人社局党组成员、副局长。”
贺时年闭眼片刻,终于松了一口气。
林砚秋是他暗中培养三年的后备力量,清华公共管理硕士毕业,专业扎实,作风严谨,最关键的是,她从未依附任何派系,连家庭背景都极为普通。更重要的是,她曾在基层扶贫一线工作六年,对农村治理有着深刻理解,正好契合当前数字乡村建设需求。
“姚书记点了头?”他问。
“点了。”唐孝林笑,“还说你眼光准,会用人。”
这意味着,组织系统也将逐步纳入改革轨道。从此以后,干部选拔不再仅凭资历或关系,而是要看实绩、看担当、看是否具备现代化治理能力。
贺时年当即起草了一份《关于建立干部数字化履职档案的建议》,提出为每位科级以上干部建立动态绩效数据库,涵盖项目推进、群众满意度、廉政记录等多项指标,并作为晋升任用的重要参考。
建议提交当日,即获姚田茂批示:“理念先进,操作可行,责成组织部牵头落实。”
至此,贺时年的布局已然成型:政务有周建松把关流程,财政有王丽萍守住钱袋,项目有石达海冲锋一线,组织有人事新锐支撑体系。四根支柱稳稳立起,撑起一片属于实干者的天空。
一个月后,国家发改委召开全国新型城镇化工作会议,东华州作为唯一地级市代表作经验交流。贺时年登台发言,主题为《以制度创新破解山区发展困局》。全场掌声雷动,会后多位省市领导主动握手致意,称“没想到西部还有这样一支清醒而坚定的队伍”。
返程航班上,空姐送来一封手写信,署名是一位退休老干部:“我在这片土地工作四十年,见过太多热闹散场、繁华落幕。但今天听你讲话,我看到了希望。不是因为你说了什么漂亮话,而是因为你做的事,都是为了让普通人过得更好。”
贺时年读罢,眼眶微热。
他知道,真正的认可,从来不是来自上级的嘉奖,而是来自沉默大多数的点头。
飞机穿越云层,阳光洒进舷窗。
他取出笔记本,轻轻写下最后一句:
“问鼎青云,不在攀附,而在扎根。
根扎得越深,风刮得再猛,也不会倾倒。
我仍在路上,但已不再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