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明之时,吴暄已经将知道的全都交待了。
虽然吴暄也算是年轻一代的翘楚,但他毕竟是自小养尊处优的衙内,跟侯安远比起来,属实是有些小巫见大巫了。
侯安远这厮可是自小流浪,在金国统治混乱的基层经历过最严苛的优胜劣汰,后来又参军屡立大功,年纪轻轻就成为了飞虎军统领。
相同条件下,三个吴暄也不够侯安远玩的。
当然,即便轻松收拾了一名衙内,侯安远也没有丝毫自矜之态,见到天色将明,立即下令起锅造饭。
“老钱,你带几个人去还门板与铺草,一家三个大钱,别少给了。
“小孙,去水井打水,再找俩人去借大锅。”
“把村里的百姓都叫来,一起吃。”
“废什么话?我自然知道刚刚秋收,但是你以为宋国就不征粮吗?光化城中那么多粮食从哪里来的?他们能在咱们这里吃一顿,就能在自家少吃一顿。”
在吴暄有些诧异的目光中,军令被一条一条的下达了下去。
这一队飞虎甲骑也迅速行动起来。
很快,有些村中百姓也被吵醒,但面对士卒的招呼声,却根本不敢过来,只是遥遥探头探脑。
少顷,还是先有两名耋老颤颤巍巍的走过来,他们扫了一眼大锅中煮的,看清楚不是什么古怪物什之后,方才舒了口气:“小将军,俺们家中有吃食,不敢跟天兵抢吃的。”
侯安远连连摆手:“老丈,我们军队借贵村驻扎,总该有些报答才行,如今天气渐寒,将全村老少都叫起来,一起吃顿暖和的,这一天也就有力气了。”
另一名耋老迟疑地说道:“小将军,只是不知道要多少钱一碗,俺们......俺们村中确实穷困。”
侯安远这次直接跳起来了,满脸惊慌,仿佛昨夜那名威风凛凛的将军不是他一般。
“老丈你们可莫害我,我们乃是天子亲军,若是被陛下知道了我们向乡亲要钱,那是真的会被处斩的。”
吴暄抿起嘴唇。
而那两名耋老则是各自惊慌,不知道为何就牵扯到性命之上了。
不过这也只是插曲罢了,随着几口大锅被烧得滚开,豆子、粟米、干菜混合着豆干与肉干下锅,又用大酱调味,炖煮半个时辰之后,几锅味道说不上好,但在深秋寒冷早晨绝对算得上合适的糊糊汤就已经做好。
村民各自端着碗筷排队,飞虎甲骑吃得风卷残云。
军中之人尽是大肚汉,不多时,有两大锅已经被吃了个干净。
侯安远抹了一把嘴,对那两名依旧在吃饭的耋老说道:“剩下两大锅就是你们自己分了,这些时日周边可能要大战,你们躲在家中,勿要出村。
我汉军中有敢作奸犯科,无视军法之人,你们就到大营中去寻军法官,到时候自然会有人给你们一个公道。”
说罢,侯安远去马厩牵了马,当先向村外走去。
吴暄等人虽然吃饱了,却依旧没有获得自由,他们被几名汉军甲骑夹在中间,手无寸铁之下连逃跑都做不到。
一行人来到村口时,却只见两名身着铁?裆的汉军刚刚从一个院子中走出来,其中一人还扛着扁担。
“渠帅,这几户都打扫干净了,缸里的水也打满了。”
“挺好,现在就出发。小孙,你且去牵马!村外集合。”
“喏。”
吴暄终于忍耐不住,向身侧汉军问道:“那两人是怎么回事?怎么还打扫院子?”
汉军板着脸回应:“那几人都是暗哨,在村口守卫,借着几户百姓庭院当住处,走的时候自然要收拾好的。”
吴暄满脸不可思议,连连摇头:“不过是借宿一晚,哪里来的如此多的规矩?”
那名汉军嗤笑一声,只是瞥了一眼吴暄就抱臂说道:“男子汉大丈夫为人的道理,我便是与你说了,你也是不懂的。”
吴暄脸色立即涨红。
侯安远耳朵好,遥遥听到这番对话,不由得皱起眉头:“老高,你好好说话,不要从话本上学了一句话就说个没完没了。”
说罢,侯安远回头,缓缓解释:“小吴将军,这就是我们汉军的军法,也是我们能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根本。若是你不知道其中差距,八成也想不明白为何宋国只剩半壁江山,而我大汉天子乃是顺天应命的天命之主吧。”
这话也没好听到哪里去。
不过吴暄虽然恼怒,却也终究无言以对。
他也是带兵之人,自然知道军法固然可以十分严苛,但也需要有人遵守才行。
也因此,对于吴暄来说,飞虎军如此遵守军法的可怕之处并不仅仅在于‘军民一家亲”仁者无敌”之类腐儒说法,更重要的是他们在脱离大军行动时,依旧可以严格按照军令行事。
换句话说,如果刘淮的军令不是秋毫无犯,而是赴汤蹈火,这些飞虎甲骑哪怕只剩下一个人,也会执行到底的。
直到走出村子后,一直板着脸的副将方才开口说道:“衙内,其实俺夜里看到那些汉军露天睡门板就有些怪异。”
“怎么说?”
“俺当时就想,为何不睡在屋舍之中呢?都去将村民门板抢了,还遮掩什么?
可如今看来,汉军能横扫北地,自然是有些说法的。”
吴暄默然不语,突然担心起身处谷城的父亲来。
宋军果真是如此精悍兵马的对手吗?
除此之外,吴暄也在忧心此番泄露军情到底会导致多么严重的后果。
他倒是没有担心吴拱会察觉不到光化城的异状,且不说昨日他已经派遣亲卫回报,就算没有回报,吴拱发现自家宝贝儿子一去不复返后,也一定会有所警觉。
不过与此同时,宋军也失去了突袭的优势,转变为明牌对弈。
当然,纵然忧心忡忡一百遍,终究也改变不了吴暄被俘的事实,待他被押回到光化城时,刘淮已经接到侯安远送来的军报多时,并且对于如今局面有了一些猜想。
“你就是吴暄?”刘淮上下打量了这名小将一番后,方才笑着问道:“吴曦是你什么人?”
吴喧从进入帅帐开始,就一直直勾勾的盯着刘淮,此时闻言仿佛如梦初醒,连忙低头拱手:“是外臣......呃.....”
吴暄有些茫然,思量半晌方才小心翼翼的说道:“我叔父吴挺之子似乎是这个名字,他今年应该是七岁,陛下竟也知道他吗?”
刘淮摸着颌下短髯,微笑以对:“不止知道,而且是久仰大名。算了,不说这些了,令尊可是率军到了谷城?”
吴暄再次迟疑片刻,知道瞒不过对方,只能点头以对:“确实如此,陛下犯我大宋疆域,我父守土有责,不得不率大军至此。
陛下,外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吧。”
“陛下,大宋与......大汉分属同源,也都是汉家苗裔,为何不能和睦相处呢?若执意要兴刀兵,还不知有多少生灵涂炭,还望陛下能看在天下万民的份上,退兵回北方,两国永结兄弟之国,岂不美哉?”
吴暄结结巴巴说完一番话后,心中立即后悔起来。
但是后悔的却不是当面劝谏,而是自小他就觉得文事无用,从来没在经史子集上用过功,如今果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说出来的话莫说无法引经据典,就连通顺都很艰难,又如何能说服一国之皇帝?
谁料刘淮听完只是似笑非笑的看着吴暄,随后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说的也是,汉宋之间之所以走到这一步,不就是因为赵构那个昏君吗?
我倒是觉得这些都是可以谈的,只要宋国将赵构罢黜了,再抹上去个新官家,两国以秦岭、汉水、淮河为界,还是可以睦邻友好的嘛。”
吴暄脑袋有些发惜,目光也有些发直,片刻之后方才说道:“陛下......陛下莫要诓骗外臣,说的可是真的吗?”
刘连连点头:“君无戏言。我的承诺还是能值三钱银子的,总不能因为要诓骗你这个小家伙就胡说八道吧。”
吴暄再次思片刻,随后颇有怦然心动之态。
“陛下还请让外臣给父亲写一封信,让他想办法与地方使相与朝中相公们作商议。”
刘淮却是大手一挥:“一封信哪里多?你且回去,当面讲这番话说给令尊听清楚,告诉他,只要他能做此事,即便到最后事情不成,我也绝对不会怪罪于他,到时候来投大汉,我自当扫席以待。”
吴暄更加欣喜,躬身一拜后又觉得过于失礼,干脆大礼相拜一番,方才千恩万谢的离去了。
直到这厮离开之后,一直身披重甲待在身侧的毕再遇方才面露古怪之色:“大郎君,他是真的信了,还是想要借此脱身?”
刘淮此时已经回到案几之后,翻看着随军文书清点的仓城物资清单,淡淡说道:“无妨,即便什么用都没有,无非就是放回去一名衙内。
可若是真的能搅乱宋国,那收获可就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