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如注，临安城外的山道蜿蜒入雾。一辆黑色商务车在泥泞中缓缓前行，轮胎碾过积水，溅起浑浊的浪花。车内，贺时年闭目静坐，手中握着一部改装过的加密手机，屏幕微光映出他眉宇间的冷峻。
他已经三天没有合眼。
从那封“耳环已送出”的消息之后，一切仿佛陷入了诡异的寂静。新加坡方面再无回音，陈默医生如同人间蒸发；而“听澜轩”画廊在第二天清晨便被查封，理由是“涉嫌洗钱与非法资金流转”。警方公布的名单里，赫然写着苏澜为实际控制人之一。
他知道，这是“九阙”在清理痕迹。
但他们犯了一个错误??他们急于掩盖，反而暴露了恐惧。真正想抹去一个人的存在，不会大张旗鼓地查封，而是悄无声息地替换。如今这般动作，说明苏澜留下的线索已经开始发酵。
车停在一栋废弃厂房前。这里曾是国营纺织厂，二十年前倒闭后荒废至今，如今却成了“青云咨询”的临时指挥中心。外围布满监控探头与信号干扰器，内部经过改造，设有数据中心、情报分析室和战术会议室。墙上挂着巨幅西陵省地图，密密麻麻标注着红点、蓝线与暗码符号，像一张巨大的蛛网。
贺时年走进作战室时，团队成员已全部到齐。
林砚，原省纪委巡视组副组长，因查案触及高层利益被调离岗位，现为战略总顾问；
周沉舟，退役武警特战队长，精通反侦察与近身格斗，负责安保与行动执行；
沈知遥，前国安技术员，代号“影蛇”，擅长数据挖掘与网络攻防；
还有几位匿名加入的财经专家与媒体策划人，皆是曾在体制内受挫、心怀不甘之人。
“目标确认。”沈知遥率先开口，声音清冷，“我们通过跨境IP追踪与卫星图像比对，锁定新加坡那家医院确有‘陈默’注册信息，且近期有一名女性患者预约了神经科检查，身份资料使用化名‘林晚’，但虹膜扫描匹配度达98.7%??正是苏澜。”
会议室瞬间安静。
贺时年指尖微微一颤，随即恢复平静：“她进医院了？”
“是。”沈知遥点头，“今晨八点十七分入院，主诉‘长期失眠与记忆紊乱’，要求进行脑电波深度检测。按照计划，她会在检查过程中将耳环交给护理人员，由对方转交陈默。”
“风险极高。”周沉舟皱眉，“医院周围三公里内发现七处可疑 surveillance 点位，至少两支武装护卫队轮岗。这不是普通婚检，是软禁式监控行动。”
贺时年沉默片刻，忽然问：“陈默最后一次联络是什么时候？”
“三年前。”林砚翻动档案，“他在东南亚某地下论坛留下一段暗语：‘若见白鹭南飞，即知春信未绝。’此后再无踪迹。”
贺时年瞳孔微缩。
白鹭……是他与苏澜初遇那年，在青林镇湿地拍下的一张照片。那天她穿着月白色连衣裙，站在芦苇丛中回头一笑，身后一群白鹭振翅而起，漫天雪羽。
那是他们之间唯一的合影。
“他记得。”贺时年低声道，“所以他一定会接。”
话音未落，沈知遥的电脑突然弹出一条加密信息，来源显示为新加坡国家医院内网终端，传输方式极为隐蔽??借用了医院CT机的诊断数据流通道。
文件解压后，是一段音频。
背景有轻微电流声，接着传来一个沙哑却坚定的男声：
> “我收到东西了。芯片内容正在解析，预计二十四小时内完成。告诉贺先生??她让我转达一句话：‘断桥不会永远断裂，只要有人愿意修。’”
贺时年猛地闭上眼，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
断桥……《断桥残雪》。
她在告诉他：她没有放弃，她仍在战斗。
“准备下一步。”他睁开眼，目光如刀，“我要知道‘九阙’每一个成员的名字、住址、弱点，以及他们最怕什么。”
林砚抬眸：“你想直接动手？”
“不。”贺时年摇头，“我们要让他们自己撕开伤口。先从李崇山案开始。”
众人一怔。
李崇山已被双规，案件正由省纪委主导调查，表面看已是板上钉钉。但贺时年清楚，这起案子背后藏着更深的机关??那些流向境外的资金，并非全归韩振宇所有，其中有三笔共计四千万元，最终流入了一家名为“天阙资本”的离岸基金公司。
而这家公司，正是“九阙”用于洗钱与操控舆论的核心工具之一。
“我们必须让李崇山开口。”贺时年缓缓说道，“但他现在被严密控制，正常审讯渠道已被污染。我们需要一个能进入看守所的人。”
周沉舟冷笑：“你是说……策反看守所内部？”
“不是策反。”贺时年望向沈知遥，“是制造一场‘意外’。”
沈知遥秒懂：“假死脱身？”
“对。”贺时年点头，“让他以为自己快死了，才会说出真话。等他醒来，已经不在他们的掌控之中。”
计划迅速成型。
三天后，省纪委通报一则突发消息：李崇山在配合调查期间突发急性心梗，经抢救无效死亡。遗体于当晚火化，家属未提出异议。
但实际上，那具尸体是一名刚去世的流浪汉，面部经过整容处理，dNA样本则来自李崇山早年体检时留存的血液库。
真正的李崇山，已被秘密转移至江浙一处地下基地，由周沉舟亲自看管。
当他在昏睡中醒来，看到坐在对面的贺时年时，第一反应是惊恐尖叫。
“你……你怎么会在这儿？！他们都说是‘上面’安排的保护程序！”
贺时年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口气：“你说的‘上面’，是指韩考璋，还是‘九阙’？”
李崇山浑身一僵。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知道。”贺时年打断他，“你替他们做了十五年账，把三十七个文化项目变成提款机，还帮韩振宇在海外买了六套房产。你以为你能全身而退？可笑。”
“我没有选择！”李崇山崩溃吼道，“他们控制了我的女儿！她在英国读书，签证随时可以被取消！她要是出了事，我这辈子都完了！”
贺时年静静看着他，忽然从包里拿出一张照片，推到桌上。
照片上是一个年轻女孩，戴着黑框眼镜，笑容腼腆，站在剑桥大学图书馆门前。
“林小棠，二十三岁，剑桥经济系硕士，目前在伦敦政经学院担任研究助理。”贺时年语气平淡，“她的导师是我们的人。过去三个月，她一直在协助我们整理父亲涉案证据。她说，她宁愿不要国籍，也不要一个用赃款供她读书的父亲。”
李崇山瞪大双眼，嘴唇颤抖：“不可能……她怎么会……”
“因为她恨你。”贺时年直视着他，“就像我曾经恨我自己。为了权力低头，为了生存妥协，最后把自己活成了别人的提线木偶。但现在，你还有机会赎罪。”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拉开帘子。
外面是一片竹林，风过处，簌簌作响。
“告诉我‘九阙’的结构。”他说，“谁是首领？谁掌财政？谁控情报？只要你交出真相，我保你女儿安全回国，也给你一条新身份，远走高飞。”
李崇山瘫坐在椅子上，良久，终于哽咽出声：“我……我说……但我有个条件。”
“你说。”
“我要亲眼见到她……见我女儿一面。”
贺时年回头，眼神微动：“可以。等她回来那天，我会带你去机场接她。”
那一刻，李崇山哭了，像个迷途多年终于找到归路的孩子。
***
一周后，一份全新的举报材料出现在中央纪委信箱。
这一次，不再是零散证据，而是一份完整的《“九阙”组织架构及犯罪实录》，附带数百页财务流水、通讯记录、会议录音与人员关系图谱。其中明确指出：
- “九阙”共设九席，每席代表一个跨省豪门家族，掌控能源、军工、金融、地产四大命脉；
- 韩考璋仅为第三席代理人，真正决策层位于南方三省之外；
- 苏氏家族位列第七席，但因前任家主（苏澜之父）试图脱离组织，遭定点清除；
- 当前拟议的苏澜与林世勋联姻，实为“九阙”整合华南财团的关键一步，旨在打通东南亚资本通道。
材料末尾，依旧只有那一行字：
**“问鼎之路，始于青云之下。”**
与此同时，新加坡方面传来消息：苏澜顺利完成检查，次日即将参加订婚仪式彩排。但她昨夜突发高烧，送医后诊断为“急性病毒性心肌炎”，需住院观察至少七日。
医院方面出具的病历真实有效，药物注射记录完整，连“九阙”派去的医疗监督员也未发现异常。
只有贺时年知道??那是陈默动的手脚。
他利用一次常规输液，替换了药剂成分，诱发短暂病症，从而延长她在医院的时间。而这宝贵的七天，足够芯片中的情报被彻底解析并传回国内。
而在临安总部，沈知遥正带领团队昼夜奋战，将李崇山提供的口供与U盘数据交叉验证，逐步拼凑出“九阙”的核心名单。
第一个浮出水面的，是第六席??江南顾氏家主，顾明章。
此人表面是慈善企业家，实则掌控长三角半数民营电力企业，并通过旗下基金会渗透多个省级党校，培养亲信干部。更惊人的是，他曾是贺时年大学时期的导师，当年极力推荐他进入省委办公厅，却被他婉拒。
“这不是巧合。”林砚盯着屏幕，“他是故意接近你的。”
贺时年冷笑：“所以当年我拒绝他，反而救了自己一命。”
但他们很快发现，顾明章并非孤立存在。他的背后，站着第二席??北方阎氏，一个以煤炭起家、现已转型为军工复合体的庞然大物。而阎氏现任掌门人，竟是现任国务委员阎继勋的胞弟。
这意味着，“九阙”不仅渗透地方，早已深入中央。
“不能再等了。”周沉舟沉声道，“我们必须在苏澜被迫完婚前采取行动。”
贺时年站在窗前，望着远处灯火，久久未语。
他知道，一旦公开这份名单，等待他的将是全国范围的追杀令。哪怕他是正义一方，也会被贴上“颠覆势力”“煽动政变”的标签。舆论、司法、执法系统，全都在“九阙”的影响之下。
但他更清楚，若再不动手，苏澜将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良久，他转身，拿起笔，在计划书首页写下新的指令：
> **第五项任务：发动舆论战。**
>
> **目标：让真相成为无法扑灭的野火。**
他召集全体成员，下达命令：
“联系所有可信媒体人，准备好曝光材料；
联系海外华人社群，建立信息中转站；
联系退役军官协会，争取潜在支持力量；
最重要的是??找到狄璇和昆东鹏，告诉他们：时机到了。”
两天后，狄璇出现在临安。
她一身风尘，眼神锐利如昔。
“你让我等了太久。”她将一份文件扔在桌上，“这是东开区所有项目的原始合同与资金流向，每一笔都有备份。昆东鹏已经签字同意公开，只要你一声令下，明天就能上热搜。”
贺时年看着她，忽然笑了：“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你说我是个疯子，居然想在穷山沟搞高铁新城。”
“现在我觉得，”狄璇直视着他，“你不疯，只是看得太远。”
就在此时，沈知遥冲进房间，脸色苍白：“出事了！新加坡医院传来紧急信号??苏澜今晚要被转移！‘九阙’察觉了异常，提前启动婚礼程序，专机两小时后起飞！”
贺时年猛然站起，眼中血丝密布。
“通知陈默，不惜一切代价拖延转移。”
“联系空军退役飞行员老秦，让他备好私人飞机，三十分钟内起飞。”
“周沉舟带队，立刻前往机场待命。”
“我要亲自去接她回来。”
“你不能去！”林砚厉声阻止，“你是核心人物，一旦被捕或遇害，整个计划就崩了！”
“那你就替我想办法。”贺时年声音冰冷，“否则，我不介意现在就引爆所有数据，哪怕同归于尽。”
室内一片死寂。
最终，沈知遥低声说：“或许……还有一个办法。”
她打开电脑，调出一段视频画面：一艘豪华游轮正停靠在新加坡南部海域，名为“南海明珠号”。船上举办了一场私人艺术拍卖会，参展作品中，赫然包括一幅新作??《春江花月夜》。
画作风格与苏澜如出一辙，尤其是右下角那道细微刻痕，依旧是那个“Y”字。
“她还在传递信号。”沈知遥说，“而且，她知道我们会看见。”
贺时年凝视着画面，忽然明白了什么。
那艘船，不属于“九阙”，而是华南财团林家的产业。而林世勋，作为少主，必定出席。
如果他能在拍卖会上现身……
“安排记者，伪装成买家入场。”贺时年迅速下令，“带上直播设备，全程记录。只要我在镜头前说出一句话，全世界都会听见。”
“可你怎么登船？”周沉舟问。
贺时年嘴角扬起一抹冷笑：“我不是要去见林世勋吗？那就光明正大地送份贺礼。”
一小时后，一艘快艇从马来西亚海岸出发，载着一名身穿唐装的男子驶向公海。
他手中提着一个红木匣子，上面烫金写着四个大字：
**“百年好合。”**
风浪滔天，星辰隐没。
但在遥远的临安总部，所有人屏息等待。
因为他们知道，这一夜，或将改写命运。
贺时年站在甲板上，任海风吹乱头发。他抬头望向游轮灯火通明的大厅，轻声自语：
“澜澜，我来了。”
“这一次，换我来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