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只剩翠叶的海棠树下有一滩明显的血迹,护卫小哥坐在旁边树根上发呆。他并不是一个敏锐的人,比起之前离开的护卫姐姐他更是迟钝到不行, 但这并不代表他就愚笨不聪明。
像今天这样的异常,他如果发现不了就是猪。
怎么会这样。护卫小哥在树下拍拍头, 看着这滩血陷入沉思。
这滩血是属于祭火坛杀手的, 而差点给杀手造成致命一击的慕容琢。护卫小哥万分确定,如果不是自己最后转移了慕容琢注意力,慕容琢一定会那种理所当然的表情将杀手杀掉。
而比起仿佛完全记不清计划的慕容琢, 护卫小哥更无法忘却的是在慕容琢被转移注意力, 自己放走杀手时, 忽然回头看到水玉, 那一双带着锐利审视的灰色眼眸直勾勾看着自己,抛出一个无法回答的问题:为什么会感觉不可思议呢?
医仙姑娘看错了, 我没有。护卫小哥记得当时自己是这么回答的,也记得水玉转头去看慕容琢之前,那一个轻蔑而洞悉的笑容。
这一刻,护卫小哥可以肯定,护卫姐姐的猜测是对的,这个朝夕相处快一个月的医仙,很有问题。
她就像一块正在慢慢融化的冰雕雪莲, 谁也不知道在看似透明脆弱的表面下到底隐藏着什么。
该怎么办呢?
护卫小哥看向院子里唯一亮着昏黄灯笼的房间,在这里尚能看到映在纱窗上相依偎的人影, 一动一静,动的是水玉,而那个静立的才是慕容琢。
于是一个想法油然而生,无论如何, 先带慕容琢离开。
在这个时候,他突然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声音,就在墙根后面。
护卫毫不犹豫的跳上墙头,月光幽微,他站在墙头,俯视到一个默默诵经的光头和尚。
你是何人?为何在此?护卫当即拔刀。
光头和尚慢慢站起身,向护卫立掌行礼,说:贫僧为救施主性命而来。
?
此处有妖孽。
风从未闭合的窗吹得烛火摇晃,细微禅音在室内荡开一层诡异的静谧,而与之响应和的,是青纱帐中一声声甜
腻的欢好。
窗外明月清光,白衣袈裟拨动念头,不住诵经湮灭周围风声虫鸣。屋中被翻红浪,碧玉在雪肌游走不时寻觅红梅,鬓云交渡足相缠。仿佛一扇窗生生隔出天上红尘,是一场少有人知的无声斗法。
慕容琢使水玉侧身枕入臂弯,在餍足中眯眼问:为什么感觉今晚玉儿格外热情?
因为今夜是个好时候。水玉答,轻轻伸出一指指向窗外,缓缓:你看今晚月色清净如水,想来院中定有花开。虽然算不上花好月圆,却也应当是良辰美景。既然是良辰美景,你我又情人相伴,不合该共赴**吗?
玉儿说得对。慕容琢用嘴唇在水玉肩上蹭了蹭,幽幽莲香在鼻尖缠绵,她的神色从未褪去迷醉,笑着吐出未说完的话,也不对。
怎么不对?
不是今夜才是良辰美景,是只要有玉儿相伴,与我而言夜夜都是良辰,夜夜都在赏美景。
水玉闻言卷起一缕慕容琢头发,眸中情波摇晃,问:当真?
当真。慕容琢坚定不移的点头。
聒噪的诵经声让水玉下意识摸了下耳垂,又问: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没有啊。
可我听到了。水玉转眸,目光自窗外看远。
慕容琢问:什么声音?
山雨欲来的风声。
风声?今夜夜色看起来不像是要下雨的样子。莫非明日会下雨?
今夜不会下雨,明天也不会下雨。水玉收回目光,可是明日我需去祭拜一位故人。
慕容琢下意识:我随你同去。
不。水玉摇头,你在家里等着回来便可。
但你又要答应我一件事呢。
只要你说,我都答应。慕容琢毫不犹豫。
真听话。水玉不禁轻笑,点了点慕容琢嘴唇,希望你明天也这么听话。
明日我走之后,无论发生任何事情,等我回来。
慕容琢顺势亲吻葱白指尖,何须你说?就算是洪水滔天、山摇地动,我都在家里等你。
我相信你。水玉莞尔,忽然开始另一个话题
,长夜漫漫,不如我给你讲几个故事吧。
你说。
水玉于是披衣起身,下床去将一盏红色灯罩盖上烛台,放到了床边桌台上。慕容琢看过去,看到白墙上投射出灯罩的蝶恋花花纹。
她恍惚间觉得这灯映白墙的画面有些似曾相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相似,于是近乎本能的在脑海中呼喊了句什么,然后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让她感到头昏脑涨,下意识用拳头砸了下脑袋。
怎么了?水玉用手触摸慕容琢被自己砸过的额头,以担忧的目光轻声问。慕容琢反拉住水玉手腕,在混沌中摇头,没什么,只是感觉自己好像忘了什么。
没关系。水玉俯身亲吻慕容琢额头那一块,温柔声音如水波漾开,很快,你就会想起所有的事情。
而慕容琢似乎真的有被安慰到,眼中迷茫与混沌都随着水玉声音慢慢归于沉寂。
现在,我来给你讲故事。
就讲兰若寺。
夜冗长,女子丝丝柔柔的在满床春色中说着灵异志怪、儿女情长,而一院之隔的地方,风雨大作,响着尽数被大雨浇透的倔强梵唱。
一直到一支蜡烛烧进,水玉才停下声音,静静看着靠在自己肩膀上昏昏欲睡的慕容琢。
慕容琢整个人都昏昏沉沉,颇为艰难的撑起一点眼皮,虚着声音问:怎么不继续说呢?
都说完了。
你说得这些故事我都听过。慕容琢强撑着困意说话,像早前水玉体弱时一样断断续续,不过怎么都是些人妖殊途人鬼殊途动不动就是劳燕双飞,我不太喜欢。
水玉抚过她冰冷额头,将她往怀中又挪一分,看着院外雨幕轻声:难道不应该殊途吗?
不应该
慕容琢好不容易撑起的眼皮又扒拉下去,还呢喃:就像我,喜欢你。管你是鬼是妖,只要是你我都喜欢。
你要是仙,我就我就
你就什么?
过了很久很久,水玉都以为她睡沉了,才又听到她喃喃自语。
就邀你到红尘一游
总之,我喜欢的是你不是身份,和其他。
胡说八道。水玉轻轻将说完就完全睡死的慕容琢放到床上,在拉上被子后又静静看了慕容琢一会儿。待明月被乌云遮蔽,室内光芒完全被黑暗吞噬,完全隐匿在黑暗中的水玉才幽幽一声叹,开口:你只是爱这张脸罢了。
明年花更好,何惜旧年红?
窗边一只蝴蝶飞入蛛网,翩翩斑斓翅膀迅速被粘连缠缚,水玉看到蝴蝶在蛛网上的挣扎,也看到了一边阴暗处悄然靠近的巨大蜘蛛。
会怎么样呢?水玉将在黑暗中亮起的金色眼眸转向蝴蝶方向,缓缓站起身走过去。
可是还没等她伸出手,蝴蝶从眼前翩飞出一个完美弧度,金色亮片在黑暗中一闪而逝。而水玉的面前,只剩还守候在黑暗中疲倦的蜘蛛,与随风摇晃的破网。
也罢。水玉拂袖,窗边蜘蝶幻象散去,最终回头看了眼睡得恬静的慕容琢,一把打开房门走入夜风中。
墙外,在护卫焦急的等待着,和尚脸上风雨不侵的平静越来越不稳。
雨势打得快要将人皮肤刮落,护卫不停抹掉挂在鬓发睫毛上的雨水,原本就恐慌的心神随着迅猛雨势更加忐忑。
于是忍不住催促,大师,你怎么样,你到底
说话间,忽然一声惊雷炸到耳边。护卫本能在惊吓中吞掉余下的话,然后在下一秒看到被闪电照得发光的白衣和尚停止诵经,吐出一口鲜血,整个人保持着盘腿坐姿向旁边栽倒。
大师!护卫赶紧冲过去。
几乎是和白衣和尚倒地的同一时刻,暴雨忽止,乌云散开。眨眼间空中仍是明月如钩,群星璀璨,好一个清辉明月夜。
不过如此。柔柔的声音仿佛风拂细柳,但此时突然响起就只会让人害怕。
护卫下意识将昏迷的和尚挡在身后,向突然出现的水玉拔出腰刀。
说,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你认为呢?水玉反问,习惯性的转了转手腕,才想起将红伞留给了慕容琢。她扫了眼护卫身后的和尚,淡淡道:把刀放下吧,你
不是我的对手,我也没有害人之心。
把他扔在这里,你随我来。
护卫不动,充满防备:你要引我去哪儿?
去找你的同僚。
你把红衣怎么了?
水玉轻笑:原来她叫红衣。
也没有怎么样,只是让她做了一场梦。
棋终烂柯,黄粱梦醒,都到时候了。你自己去吧,她就在城郊珈蓝庙中。
护卫还是不动,望向院中,很警惕:你是要调虎离山!
调虎离山?水玉笑容轻蔑,慢慢看了护卫一眼,调虎离山的前提,是你需是一只引人忌惮的虎,而不是软脚猫。
这一刻,护卫是想打人的,但是想了想这一波必然打不过。于是又想了想,转身朝破庙奔去。
而后,水玉不再看地上的和尚一眼,哼着一支小曲儿摇晃着走向另一条路。
‘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须惜少年时。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作者有话要说:滋儿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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