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外滩的灯火在黄浦江面上铺开一片金红交错的光带。赵山河的车沿着中山东一路疾驰而过,车轮碾过潮湿的柏油路面,发出低沉的摩擦声。他没有开导航,这条路早已熟稔于心??外滩十八号,曾是租界时代英国总会的所在地,如今成了上海最隐秘权贵交易的温床之一。
贺朴的消息还在耳边回响:陆沉到场,陈执业在列,券商高管齐聚……这不是一场普通的饭局,而是一场精心布置的围猎。孙秉文请他来,名义上是为“联络感情”,实则是将他推入风暴眼,逼他在众人面前站队、表态、甚至自证忠诚。
可赵山河知道,真正的猎手,从不会在别人设定的棋盘上乖乖落子。
他把车停在外滩十八号后巷的专属车位,下车时整了整袖扣,指尖触到那枚冷硬的金属,才稍稍压下心头翻涌的寒意。电梯直达顶楼,门开的一瞬,浓郁的雪茄味混着威士忌的气息扑面而来。会所内部装潢极尽奢华,深棕胡桃木墙板镶嵌铜饰,水晶吊灯洒下昏黄柔光,几张真皮沙发围成半圆,已有数人落座,谈笑间语调轻松,眼神却如刀锋般锐利。
“哟,赵总终于到了。”孙秉文率先起身,笑容满面地迎上来,手里还端着一杯琥珀色的酒,“我还以为你被周姨留住了呢。”
“孙总客气了。”赵山河微微一笑,不动声色地打量全场,“周姨事务繁忙,我这点小事,哪敢劳她挂心。”
他说得谦逊,语气却不卑不亢。他知道,在这种场合,姿态比言语更重要。低头示弱,只会让人觉得可欺;太过张扬,又易遭群起而攻之。唯有稳如磐石,才能立于不败。
孙秉文拍了拍他的肩,顺势引他入席:“来来来,都等着你呢。这位是陈执业,你也认识的;那边那位,南岭资本的陆董事,想必也不用我多介绍了。”
陆沉坐在角落阴影里,一身剪裁精良的黑色西装,领口别着一枚暗银色的鹰形胸针。他没站起来,只是抬起眼皮看了赵山河一眼,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久仰大名,赵山河。听说你是周云锦眼下最得力的‘刀’,今日一见,果然气势不凡。”
话音落下,周围几人皆轻笑出声。
赵山河却像没听见那句“刀”字背后的讥讽,反而从容落座,接过侍者递来的苏格兰单一麦芽,轻轻晃了晃杯中的冰块,淡淡道:“陆董事谬赞了。我只是个做事的人,谈不上什么‘刀’不‘刀’的。倒是陆兄掌舵南岭资本这些年,吞并重组无数,手段凌厉,才是真正执刀之人。”
这话表面恭维,实则暗藏机锋??你不是说我像刀吗?那好,我承认你是用刀的人。可谁才是被刀砍的人,还不一定。
陆沉眼神微闪,随即哈哈一笑:“有意思,果然传言不虚,赵总不仅办事利落,嘴皮子也够利索。”
“彼此彼此。”赵山河举杯,“敬陆兄,也敬在座诸位。今晚能与各位共饮,是我的荣幸。”
众人纷纷举杯,气氛看似缓和下来。然而赵山河清楚,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酒过三巡,话题逐渐由风月转向实务。一位券商老总试探性地提起最近资本市场动荡,问赵山河对中枢资本下一步布局有何看法。这问题看似寻常,实则陷阱重重??若他答得太保守,显得无能;若说得太透,又恐泄露机密,授人以柄。
赵山河抿了一口酒,慢条斯理道:“中枢的策略一向稳健为主,短期不会有太大动作。不过……”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有些人在暗地里搞小动作,试图动摇盟友根基,中枢也不会一直忍让。该出手时,自然会出手。”
此言一出,席间顿时安静了几秒。
陆沉放下酒杯,指尖轻轻敲击桌面:“赵总这话,是在说我南岭?”
“陆兄多心了。”赵山河微笑,“我说的是‘有些人’,可不是特指谁。再说了,南岭也是业内翘楚,怎么会做那种上不了台面的事?”
他嘴上说着“不是你”,语气却偏偏带着七分笃定,三分嘲讽。这种模棱两可的打法,正是高层博弈中最难应付的一种??你说他指桑骂槐吧,他能立刻撇清;你说他无意针对吧,每个字都扎在你心窝上。
孙秉文见势不对,连忙打圆场:“哎呀,都是自己人,何必说得这么紧张?今天就是喝酒聊天,别谈那些烦心事。”
可就在这时,陆沉忽然开口:“赵总,我有个提议。”
所有人目光齐聚。
“我知道你们最近和姚家走得很近。”陆沉缓缓说道,语气平静得可怕,“裴云舒刚夺权成功,风头正盛。但我听说,她手上有一笔二十亿的资金,准备注入一家新能源基金,说是支持‘国产技术突破’。巧的是,这笔钱原本是要投给某地产项目的,结果突然变更方向,连董事会都没来得及审议。”
他说到这里,意味深长地看着赵山河:“赵总,你说这事,是不是有点蹊跷?”
赵山河神色不变,心里却已警铃大作。
这笔资金流向变更,正是他和裴云舒下午才敲定的秘密决策!外界根本不可能这么快知道,除非??姚家中有内鬼,且已经向宋南望阵营通风报信!
但他不能露怯。
“哦?”赵山河挑眉,“陆兄消息倒是灵通。不过,姚家内部事务,外人议论未免不太合适吧?况且,企业投资本就是动态调整的过程,今天看这个项目好,明天换一个,再正常不过。”
“可问题是,”陆沉冷笑,“那个新能源基金的实际控制人,是你大学时期的师兄,林昭。而林昭,三年前曾在中枢资本任职,后来因涉嫌利益输送被辞退。现在他东山再起,第一笔大额融资就来自姚家,你不觉得太巧了吗?”
这一击,直指要害。
赵山河终于明白,这场局的根本目的,不是试探他对中枢的忠诚,而是要坐实他“利用盟友资源培植私人势力”的罪名!一旦这个指控被公开放大,哪怕查无实据,也会让他在周云锦面前失宠,在权力斗争中陷入被动。
他缓缓放下酒杯,声音低沉却不容置疑:“第一,林昭是否曾任职中枢,与今日之事无关;第二,他被辞退的原因是个人健康问题,并非所谓‘利益输送’,这一点人事档案可查;第三,姚家的投资决策,是基于专业团队尽调后的独立判断,与我个人毫无关联。”
他每说一句,语气就加重一分,到最后几乎带着压迫感:“陆兄若真关心这笔投资的风险,不如去查查那家地产项目背后的空壳公司是谁在操控。据我所知,其中两家注册地都在开曼群岛,股东名录里,赫然写着‘南岭资本关联方’。”
反守为攻,一剑封喉。
席间众人脸色骤变。
陆沉眯起眼睛:“你这是在污蔑。”
“我只是陈述事实。”赵山河冷笑,“要不要我现在打电话给证监会的朋友,请他们帮忙调一下股权穿透图?”
空气仿佛凝固。
孙秉文额头渗出细汗,急忙笑道:“好了好了,大家都是讲理的人,何必动不动就搬监管部门?今晚就是喝酒,喝酒!来,再满上!”
一场剑拔弩张的对峙,终究被强行按下。
但赵山河知道,今晚的交锋,远未结束。
酒局散后,他独自走出大楼,晚风迎面吹来,带着江水的湿气。他掏出手机,拨通贺朴的电话:“查一下姚家财务部最近接触过哪些外部人员,尤其是有没有人频繁联系南岭或其关联机构。另外,通知裴云舒,让她立即冻结所有未执行的资金划转,特别是涉及林昭基金的那一笔,暂缓操作。”
“明白。”贺朴低声回应,“还有件事??周姨刚才来电,让您明早八点准时到中枢总部,她有重要任务交代。”
赵山河眸光一闪。
周云锦亲自召见?时间点如此巧合,莫非她也察觉到了什么?
“知道了。”他挂断电话,抬头望向夜空。
月亮依旧清冷,城市灯火辉煌,可他知道,这座城市的每一寸光亮之下,都藏着看不见的血雨腥风。
他必须更快、更狠、更准。
回到公寓已是深夜。他冲了个热水澡,站在镜前刮胡子,刀片划过脸颊,留下一道细微的血痕。他盯着镜中的自己,忽然想起裴云舒最后那句话:“答应我,不管发生什么,别丢下我。”
那一刻的心颤,至今未平。
他不是不想回应,而是不敢。在这个世界里,情感一旦暴露,就成了敌人最好的武器。他曾亲眼见过一个男人因为妻子被绑架而被迫签署股权转让协议,最终家破人亡;也曾听闻一位女高管因情人泄密,导致百亿并购案流产,从此销声匿迹。
他若倒下,裴云舒必受牵连。
所以他必须赢,必须站在最高处,才有资格去守护一个人。
次日清晨七点四十分,赵山河已抵达中枢资本总部大楼。这座位于陆家嘴核心地段的摩天大厦,外形如同一把直插云霄的利剑,象征着金融帝国的绝对权威。
电梯直达顶层。
周云锦的办公室门敞开着,她正站在落地窗前,背对着门口,一身墨色套装衬得身形挺拔如松。听见脚步声,她缓缓转身,目光如电。
“你来了。”她声音不高,却自带威压。
“周姨。”赵山河恭敬行礼。
“昨晚的局,我都知道了。”她走到办公桌后坐下,语气平淡,“你应对得不错,至少没让他们抓到把柄。”
“谢谢周姨肯定。”赵山河坦然道,“但我认为,对方不会就此罢休。他们真正想打击的,不只是我,而是您整个派系的稳定性。”
周云锦点头:“所以我决定,提前启动‘清源计划’。”
赵山河瞳孔微缩。
“清源计划”是他三个月前亲手拟定的战略方案,旨在通过一系列资本运作与情报渗透,逐步瓦解宋南望在银行、信托、券商三大领域的势力网络。原定六个月后实施,如今竟要提前?
“时间紧迫。”周云锦继续道,“我已经收到确切消息,宋南望正在联合境外资本,准备发起一轮针对中枢旗下两只主力基金的做空狙击。一旦成功,不仅市值暴跌,还会引发连锁反应,波及我们所有盟友。”
她顿了顿,直视赵山河:“所以,我要你全权负责‘清源计划’,即刻行动。人选、资源、权限,全部由你调配。我可以给你三个月时间,但只有一个要求??”
“必须彻底斩断宋南望的财路。”
赵山河深吸一口气,重重点头:“我能做到。”
“我相信你。”周云锦难得露出一丝笑意,“但我也要提醒你,从今天起,你不再是幕后执行者,而是前线统帅。你会成为众矢之的,会被抹黑、被构陷、被刺杀……任何手段都有可能降临在你头上。”
“我准备好了。”赵山河声音坚定。
“好。”周云锦站起身,走向他,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记住,我不需要一个完美的下属,我需要一个能活到最后的人。”
赵山河郑重颔首。
走出办公室那一刻,他感觉整个人都被点燃了。
他知道,属于他的时代,真正开始了。
当天下午,他召集贺朴、技术组、风控组、情报线四大核心成员,在地下B3层的保密会议室召开首次作战会议。地图、资金流图谱、人物关系网全部投影在墙上,一张庞大的反击蓝图徐徐展开。
第一步:切断南岭资本与三家城商行的信贷通道;
第二步:策反宋南望麾下一员关键干将??信托部总经理郑志宏;
第三步:利用媒体释放虚假信息,制造南岭内部动荡;
第四步:联合裴云舒掌控的姚氏集团,共同发起一项战略性并购,吸引市场注意力,掩护真实行动。
“我们要做的,不是防守。”赵山河站在中央,目光凛冽,“而是主动出击,让他们知道,猎人,从来都不是他们。”
会议持续六小时,细节敲定完毕。
临散会前,贺朴低声问他:“赵总,裴女士那边……要不要让她参与?”
赵山河沉默片刻,最终摇头:“暂时不必。让她专注于稳定姚家即可。我不想她卷入太深。”
他知道,越是靠近风暴中心,就越危险。他可以让自己赴死,但绝不能拉她下水。
夜幕再度降临。
赵山河独自留在会议室,望着墙上那幅巨大的权力地图。宋南望的名字被红色标记圈住,像一颗跳动的心脏,邪恶而顽强。
他拿起笔,在旁边写下两个字:**必诛**。
然后合上文件夹,熄灯离开。
走廊尽头,月光透过玻璃幕墙洒进来,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他知道,接下来的日子,将是地狱般的煎熬。
但他也知道,只要他还站着,就没人能真正击垮他。
因为他不再是任人驱使的棋子。
他是赵山河。
一个注定要撕裂黑夜,亲手迎来黎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