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雪夜, 天如白昼。
月光撒上庭院积雪，如湖水泛星光。
宋惟在宋娅房门中坐了小半夜，直到忽然听见屋中响动, 不一会儿身后原本漆黑一片的室内就亮起烛光。宋惟犹豫了会儿，慢慢站起身, 轻轻将房门扣响。
室内先是一片静默, 随后响起宋娅的问话声:宋惟？
是我。宋惟答。
随即室内又安静稍许，但没过多久就响起略显匆忙的脚步声。宋惟退后两步，见面上紧闭的房门被猛然打开, 屋外冷风骤然袭击门内宋娅的衣与发, 宋惟冲冷脸的宋娅笑, 下一秒手腕便被扣上微热, 整个人在猝不及防中被乍然带入温暖如春。
一枝腊梅在熏笼边幽幽与檀香气缠绵，宋惟顺从的被拉到椅子边按坐下, 手腕上温热撤离，换来一个塞到怀里的手炉。宋惟下意识将冰冷的手搭上去，静静看做完一切后盯着自己沉默不语的宋娅。
宋惟先发制人:你怎么没有睡？
宋娅眼神清明，衣冠丝毫不乱，身后床铺更是整整齐齐毫无褶皱，这一看就不曾被眷顾过。
宋娅瞥了眼宋惟，反问:你怎么还在外面？
我想守着你。宋惟笑道。
宋娅:守着我做什么？我像是缺少侍卫的人吗？又或者说, 你是在天山上得到了什么奇遇，如果的武功造诣已经胜于宫廷暗卫了？
当然不是。宋惟摇头。
宋娅没什么反应, 只是转身亲自去倒了两杯煨在火上的热茶，一杯放置一边，一杯递到宋惟手边。
宋惟赶紧接过来，茶杯外壁被热茶引得有些发烫, 但这平日烧手的温度在这快要拥有冰雕手的时候就显得恰到好处了，甚至宋惟反复摩挲着，还眯起眼自心底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宋娅一直看着她，因此看到她几根手指指骨上涨红肿胀的冻疮，将一双称得上十指纤纤的手弄得像是刚卤好的猪蹄。
宋娅想起了她那次清醒之后，暗卫与她述职时说的话。说宋惟在天山上九死一生，他们找到她的时候，她遭遇了雪崩人因为撞到东西而失去意识整个
身体都被厚厚的雪所掩盖，暗卫们将她从雪中刨出来，发现即使这样她都紧紧护着神女泪。且一苏醒就不顾阻拦私下一个人往这边回，不知几万里的路程，披星戴月、栉风沐雪，好像一刻也不会疲倦般狂奔。
以至于她在扣响学堂的门后便昏迷，吓得学堂里所有人都以为她死了。甚至是到宋娅被神女泪续上一命后，她还沉沉睡着。
想到这里，宋娅不禁问:你这个人是很喜欢挨冻吗？
雪山上也是，今夜门前也是。
哪有人喜欢挨冻的？我又不是受虐狂。宋惟吹了吹茶面，慢慢饮下一口温水后，又说:说起来，我还是挺怕冷的。
怕冷？宋娅扫了眼宋惟还未红润过来的手背皮肤，不见得吧。
我是真的怕冷。宋惟放下杯子用被烫热的手敷了敷脸，道:只不过，在一些更让我害怕的事情面前，像怕冷这种小害怕就不值一提了。
哦？那有什么是你更好怕的？
宋惟眨眨眼，毫不犹豫:你啊。
我？宋娅偏头。
宋惟补充:你的生命、你的安危、你的情绪。
放到现在，就是你为什么今夜无心睡眠？
宋娅在宋惟说话时也喝了一口茶，不过不小心喝得过急，滚烫的茶水烫伤了舌尖，她面无表情的，悄悄抿着不舒服的舌尖。然后过了一会儿，才以平淡的语气回答宋惟:睡不着而已。
然后看了眼宋惟，有什么好害怕的？难道我还会消失吗？
谁知，宋惟马上点了点头。
宋惟轻声开口，盯着怀中小暖炉，我知道你不需要我，所以会害怕，害怕一转眼你就离开了。
她声音说得很低，甚至很是悲伤。
呵。可宋娅却冷笑了声，漠然道:你可不像是这种人。
宋惟于是问:阿娅认为我是什么样的人？
宋娅无视掉她的称呼，依然冷声:自说自话、莫名其妙、厚颜无耻、唐突无礼。
哈哈。宋惟闻言笑了笑，还真是我。
不过，难道我在你心中就没一点好的地方吗？
宋娅
再次反问:难道我刚才说的都是不好的地方吗？
嗯？宋惟看宋娅。
宋娅不知为什么叹了一口气，同宋惟说:回去睡吧，我不会离开的。
我回去睡，那你呢？
我当然也是睡呢。
真的？宋惟说着，点了点自己眼睑下方，道:你现在看起来可不像是真的会睡的样子。
宋娅慢吞吞，只是现在不困而已。
宋惟继续问:为什么睡不着？没什么。
宋惟打量着宋娅神色:真没什么？
宋娅点头。
那宋惟合掌，笑盈盈:我们一起睡吧。
宋娅瞥她一眼，放肆。
宋惟:我厚颜无耻。
一个人睡会没有安全感，或许有人陪着，便不会害怕了呢？
宋娅当即:谁说我害怕了？
宋惟笑:我是说我自己。
我害怕。所以宋惟圈住宋娅手臂，凑上一张脸，笑眯眯:你能不能看在我为你舍生忘死的份上，发发慈悲，陪我睡一晚上？
宋娅看她亮晶晶的眼睛，出神了会儿，继而撇过头:就这一次。
好呢。宋惟满口答应。
宋娅想了想，严肃着脸又补充:不准脱光。
放心。宋惟点头，现在还不是做这些事的时候。
宋娅:？
算了。
多年来与人斗智斗勇的经验告诉宋娅，这话最好是不要接。
最终是宋惟得偿所愿吹灭烛台，穿着里衣将自己塞进被窝。这是宋娅还静静站在床边，于是她又坐起身，先是拍了拍旁边的床单，然后向宋娅勾勾手。
室内慢慢漆黑一片，宋惟还坐着盯着因为穿着白衣所以在黑暗中很是显眼的宋娅。宋娅不知道在想什么站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宋惟都有些耐不住想要去拉她时，她才缓缓叹出一口气，慢慢躺在宋惟旁边。
只是
没过多久，宋惟在黑暗中睁开眼睛。
阿娅。
过于急促的呼吸在寂静环境中如同响在宋惟耳边，而宋娅却沉默着没有回答。
于是宋惟慢慢
像旁边靠近，伸手抚上身边温暖□□的脊背，对方下意识绷紧脊骨，而宋惟则感受到了从衣料沁到手心的冰冷液体。
是汗。
滚开。宋娅终于说话，声音变得沙哑。
宋惟没有照做，反而是将整个身体凑上去，张开双臂将宋娅圈入怀中。宋娅本能抗拒，随后又软下来，默默将头挪到宋惟胳膊上，在黑暗中睁眼看被白雪与月光晒得发亮的窗棂。
宋惟什么也没有，用另一只手轻轻在宋娅肩膀上有规律的摩挲。
不知过了多久，好像世界上所有声音都安静下来的时候。宋娅头在宋惟手臂上蹭了蹭，再次开口:我有时候会突然迷茫。
迷茫什么？
我会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在什么地方？现在这一切，看起来太好了，好到不真实。
这一切是真的吗？你真的活着从天山下来了，也真的找到只有传说中才有的神女泪？而我也真的好了，能动了，拥有了一副健康的身体，甚至还不再丑陋？宋娅轻声问着，虽然室内只有她与宋惟两人，但很明显，她问的人不是宋惟。
是真的。宋惟温柔了声音，这些奇迹一样的事情都是真的。不要害怕，没有什么是不好的了。
我睡着之后会做梦，梦到自己还躺在那张床上，被困在自己的身体里，不管怎么痛都发不出任何声音，也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等待的死亡到底什么时候会到来。这让我感到恐惧，而更让我害怕的是我分不清，到底那是梦，还是
宋娅的声音越说越轻，竟然还微微颤抖着。
阿娅。宋惟放开手，你转过来，看看我。
宋娅转身，过于明亮的眼睛在黑暗中都能看见。
宋惟一下子翻到她身上去，两双眼睛很快四目相对。
宋娅垂眸，放缓了呼吸。
宋惟低头，循着月光吻上宋娅的唇。
不算长的一个问，甚至可以说是一触及分。
宋娅没有说话，也没有反抗。
宋惟伸手擦掉她额前沁出的冷汗，忽然轻声问:我可以吗？
宋娅哑着声音反问:可以什么？
可以告诉你，我们都活着。
宋娅抿唇，被烫伤的舌尖在发干，她好像明白了宋惟的话。
许久之后，宋娅避开宋惟目光，轻轻点头。
嗯。
但是宋惟顺势低下来的头被挡住，宋娅抓住她里衣的领子，你要告诉我，你是谁？
宋惟毫不犹豫:宋惟。
宋惟？
为宋娅而生的宋惟，永远都是。
好。宋娅扣住宋惟撑在身边的手，我许你，宋惟一生与宋娅相伴的机会。
窗外，晴雪如昼。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6-23 21:07:55~2020-06-24 18:24: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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