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相生相克, 如五行金木、阴阳水火,又比如,倦还峰的师徒俩。
江谶言最近发现, 小徒弟总是躲着自己。虽然小徒弟平日也是酷酷的神龙见首不见尾,但是这几天格外踪影难觅, 几乎是清晨开门就跑, 最多是晌午时分闪现一次,之后再出现又是大半夜后将房门一关。
这让江谶言觉得很愁,毕竟如果没有徒弟可以玩耍, 那么整个九玄宗就只剩一些看似脱离世俗实际与凡尘无异的鸡毛蒜皮。所以在这种情况持续了小半月之后, 江谶言便领悟, 现在的当务之急根本不是和糟老头子围绕着破门派勾心斗角, 而是赶紧找小徒弟谈一谈,随便再逗一逗、抱一抱, 治愈一下这段时间压抑的心情。
她找了很多地方,清风竹林、喧嚣花海、有无数弟子比武论道的广场、白鹤环绕的老松下、袅袅檀香环绕着藏书阁桌案、桃花林中落英满道、还有云海林立石碑一轮虹光、飞雁翅膀沾染瀑布飞沫、雷云之下剑冢静待万千兵械。在九玄宗这个古老宗门中有许多堪称奇绝的地方,江谶言踏云一一走过,却并未在其中寻觅到小徒弟黑白身影。甚至,她还去了山下街市,一眼统扫往来红尘客。
江谶言寻找着,其实整个过程都悠闲不急迫, 就像是一个难度不太高的解密游戏,已经知道结果, 只是需要一步步解锁过程。无论在哪里,小徒弟总还在那里。
在一轮圆月降临时,江谶言终于找到了小徒弟。
她在思过崖,一个只有悬崖峭壁与四面山岩训诫的地方, 暗而无声,风不往云不住,唯有一轮无拘无束的圆月悬挂上方,散落森森光芒。枯蝉就坐在最高山岩最陡峭的那一块岩石上,姿势挺帅,明明沐浴着光芒,从江谶言的角度看过去却是盛光之下,唯一阴影。
师父?几乎是江谶言刚到,枯蝉就发现了她。
江谶言向她点头,从云中跳下来坐到同一块礁石下。借着明月光,江谶言看清了枯蝉手中的东西,是一块雕琢中的灵石,已经初见雏形。
在做什么?江谶言直接问。
枯蝉也不隐瞒,
给你雕一把匕首。
江谶言惊讶:给我?
嗯,给你。枯蝉将灵石递给江谶言,的确是雕成一个刀柄。用料的石头十分罕有,一般工具与法术都弄不开,江谶言看到枯蝉将模型上的玄晶陨石拆了下来,在极其暴殄天物的用两个灵物互相消耗,估计等这匕首磨出来,这颗陨石差不多也死于非命。
但这是要送给自己的东西啊!只要一想到这个,就哪里还管什么浪费与不浪费。
江谶言将灵石递还枯蝉,止不住笑,浓情柔声问:送师父匕首做什么啊?
枯蝉开始没说话,比月光更明亮的金灿眼眸中朗印江谶言白色身影。她不知是想起了什么,或是其他因果,忽然微不明显的一痉挛,本能将拿着灵石的手按在胸口。然后微妙的悸动蔓延到手上,江谶言只看到她瞳孔逐渐放大,然后整个手肘都颤抖起来。
怎么了?江谶言一把按住枯蝉的手,死盯着她脸上的神色。
她害怕类似于洛桑儿的事情发生,幸好枯蝉的脸上只有茫然诧异,而无疼痛。
我枯蝉开口,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便干脆反抓住江谶言的手,然后一下子扯过去放到自己胸口。
江谶言:!!!
!!?
软软的触感让人心猿意马,江谶言自然震惊。但是很快另一种意料之外,让她更惊讶。
为什么会这样?
枯蝉定定看自己胸口,似哭似笑,学着江谶言的话反问:怎么会这样?
001:‘目标人物好感插件修复中,当前进程5%。’
那是一点点,自肌肤之下苏醒的生命。
它是,心跳吗?枯蝉问,两只手都按在江谶言放在心口的手掌上。
这好像是猎奇的,不思议的,又好像是有缘由的,理所当然的。
盛光之下,悬崖之上,夜风不往阴云不住,世间所有声音在这个地方且焉止息。能摇动的只有江谶言的飘带,与随行动招摇的发与袖摆。两双眼相望,行为暧昧紧靠,感受着同一段细微的律动。
明明是细小的声音,却越来越响,绵延、燥热
枯蝉金色眼眸闪
动,启口欲言。
然而说出口的却是:这把匕首我尽快弄好的。
为什么要送我匕首?江谶言故意将上半身向前送,手指弯曲,以葱茏笑意问: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会有用的。小徒弟这样说着,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激动之余的动作过于冒犯,于是又一下错开。
感觉气氛微妙,又干巴巴的问:师父怎么到这里来了。
来找你啊。江谶言答,保持着之前的姿势,只是将手撑在石头上。
找我做什么?
江谶言:当然是你想你啊。
世人都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按照这种说法,这段时间你躲躲藏藏,我们师徒又错过了多少春秋?如隔三秋是情人间的说法吧。枯蝉不禁道。
江谶言乐得一笑,你还知道情人之间?
我为何不知道?从前五师叔与六师叔便是情人。
况且你我皆为修道之人,就算百载时光也是晃眼,不过几天而已,何必在意?小天才抬高下巴,月下抱剑,当是一派不服来战的高手气场。
江谶言却起身两指敲上小徒弟额头,道:人还未到百岁,就妄言百年,口气不小。
枯蝉冷不丁被袭击,很气闷。
你这双眼睛怎么又金了?江谶言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
不知道。小徒弟吐出三个字,又一屁股坐下,一只腿搭在悬崖边摇摇晃晃,好几天了,消不掉,也没有影响心绪。
又向江谶言:你不是喜欢我眼睛这个颜色吗?
你怎么知道为师喜欢这个颜色?江谶言挑眉。
因为你总爱看。小姑娘晃着腿,完全不去想自己所言的意味。
江谶言侧身向她垂首,笑问:徒儿,你有没有听人说过一句话?
什么?
江谶言笑眯眯: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我没有看你,是你目光投过来是太灼热,我想忽略都难。枯蝉瞥了眼江谶言,说话时有点咬牙。
那你猜猜,为师为什么看你眼光炽热?
枯蝉皱眉,本能答:我怎么知
道?
没关系。江谶言手指轻轻点在白发发顶,月下笑容越显狡黠,师父告诉你原因。
站座的关系让枯蝉仰头看江谶言,清亮月光将金灿酿成温柔的琥珀色,其中璀璨水光似如前万年被凝固的时光。
这双眼,空无曾经见过无数次。
江谶言伸手盖住一只发烫的眼睛,抱臂屈身笑问:你刚才说你知情人,那你告诉为师何谓情人?
相爱之人啊。
何谓相爱?
枯蝉略微思索:眼见之时,心念已通。随身相隔,魂梦相与。
说得对。江谶言点头,枯蝉的回答让她眼中的胜券在握更胜一分。又问:既然你知道何为相爱,那你又知不知道,怎样两个人才有资格成为相爱之人?
何需论何人?枯蝉果断反问,说:无论正邪善恶、尊卑穷富,但凡是人,皆有与人相爱的资格。
情,本就视众生为一等。
如此,江谶言便更加稳操胜券,徒弟这些年虽然惨确实真的一点也没有长歪。
猎手收网,狡狐布下所有陷阱,已经潜伏草丛等待最后一击。
高见。江谶言甚至拍手鼓掌。
既然都什么都知道,那师父最后再问你几个问题。
一。
师徒,可否成为相爱之人?
枯蝉直起腰,怀疑自己是不是多想多听了一重意思。
伸出的手指从一根变成两个。
二。
枯蝉。这一次江谶言弯腰,小声说在枯蝉耳边:见之望又见,不见盼相见,可算是情?
枯蝉迟疑:当然
三。
江谶言语气渐重,你可还会为他人心跳?可还为送他人护心鳞?
这!枯蝉一下子站起来,险些撞到江谶言的头,她本欲离开却被江谶言眼疾手快抓住手腕,于是百般诧异:为什么这么问?
月下花前,当然要问。
此处悬崖峭壁,草木不生,哪里来的花?
江谶言笑,向枯蝉眨眼,不是有你吗?
所以,到底会不会?江谶言分不清自己是循循善诱还是咄咄逼人。
枯蝉第一次觉得自
己经历浅薄,几乎是整个人都手足无措起来。
我这你!
答不出来?眼看猎物将近,江谶言迫不及待:那你答另外一个问题,这算不算情?
你我,是否可为相爱之人?
她一步一步,答案似乎呼之欲出。
枯蝉也目光闪烁,整个人红透,琥珀色眼眸潋滟欲开。
或许
好师侄,原来你躲在这里,可叫师叔好找。别与人废话了,快来与我酣战!正是这关键时刻,一道充满喜悦的声音随剑气西来。
原来犹犹豫豫、不知所措的枯蝉因这一声眼前一亮。
有人找我打架!
站住!江谶言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然而小徒弟那里是懵懵懂懂的食草动物,一个没拉住就火窜出去,纵剑三万里。
江谶言眼睁睁看着,只听到一句尾音差点消散的话。
师父,我定会早些将匕首雕好。
现在谁还关心匕首?江谶言深吸一口气,想着那个落荒而逃的背影,自觉又好气又好笑。
罢了罢了,种子已经埋在沃土,迟早树木参天。
只是
江谶言望着那边眯起眼,很快就猜到了那一道声音的主人。
二师兄,你等着。
作者有话要说:咕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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