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锦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破口大骂:“你做什么?他可是鬼面将军的副将!”
“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姓倪的都要赶尽杀绝了,你还担心杀他一个副将不好交代?”宋邈难以置信地望着程锦。
程锦这才发现,他们从范阳带来的数千精兵已经倒了将近一半。
“老子跟你们拼了!”程锦大喝一声,持刀冲进混战之中,逢人便砍,俨然已经杀红了眼。
慌乱之中,宋邈躲到一处路边小摊的桌子的底下,扯了张草席子将自己挡得严严实实,只是运气实在是不怎么样,刚整理完毕,便见一个身上中了剑的陇右军一路倒退着撞了过来,正倒在自己面前。
“救……救我……”那士兵的嘴一张一合,冲着宋邈从嗓子里挤出几个字来。
宋邈先是本能往后退了退,突然想到什么,壮着胆子将那士兵拉到里面,飞速问道:“你们为什么又杀了回来,你告诉我!你告诉我,我就救你!”
“因为……因为报信……”
“报信?给谁报信?报什么信?”宋邈猛烈地摇晃着那士兵,后者早已耷拉着脑袋,没了气息。
宋邈将那士兵的话在脑子里嚼了嚼,报信?他与程锦从未指使什么人出去给谁报信……无意中似是察觉有什么人在望着自己,宋邈猛地抬头,正瞧见街边一座茶馆二楼的窗户后面一张面孔一闪而过,范阳军的服饰,却明显不属于范阳军的面孔。
“内奸,有内奸……”宋邈喃喃地自言自语了两句,正要去唤程锦,却见三五名陇右军正将程锦逼到一个狭小的角落,纵使他身经百战,此时也已经是走投无路,只有束手就擒的份了。
然而程将军毕竟是程将军,只有战死,绝无投降。
程锦双目圆睁,运了口气,大喝一声,正要提起手中跟了自己数十年的宝刀,突觉胸口一凉,几把闪着寒光的枪头同时插了进来。
“程——”宋邈下意识要喊出口的话便生生咽了回去,连滚带爬地借着杂物的遮挡,一路贴着墙根漫无目的地疯狂向前爬去。
许是上天眷顾,闷头爬了不知多久,直到耳边打打杀杀的声音越来越小,预想中的枪头也没有扎在自己身上,正巧前面便是一个拐角,宋邈忙躲了过去,大着胆子回头望了一眼,绝望的情绪便蔓延至了全身——数千范阳军,几乎已经全军覆没,当然,陇右军的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除了首领岑副将,也折损了超过一半,街上尸横遍野,到处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惨不忍睹。
这下别说飞黄腾达,怕是连范阳也回不去了!宋邈一时悲从中来,咬了咬牙,撑着地面站起身来,正转身准备先找个地方躲起来,身后却不知何时多出两个人,而其中一个的面孔有些眼熟,正是方才坐在茶楼的那个!
“宋大人匆匆忙忙的,这是要去哪儿?”那二人对视一眼,戏谑地道。
“你们……你们不是范阳军?”
“范阳军……哈哈……”那二人不约而同大笑了几声,“请吧宋大人,我们谢大人可是等了大人多时了!”
“你们是谢文渊的人!”宋邈狼狈地后退了几步,“奸细,奸细……”
那二人却懒得与他废话,一个手刀将他砍晕,丢在马上,悄无声息地从另一个方向出了城,一路向凉州东北方向的桃源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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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下的军队返回凉州城的时候,倪钦已经将凉州城内的状况摸了个七七八八,看到七零八落的残兵,与马上岑副将的尸体,脸色白了白。
安禄山还真是下血本,此次来凉州不好大张旗鼓,引人注目,便在质量上做文章,怕是将范阳军中的精锐都调过来了!若不是仗着地理上的优势,与在数量上的绝对碾压,此时全军覆没的怕就是陇右军了。
“全军听令,此次范阳军与河西军狼狈为奸,杀我兄弟,占我河山,此仇不报,不仅有负我陇右军的名声,更有负于哥舒大人的悉心栽培!”
倪钦翻身上了马,举起军旗晃了晃.
“此时凉州城内只有无辜百姓,尽量不要惊扰,河西军此时多半就盘踞在古水县的行营驻地,将士们,都打起精神来,打他个措手不及!”
“杀!杀!杀!”
震耳欲聋的高呼声响彻整个凉州城的上空,在最短的时间内集结完毕,整装待发。
即便快马加鞭,陇右军抵达古水县的时候,天色还是彻底暗了下来。
行营寨里亮着星星点点的灯火,在暗夜里忽明忽暗,像一座指路标,引着陇右军一路前行,远处的密林笼罩在黑夜中,像一头张牙舞爪的怪兽,无名小河依然在静静地流淌着,缓缓为石羊河注入新鲜的血液,昼夜不息。
大军压在密林边缘,倪钦命大家原地稍作休息,自己则登上一处高低远眺着行营寨中的灯火。
“将军,这里只是行营寨,边防军家眷们的居所,西、南两个方向都驻了军队,往西需要走上十多里,往南则绕过这片密林便是了。”另一名副将左暄上前一步道,“不过,无论哪一边,都需要至少走上一两个时辰,弟兄们本就赶了两日路,都有些疲了,更何况我们无法确定河西军具体的位置,所以……是否在此休整一个晚上?”
“绕过密林……”倪钦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密林,“不能穿过去?”
左暄摇了摇头:“穿过去确实要近上不少,不过方才弟兄们到附近查看了一番,密林本是作天然屏障之用,平时鲜有人经过,里面遮天蔽日,杂草丛生,又正值夏季,毒虫横行,实在是不宜行军。”
倪钦深以为然,想了想,道:“这样,你先派几个机灵些的兵快马加鞭分别往西、南过去探一探虚实,其他人先原地生火做饭,再视情况决定是否在此过夜。”
左暄领命,亲自带了几人分头向驻军的方向去了。
火头军借着灌木丛的遮挡,抓紧时间收集柴火,架起炉灶,就地从河中取了水,开始生火做起饭来。
一万多人的饭本就工程量巨大,又担心动静大了引起行营寨中边防军家眷的注意,几十个回头军尽量将动作放到最快,依然大半个时辰过去,还没有一碗像样的汤能端上来,将士们赶了这么久的路,中间又与范阳军大战了一场,早就饥肠辘辘,有些等不及的,已经沿着密林兜兜转转,看能不能寻些可以充饥的野果子吃。
这一找,还真有些意外发现,密林中靠近水源的地方长了些野生的梨树,虽然还没到收获的季节,却也熟了七八成,行军之人自是不那么讲究的,纷纷摘了,也不擦洗,便大快朵颐了起来,虽然还有些酸涩,倒也解渴得很,接连几个下肚,倒也不像方才那样饿得心里发慌了。
一个十分有眼力见的亲卫好不容易抢了几个,包在衣服里,一路小跑着回到倪钦身边:“将军,要不要先垫一点肚子?”
“哪里来的梨子?”倪钦将梨子拿在手里掂了掂。
那亲卫一直方才的方向,玩笑道:“那边有一大片野生的梨树,幸亏还没熟透,否则怕是连这几个都抢不到了。”
倪钦笑了笑,拿着梨子咬了一口,果然,甜中带涩,却勉强还算爽口,见又有两个小卒一边往这边走,一边为了两个梨子争执不休,正巧,火头军那边已经先送来了几沓胡饼与一锅米粥,便将余下的几个抛了过去,先与几个将官一道用起晚饭来。
用完晚饭过后没多久,左暄已经先一步返了回来,顾不上吃饭,急吼吼地翻身下马,对倪钦道:“将军,西边的驻地只有平日里驻守的河西军,并没有谢文渊的影子,近日也没有大批量的军队调进来,如果谢文渊确实率兵来了古水县的话,多半是在南边的驻地了。”
倪钦若有所思地望了望南边,不知为何,心里隐隐生出些不安来。
“罢了,先吃饭,耐心等一等吧。”
左暄饭吃到一半,往南去的几个骑兵也返了回来。
“怎么样?”倪钦忙迎了上去,“驻地是什么情况?”
那骑兵喘着粗气:“与往常无异,没有天玄军,也没有谢大人,只有常年驻守河西边界的边防军。”
像是一盆凉水从头浇到脚,倪钦愣怔着顿了半晌,突然磨了磨牙:“奶奶的,咱们被谢文渊那王八蛋设了个连环计!”
先是一出空城计将他们引出凉州,又来了个调虎离山将他们一路带到这古水县,怕是连范阳军中那个出去报信被抓的小卒也是他们唱了一出反间计安插的奸细,就是为了隔岸观火,坐收渔翁之利!
可是,将他们引到古水县,又有什么用意呢?
“全军听令——”一旦起了疑心,倪钦整个人都戒备了起来,“都给本将军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随时注意周围的动静!”
话音刚落,周围边传来几声似有若无的呻吟声。
“什么声音?”倪钦往里面走了几步,只见几个将士双手捧着肚子,面色痛苦地蹲了下去。
紧接着,四周“哎哟哎呦”的呻吟声越来越多,更多的人甚至抱着肚子在地上打起了滚,有些则忍不住提着裤子一路逃窜进密林,解开腰带便发泄起来。
倪钦正与左暄面面相觑,突然腹中一阵翻滚,也隐隐作痛起来。
察觉出倪钦的异样,左暄有些慌神:“将军,这是怎么了?”
倪钦撑着树干,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至于失了体面。
“随军大夫,随军大夫在哪里?”左暄扬声喊了几句,没过多久,一名满头大汗的军医一路小跑着过来。
“快看看将军,这是怎么回事?”
那军医一边将手搭在倪钦腕上,一边锁着眉头道:“邪寒侵体,方才瞧了几个腹痛得厉害的将士,皆是同样的症状,怕是入口的东西出了问题。”
此时方才那阵剧痛过去,倪钦面色缓和了些,望了望那些捂着肚子呜哇乱叫的将士,想了想军医的话,又看了看神色如常的左暄与几个从南边回来、同样毫无一样的骑兵,几乎一瞬间便想到了那些没有熟透的梨子。
“梨子,去看看那梨子……”
“梨子?”许是职业习惯,军医想来不会乱吃东西,尤其是野外的东西,自然是没沾染方才那些梨子的,可行军打仗多年,也没见吃野外的果子会吃出如此严重的问题来的。
心下想着,那军医随手捡了被大家胡乱丢弃的梨核,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就是普通半熟梨子的味道,梨子虽寒,却也没有如此强的功效,又用银针验了,同样没发现什么异常。
这就奇怪了,那军医不死心,又跑了一段距离,好不容易在树上寻到一个被遗留下来的梨子,又闻了闻,倒在表皮上闻到了些不属于梨子的特殊气味。
见那军医神色有异,左暄扶着倪钦坐下,凑上前去:“怎么,确实是这梨子的问题?”
“不确定,”那军医摇了摇头,“这味道,有些像番泻叶,可番泻叶与梨子虽同属于性寒的东西,却是八竿子打不着,一个长在树上,一个生在土里,怎么会凑到一起去?”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怎么能凑到一起去,自然是有人想叫他们凑到一起去!
倪钦猛地一拍大腿,小腹又是一阵抽疼,实在忍不住,也跑到密林中痛痛快快地泄了一回,方才一瘸一拐地回来。
“这……可是有解?”
军医摇了摇头:“既不是毒,自然是无特效药,况且在这荒郊野岭,便是有缓解的法子,也是寻不到足量的草药啊!”
倪钦捧着肚子,望着满地哼哼唧唧的将士们,一时怒从心头起,一拳砸在一旁的树干上,肚子疼得又是一阵哆嗦。
“需要什么药?”
“硬熬过去,怕是要熬上一夜,严重的再加上明日一个白天,便是熬过去了,也是元气大伤,若是能有些生姜、柴胡之类的熬汤驱寒,应是会快一些。”
“能快多少?”
“这个……也快不了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