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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吧君子也防》正文 二百零六、人在洛京

    子夜将至,天穹如墨,星子稀疏。阿青提着一盏素纱灯笼,沿着清凉谷通往男君殿的青石小径缓步而行。夜风拂面,带着水雾的凉意,吹得她肩头白裙微微飘动。她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灯笼,火光摇曳,映出她眉间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此前在膳堂,吴翠回来得晚,却并未提及欧阳戎那边有何异样。但阿青心中始终悬着一块石头??知霜大娘子闭关不出,却突然传令召回身边亲信,连妙思也被唤回,此事绝非寻常。更让她不安的是,蓝师姐的到来,似乎并非只为私事。她隐约记得,前几日曾听玉堂某位执事低语:“蜕凡金丹现世,唯七人可求。”而那七人之中,竟有欧阳戎的名字。

    “若真是为金丹而来……”阿青喃喃,脚步一顿。

    她不敢深想。蜕凡金丹,乃剑泽秘藏至宝,千年仅成一粒,服之可破凡胎桎梏,直入灵台初境。然此丹有主,历来只赐予宗门嫡传或功勋卓著者。欧阳戎虽是玉堂庖丁,实则身份隐秘,背后牵连极广,但她从未想过,他会与此等机缘沾上边。

    何况,蓝师姐向来冷傲,极少涉足俗务,此次亲至,必有所图。

    阿青咬了咬唇,继续前行。越靠近男君殿,四周守卫越是森严。原本空寂的小道上,已布下三重禁制阵法,每隔十步便有一名黑衣巡使伫立不动,目光如鹰隼扫视四方。她出示了通行玉牌,才得以通行。

    穿过最后一道月洞门,眼前豁然开朗。男君殿坐落于一座孤峰之上,四面环水,仅由一条浮桥相连。此刻殿门微启,内里灯火通明,却静得诡异。阿青站在桥头,忽觉一股寒意自足底升起。

    “你来了。”

    一道清冷女声自殿中传来。阿青抬眸,只见蓝师姐立于门槛之内,一袭靛青长袍,发丝如瀑,面容冷峻如霜雪雕琢。她手中握着一卷竹简,指尖泛着淡淡金光。

    “蓝师姐。”阿青敛衽行礼,声音平稳,“阿兄可已在殿中?”

    蓝师姐未答,只是静静打量她片刻,忽然轻叹:“你比从前沉稳了。”

    阿青心头一震。她与蓝师姐并无深交,对方何出此言?正欲追问,却见蓝师姐侧身让开通道,道:“进去吧。他在等你,但也未必愿意见你。”

    这话意味深长。阿青不再多问,提灯步入大殿。

    殿内陈设简朴,中央设一蒲团,欧阳戎正盘膝而坐,双目微阖,周身气息若有若无,仿佛与天地融为一体。他听见脚步声,缓缓睁眼,眸光清澈如泉。

    “来了?”他微笑,“路上可有阻碍?”

    阿青摇头:“有蓝师姐放行,一路畅通。”

    欧阳戎点头,示意她在对面坐下。两人相对无言片刻,他忽然开口:“你知道我为何要你子夜之后才来?”

    “因时机未到。”阿青低声道,“蜕凡金丹出世,需应天象、合命格,子时三刻,北斗倒悬,正是引丹入体的最佳时刻。”

    欧阳戎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不错。那你可知,这丹,为何会选在我身上?”

    阿青沉默。她早知此事蹊跷。欧阳戎虽非凡俗,但毕竟未曾正式拜入剑泽核心传承,按理说,断无资格染指此丹。除非……

    “是因为‘他’。”她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欧阳戎神色不变:“你说对了。我不是为自己求丹,而是替‘那个人’取药。”

    阿青猛地抬头:“绣娘姐姐?!”

    “不是她。”欧阳戎摇头,“是另一个你从未见过的人??我的生父。”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阿青瞳孔微缩。她知道欧阳戎出身复杂,幼时失怙,由柳母抚养长大,但从不知其父尚在人间。更没想到,此人竟与蜕凡金丹有关。

    “他被困在一处秘境,肉身不腐,神魂将散。唯有蜕凡金丹,能续其一线生机。”欧阳戎语气平静,却藏着难以掩饰的痛楚,“我本不愿插手,可昨日收到他的血书,指明唯有我能开启丹阁禁制??因我体内流淌着他的血脉。”

    阿青怔住。她忽然明白,为何知霜大娘子会突然闭关,为何蓝师姐会被紧急召回。这一切,皆因这桩尘封旧事即将揭开。

    “那你打算怎么做?”她问。

    “取丹,救人。”欧阳戎说得干脆,“但我需要你帮我掩护。”

    “掩护?”

    “明日清晨,玉堂会举行例行稽查,所有杂役皆需登记去向。若我发现不在名单中,必会引起怀疑。你需以替班为由,替我留在膳堂,对外宣称我昨夜突发旧疾,正在休养。”

    阿青皱眉:“可你若私自取丹,便是触犯宗规,轻则废去修为,重则逐出山门……甚至……”

    “甚至被当成叛徒斩杀。”欧阳戎接话,笑意淡然,“我知道风险。但有些事,明知不可为,也必须为之。就像当初你执意要去救云想衣,哪怕明知道她是罪囚;就像妙思宁愿违抗师命,也要护你周全。我们都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看客’,阿青,命运早已把我们绑在一起。”

    阿青心头一颤。

    她想起那一夜,在浔阳石窟外,欧阳戎站在火光中对她说道:“你以为你能置身事外?可你早就入局了。”那时她还不懂,如今才渐渐明白??所谓闲事,不过是他人眼中的正事;所谓正事,也不过是自己认定的执念。

    “好。”她终于点头,“我帮你。”

    欧阳戎笑了,伸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发:“我家阿妹,果然最可靠。”

    阿青耳尖微红,别过脸去:“别……别动手动脚的。”

    就在这时,殿外忽传来一声轻响,似有人踩碎落叶。两人同时警觉,欧阳戎迅速起身,袖中滑出一柄短刃,隐于掌心。

    “谁?”

    无人应答。唯有风穿廊而过,吹得檐角铜铃叮咚作响。

    欧阳戎眯眼望向门外,低声道:“不对劲。蓝师姐不该放任何人靠近这里。”

    阿青也察觉异常。她悄悄摸向腰间??那里藏着她从不离身的雪白长剑。此剑非铁非玉,通体莹润如骨,据说是柳母留给她的遗物,至今未能完全催动。

    “我去看看。”她低声说。

    “不行。”欧阳戎拦住她,“外面可能有埋伏。你留在此处,我出去探一探。”

    “可你是目标!”阿青急道,“若他们冲着金丹而来,第一个要抓的就是你!”

    “正因如此,我才不能让你涉险。”欧阳戎看着她,眼神坚定,“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离开这座殿。”

    话音未落,整座男君殿骤然震动!屋顶瓦片簌簌落下,地面裂开数道缝隙,一股强大威压自四面八方挤压而来!

    “禁制启动了!”阿青惊呼。

    这不是普通的巡查阵法,而是传说中的“九宫锁灵阵”??一旦触发,方圆百丈之内,元气尽封,飞鸟难逃!

    欧阳戎脸色剧变:“有人提前激活了大阵!我们被围了!”

    “是谁?!”阿青握紧长剑,指尖发白。

    答案很快揭晓。

    殿门外,一道身影缓缓走来。那人披着黑色斗篷,面容隐藏在阴影之下,唯有一双眼睛泛着幽绿光芒。他每走一步,地面便结出一层薄冰,寒气逼人。

    “欧阳戎,交出金丹,饶你不死。”声音沙哑,却不容置疑。

    阿青浑身一僵。这声音……她听过一次,在江州郊外的废弃庙宇中,那个追杀绣娘的蒙面人,正是此人!

    “是你……”欧阳戎冷笑,“司天监的走狗,居然追到这里来了。”

    “不只是我。”黑袍人抬手一挥,两侧屋脊上顿时跃下数十名黑衣人,个个手持弯刀,气息凌厉,“整个剑泽,已有七处暗桩被我们控制。你们逃不掉的。”

    阿青呼吸急促。她终于明白,这场风波远比想象中复杂。蜕凡金丹不仅关乎欧阳戎的身世,更牵扯到当年匡复军之乱背后的真相??而司天监,显然不想让那段历史重见天日。

    “你想阻止他救人?”她怒视黑袍人,“就为了掩盖过去的罪孽?”

    “无知小儿。”黑袍人嗤笑,“你以为这是善恶之争?这是秩序与混乱之战。有些人,本就不该活下来。包括你,也包括你口中的‘阿兄’。”

    欧阳戎忽然笑了:“所以你们怕了。怕我打开丹阁,怕我唤醒沉睡的记忆,怕那些被你们掩埋的真相重新浮现。”

    “那就让我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黑袍人挥手,“拿下他们!”

    刹那间,刀光如雨,数十名黑衣人破窗而入,直扑殿内!

    阿青拔剑而出,雪白长剑嗡鸣震颤,竟自行浮空半尺,剑尖指向敌人。她虽未完全掌握此剑之力,但在危急关头,本能驱使她以心御剑!

    “退后!”她怒喝,剑光横扫,一道弧形气浪轰然炸开,将最先冲来的三人掀翻在地!

    欧阳戎也不再保留,双手结印,口中默念古咒,周身腾起赤色火焰,竟是以自身精血点燃“焚心诀”??此术极耗性命,但威力惊人,曾让他在一息之间焚尽七名追兵。

    “阿青,守住门户!”他低吼,“我去破阵眼!”

    “不行!你会死的!”阿青尖叫。

    “那就让我死得值得!”欧阳戎纵身跃起,撞破屋顶,直冲夜空!

    阿青欲追,却被两名黑衣人缠住。她奋力拼杀,剑光纵横,奈何敌众我寡,渐渐落入下风。就在她即将被擒之际,忽听得一声清叱:

    “住手!”

    一道青影掠过,如风般切入战圈。来人手持细剑,剑光如练,瞬息间挑落三人兵刃,逼退其余敌手。

    “宋姐姐!”阿青惊喜交加。

    来者正是宋芷安。她一身素衣,发髻微乱,显然匆忙赶来。她看也不看阿青,只冷冷盯着黑袍人:“云梦剑泽的地界,轮不到你们撒野。”

    “宋家丫头?”黑袍人冷笑,“你也想?这浑水?”

    “我不但要?,还要把你这条毒蛇,彻底碾碎。”宋芷安剑锋直指,“你忘了当年是谁把你逐出剑泽的吗?”

    黑袍人身形一滞,显然认出了她。

    与此同时,远处钟声响起,九响连鸣??这是最高级别的警戒信号!

    “援兵到了。”宋芷安冷声道,“你们,一个也走不了。”

    黑袍人面色阴沉,猛然挥手:“撤!”

    众黑衣人迅速后退,转眼消失在夜色中。唯有那黑袍人临走前深深看了阿青一眼,留下一句低语:

    “小姑娘,你以为你在守护正义?其实……你才是那个将灾难带回人间的人。”

    话音消散,人影无踪。

    阿青瘫坐在地,喘息不止。宋芷安收剑入鞘,走到她身边,轻拍肩膀:“没事了。”

    “他们……为什么要阻止阿兄?”阿青声音颤抖。

    “因为有些真相,一旦揭开,就会动摇整个修真界的根基。”宋芷安望着夜空,神情复杂,“而你和他,恰好站在了风暴的中心。”

    这时,欧阳戎从天而降,衣衫破损,嘴角带血,但眼神明亮如星。

    “阵眼破了。”他说,“我可以进丹阁了。”

    阿青挣扎起身:“我也去。”

    “不行。”欧阳戎摇头,“里面太危险,而且……你还没准备好面对那个地方。”

    “可我已经准备好了!”阿青抓住他的手臂,“从我决定不再做看客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准备好了!”

    欧阳戎看着她,良久,终于叹息:“好吧。但记住,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相信第一眼所见。那里的一切,都是幻象与真实的交织。”

    两人并肩走向丹阁深处,宋芷安默默跟在后面,手中紧握着一枚古老的铜钱??那是她母亲留给她的唯一遗物,据说,能辨真假,识因果。

    丹阁门前,一道石碑矗立,上书四个大字:

    **“非礼勿入”**。

    欧阳戎伸手触碰石碑,鲜血渗入纹路,刹那间,整座石门 glowing 起金色符文,缓缓开启。

    一股古老而沉重的气息扑面而来。

    阿青迈步向前,心跳如鼓。

    她知道,从此刻起,她再也无法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