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
亭中的光彩如梦似幻,天空中的合水之光绽放时,符贺的面色早已经苍白,与其说是结果刺眼,不如说是一种最终的验证。
这让他的脑海一片空白。
顾攸!
说不好听点,这位大真人...
晨光如金,洒在淳城斑驳的城墙之上,映出一道道裂痕,仿佛岁月刻下的伤疤。然而在这残破之中,却透出一股新生的气息??护城大阵虽未完全修复,但已有修士连夜布设新的符纹,灵脉缓缓流转,如同沉睡巨兽正悄然苏醒。
李绛迁立于城楼最高处,素白道袍猎猎翻飞,金眸微敛,目光穿透远方山峦叠嶂。他并未因昨夜雷霆手段而有丝毫松懈,反而更加警觉。他知道,真正的博弈才刚刚开始。庞异倒台、符贺贬斥,不过是掀开了冰山一角;那隐藏在历史暗流中的真正黑手,依旧蛰伏不动,静待时机。
“殿下。”龙亢肴缓步登楼,肩披玄铁战甲,腰悬火焰长刀,神情肃然,“天狱军已整编完毕,三千精锐皆为忠勇之士,随时可赴北线防备玄庭异动。”
李绛迁点头,声音低沉却不容置疑:“不必急于出击。北帝使者昨日退兵十里,并非畏惧我势,而是观望。他们要确认一件事??我是否真能掌控东域大局。”
“若不能呢?”龙亢肴问。
“那就不是他们南下,而是各方势力群起而攻之。”李绛迁冷笑,“魏王不会坐视李家重振,叶涂济背后的游昭聪更不会甘心失败。还有那个始终未曾露面的‘洞虚客’……顾叔临走前提到的名字,绝非虚言。”
龙亢肴眉头紧锁:“可我们至今不知此人是谁。只知三十年前魏帝暴毙之夜,曾有一道无形剑意斩断皇陵龙脉,致使燕国气运崩解。自那以后,江湖再无其踪,唯有零星传闻称其藏身于‘九渊之下’,操弄天下棋局。”
“九渊?”李绛迁眸光一闪,“那是祖地禁地,连我都未曾踏足。但若真有人能在暗中布局三代人之久,那他必与洞华祖地有关。”
话音未落,空中忽有清鸣响起。
一只青羽灵鸟自南方疾驰而来,羽翼划破云层,落地化作一名年轻弟子,跪伏于地:“启禀殿下!祖地传讯??虞息心长老请见,言有要事相商!”
李绛迁眼神一凝:“虞师叔亲自召见?速备法舟,我要即刻动身。”
半个时辰后,一艘青铜古舟破空而行,穿云渡雾,直奔望月湖上空那座浮于云端的洞天??**洞华祖地**。
此处乃李家族源圣地,千年来唯有继任守护者方可入内。舟行至湖心,水面自动分开,露出一条由白玉铺就的登天阶,两侧石灯燃着幽蓝魂火,照得人心神清明。
虞息心早已等候在迎仙亭中,手持拂尘,眉目慈和,见李绛迁到来,微微颔首:“你来了。”
“长老召我前来,可是为了‘承渊印’之事?”李绛迁直言不讳。
虞息心摇头:“不止如此。你还记得昨夜你宣布继任时,天地共鸣,星辰移位吗?那一瞬,祖地深处传来三声钟响??那是‘守墓人’苏醒的征兆。”
李绛迁瞳孔微缩:“守墓人?不是传说中早已陨落在五百年前的大劫之中了吗?”
“未曾陨落。”虞息心叹息,“只是沉眠。他们是初代镇族法器的化身,以自身神魂封印‘九渊裂隙’,防止邪祟侵入人间。如今钟声再响,说明裂隙松动,封印将破。”
“所以……顾叔的伤,不只是人为?”李绛迁猛然醒悟,“他是被某种外力所伤,而非单纯受刑所致?”
“正是。”虞息心沉声道,“你在地牢见到的顾攸,看似重伤垂死,实则体内残留着一丝来自九渊的‘蚀神雾’。那种力量不属于此世,专噬元神,连金丹修士触之即疯。而能将其引入地牢者,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有人掌握通往九渊的密道;二是……有人已与其中存在达成契约。”
李绛迁双拳紧握,指节发白:“你是说,庞异背后之人,或许根本不是魏王或游昭聪,而是……来自深渊的存在?”
“不错。”虞息心抬手指向祖地最深处的一座封闭石殿,门上刻着古老符文,形似扭曲人脸,“那里,便是第一代守墓人的葬身之所。也是九渊裂隙最近的地方。每隔百年,必须有一位新任守护者前往祭拜,献上心头血,以维持封印。而上一次献祭,已是九十八年前。”
“也就是说……”李绛迁声音冷了下来,“再过两年,若无人再次献祭,封印便会彻底崩溃?”
“不仅如此。”虞息心目光深邃,“据祖地典籍记载,每当封印临近破裂之时,世间必生大乱??权臣篡位、宗门内斗、妖魔横行。这一切,都是为了削弱守墓人的力量,好让那东西顺利脱困。”
“所以当年魏帝之死……并非政变,而是献祭失败的后果?”李绛迁喃喃道。
“正是。”虞息心点头,“魏帝本是预定的新任守护者,却在登基前夜被人暗杀,导致无人完成仪式。于是龙脉断裂,国运倾覆,九渊之力趁机渗透人间。而幕后主使,很可能就是今日仍在操纵一切的‘洞虚客’。”
李绛迁沉默良久,终是开口:“我要进去。”
“不可!”虞息心厉喝,“你还未完全掌握承渊印之力,贸然接触裂隙,轻则神志受损,重则被夺舍控制!”
“但我必须去。”李绛迁目光坚定,“顾叔用命揭开了表层阴谋,现在轮到我去挖出根子里的毒瘤。若我不去,谁去?等下一个百年?还是等整个东域沦为鬼域?”
虞息心凝视着他,许久,终于长叹一声:“你比你父亲更像李家子弟。”
他转身取出一枚赤红玉符,交予李绛迁:“这是‘焚心钥’,可在危急时刻激发守墓人残魂之力,助你抵御侵蚀。但切记,只能使用一次。用完之后,你将再无退路。”
李绛迁接过玉符,郑重收入怀中,随即迈步走向那扇沉重石门。
门开刹那,阴风扑面,带着腐朽与血腥的气息。殿内漆黑一片,唯有中央一座石棺静静矗立,棺盖之上布满裂痕,仿佛随时会碎裂开来。
他一步步走近,忽然听见耳边响起低语:
> “你终于来了……等了三百年……终于有人敢踏上这条路……”
声音沙哑苍老,却不属于任何活人。
“你是谁?”李绛迁沉声问道。
> “我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忠诚的守墓人。”
> “我叫李昭明……你的先祖。”
石棺震动,一道模糊虚影缓缓升起,身穿破旧道袍,面容枯槁,唯有一双眼睛依旧明亮如星。
“你们李家子孙,一代不如一代。”虚影冷冷道,“为了权势争斗不休,忘了自己是谁,忘了肩负何责。直到今日,才有一个像样的后辈站出来。”
李绛迁单膝跪地:“晚辈李绛迁,愿听教诲。”
虚影凝视他片刻,忽而一笑:“不错,金瞳现世,承渊印归位,你确实是命中之人。但你要明白,成为镇族法器,不只是执掌权力,更是献祭自我。”
“如何献祭?”
“以情断念,以心养剑,以命镇渊。”李昭明缓缓道,“每一代守护者,最终都必须选择一人进入九渊,代替他们继续封印。那人将永世不得超生,神魂日日遭受折磨,只为换取人间百年安宁。”
李绛迁呼吸一滞。
“所以……历代失踪的守护者,并非战死或隐退,而是……自愿赴死?”
“是。”李昭明点头,“包括你父亲。”
“什么?”李绛迁猛地抬头,眼中金芒暴涨,“我父亲……他还活着?!”
“肉身早已消亡,神魂却被困于九渊边缘,每日承受万刃穿心之痛,只为延缓裂隙扩张。”李昭明叹息,“他曾托我传话给你:若你有朝一日站上巅峰,切勿重蹈覆辙。不要相信任何人,尤其是那些看似忠心耿耿的老臣……因为他们中最危险的,往往是伪装最深的叛徒。”
李绛迁浑身颤抖,泪水无声滑落。
原来父亲从未抛弃他,而是用自己的生命,在黑暗深处为他点亮了一盏灯。
“告诉我……”他咬牙道,“我要怎么做,才能救他?”
“不能救。”李昭明摇头,“一旦入渊,便无法归来。你唯一能做的,是找到下一个继承者,完成交接,让他解脱。”
“那如果我不想交出任何人呢?”李绛迁怒吼,“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为何非要牺牲?为何非要让亲人承受这种痛苦?!”
“因为这是代价。”李昭明语气冰冷,“修仙之路,从来就不只是长生。它是责任,是孤独,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悲壮。你以为你掌控了力量就能改变规则?错了。规则早已定下,你能做的,只是在既定命运中,做出最不坏的选择。”
殿内陷入死寂。
良久,李绛迁缓缓起身,擦去眼角血泪,声音平静得可怕:“我知道了。”
他取出承渊印,高举头顶,朗声道:“从今日起,我李绛迁立誓??宁负天下,不负李家;宁堕幽冥,不负苍生!若有违此誓,天诛地灭,神魂俱散!”
誓言落下,整座祖地震动,九重云霄裂开缝隙,一道金色光柱直贯而下,笼罩其身。承渊印光芒大作,竟与石棺共鸣,释放出无数古老记忆片段:
??百年前,一位白衣女子怀抱婴儿走入九渊,再未归来;
??五十年前,一名少年跪拜父母后,毅然跃入深渊;
??十年前,一道身影独自站在裂隙之前,回头望了一眼年幼的儿子,然后纵身跳下……
那是他的父亲。
李绛迁跪倒在地,放声痛哭。
当他再度抬头时,眼中已无悲喜,只剩决绝。
走出石殿时,虞息心正在等候。
“你看见了什么?”他轻声问。
“真相。”李绛迁淡淡道,“也看见了未来。”
“那你打算怎么办?”
“三件事。”他一字一句道:“第一,整顿族务,清除所有潜在内奸,重建监察体系;第二,广招英才,培养新一代核心战力,不再依赖旧贵族垄断资源;第三……派人潜入布燥天、魏王府、乃至北帝玄庭内部,查明‘洞虚客’的真实身份。”
虞息心苦笑:“这些事,哪一件都不比登天容易。”
“所以我需要你。”李绛迁看着他,“我知道你当年也曾是候选守护者之一,只是在最后关头放弃了资格。但现在,我请求你重新出山,担任祖地首席供奉,辅佐我推行变革。”
虞息心怔住,良久方叹:“你果然什么都查到了。”
“我还知道,”李绛迁继续道,“你放弃资格,是因为你女儿死于一场‘意外’??实则是被当时的宗主下令灭口,因为她发现了通往九渊的秘密通道。”
虞息心双手颤抖,老泪纵横。
“她叫虞清璃,十七岁,天赋卓绝,本可成为百年来第一位女守护者。”李绛迁低声说,“她的死,不是终结,而是提醒。提醒我们,有些真相,必须由活着的人去揭开。”
虞息心终于抬起头,眼中燃起久违的火焰:“好。我答应你。但从今往后,我不再是那个明哲保身的老朽,而是李家复兴的最后一块基石。”
两人并肩走出祖地,阳光洒落肩头。
而在千里之外的布燥天深处,一间密室之中,游昭聪正端坐于蒲团之上,面前悬浮着一面黑色铜镜。镜中影像不断变换,最终定格在李绛迁踏入石殿的那一幕。
他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笑意:“终于进去了……很好。让他知道越多,就越难逃脱命运的网罗。毕竟……”
他轻轻抚摸镜面,低语如毒蛇吐信:
“他自己,就是最适合的祭品。”
与此同时,北方荒原,那支黑甲骑兵悄然调转方向,不再南下,而是向东疾驰,目标直指东海之滨的“归墟岛”??传说中连接九渊与人间的三大门户之一。
风起云涌,四方棋动。
一场跨越三百年的阴谋,正在缓缓收网。
而李绛迁站在洞华祖地最高处,望着天地辽阔,轻抚腰间青铜剑,低声说道:
“父亲,你用生命为我铺路。
这一世,换我为你讨回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