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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一出好戏(2)

    一边说着,凌兆手脚利索地给她上了药,重新包扎了伤口,又将一封信塞进她手里:“离开以后再看,不把凉州城安排妥当,傅大人与琳琅姑娘怎么会安心离开?而司音姑娘自然也在安排的范畴之内,他们二人会一路护送你们到长安,后会有期了,司音姑娘。”

    司音这才发现凌兆身后还有两个人,多半是天玄军的精锐了。

    “凌将军——”司音欲言又止。

    “好了,什么都不必说了,凉州怕是接下来一段时间都不得安生了,快走吧。”凌兆说着,翻身上了马,挥了挥手,便冲进茫茫的夜色之中。

    马车再次启程,司音打开了那封没有署名,也没有封口的信,是顾琳琅的字迹。

    “司音,我们走后,范阳安大人与陇右哥舒大人一定会有所动作,陇右的情况不在我的掌握之中,可安大人若派人来河西,便一定绕不开你,这样说你许是会不舒服,可是,一旦涉及至亲,我实在无法确保你的选择。

    谢天谢地,你读到了这封信,我赌赢了,尽管我此时此刻仍在埋怨你为何从一开始便一个人抗下所有的事,而不是第一时间寻求谢副使与郭刺史的帮助,我早就说过,哪怕有一日你将刀子扎在了我心上,我也一定会把你择干净再去世,因为我知道,你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

    这些年我们同生共死,早已血脉相连,天玄军会将你安全送回长安,凉州这边会尽力拖上三五日,待安大人暂时放松警惕,傅大人在长安的心腹会趁机将你和你的家人尽数送出长安,走得越远越好,司音,山高水长,我们有缘再见了。”

    司音手掌覆在眼睛上,却挡不住如泉涌般的眼泪滑下来,将信纸打得湿透。

    “阿音……”司晨想去安慰,却又不知从何安慰起。

    “大哥,我没事,”司音胡乱抹了把眼泪,将那信小心地折好,收起来,轻轻靠在司晨肩上,“大哥,我们终于可以回家了。”

    ******

    凉州。

    宋邈与两个属下焦急地整整等了一夜,没有等到谢文渊与天玄军出来,但同样也没有等到刺史府的下人挂起丧幡。

    “到底是死了还是没死?”宋邈急得原地打了几个转,开始对司音的话有些怀疑了,对随侍道,“你去后门看看。”

    没过多久,随侍从后门绕了回来:“大人,后门车进车出的,像是在运什么东西。”

    “哦,你可看清楚了,是什么东西?”

    “看不出来,不过有一车离得近了感觉凉飕飕的,像是……冰!”

    “冰?”宋邈面露喜色,眼下还没热到需要用冰的程度,这个时候急着运冰,只可能是为了存储尸体,“看来确实是死了,谢文渊,只能算你倒霉了,谁叫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行……去,通知候程副将,进城,搜府!”

    没过多久,一队训练有素的军队在范阳军副将程锦的率领下浩浩荡荡进了城,旁若无人地一路杀到了刺史府。

    却发现刺史府被凌兆堵了个严丝合缝,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你就是凌兆?”程锦将凌兆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安大人接到密报,河西节度副使谢文渊趁傅大人不在河西,杀害凉州刺史郭从仪,意图谋反,证据确凿,你若一时受人蒙蔽,及时表明立场,还不算晚,更不是什么杀头的罪过……”

    “呸!”凌兆本抱着手臂,目不斜视地望着远处,闻言只啐了一口,视线自始至终连在程锦身上停留片刻都不曾。

    “凌兆,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宋邈闪身出来,怒喝道。

    凌兆视线在他身上打了个转儿:“你又是哪里来的走狗?”

    “你——”宋邈恼羞成怒地对程锦道,“程将军,谢文渊放任手下如此无礼,很有可能郭刺史的家眷都已经被控制了,我们——”

    程锦做了个手势,制止宋邈继续说下去,来前安大人特意交代了,要见机行事,毕竟不是自己的地盘,总归底气不足。

    正僵持着,赵麟突然从里面走了出来:“程将军,宋大人,我们谢大人有请。”

    程锦与宋邈面面相觑,却谁也不敢挪步子,谁知这一进去,还能不能出得来了!

    似是猜出二人心中所想,赵麟清了清嗓子,对凌兆道:“凌将军,谢大人有令,将天玄军尽数撤出从刺史府。”

    “什么?”凌兆一脸的不可思议,“谢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凌将军是军人,服从命令乃是天职,傅大人走后,旌节都在谢大人手中,也就是说,如今的河西,谢大人说了算。”

    凌兆一双拳头攥得“咔咔”作响,却也知赵麟说的都是实话,只得赤着一双眼睛将天玄军撤了出去,却也不走远,只列队在刺史府外,与范阳军各据一边,大眼瞪小眼起来。

    宋邈与程锦虽仍是难以彻底放下心来,可如今里面是个什么情况实在摸不准,不好轻举妄动,只得硬着头皮跟在赵麟身后进了刺史府。

    谁知外面看起来一切如常,刺史府内却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郭从仪所住的主院挂起了丧幡,灯笼蒙了白纸,就连令堂都已经搭建完毕,镇了冰的棺材就摆在正当中,郭从仪的夫人子女都披麻戴孝地跪在灵堂内,一边小声抽泣着,一边往面前的火盆子里续着纸钱。

    院子里摆了一张太师椅,谢文渊正坐在里面闭目养神,听到脚步声,不紧不慢地睁开了眼,却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谢文渊!”宋邈壮着胆子道,“你好大的胆子,竟趁傅大人不在,凉州空虚,便意图谋反,该当何罪?”

    “谋反?”谢文渊轻笑一声,缓缓站了起来,双手背在身后,踱到宋邈与程锦面前,再开口,却险些令二人惊掉了下巴,“那又如何?”

    宋邈与程锦对视一眼——怎么跟预想的不一样?这个时候的谢文渊难道不是该恼羞成怒,大发雷霆?如此一来,候在门外的范阳先遣军与仍隐藏在城外的主力军便可以顺理成章地一举将其拿下了。

    可眼下谢文渊竟大大方方地承认了,反而摸不清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时不敢轻举妄动了。

    “不瞒二位,谢某早就看他傅璟宁不顺眼了,年轻后生,毛都没长齐,不就是靠着个身世显赫的舅舅!”谢文渊命贴身的侍卫给宋邈与程锦也搬了两张椅子,见二人仍是一副十分戒备的模样,挥了挥手,喝退了左右侍从,继续道,“不过谢某自己有几斤几两,这心里可是明镜儿似的,河西这么大个摊子,只靠着一双旌节怎么接得下?更何况还有陇右那边随时在盯着!也是有心无力,如今宋大人处心积虑设了这么个局,倒像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般,歪打正着了!”

    宋邈与程锦对视一眼,丝毫没有被人戳破的尴尬:“既然谢大人心里都清楚,那倒省了不少麻烦——”

    “且慢,”谢文渊笑道,“谢某还没表明自己的立场,宋大人何必如此心急呢?”

    程锦此时倒有些回过味来了;“谢大人的意思是?”

    “不知二位大人可是听说过‘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典故?如今边防军中,范阳军独树一帜,可毕竟强龙难压地头蛇,真起了冲突,孰胜孰负尚难以下定论,但毋庸置疑一定会两败俱伤,而到那时——”

    谢文渊端起手边的茶盏品了起来,故意留了后面的话不说,宋邈与程锦却不约而同想到了一处,哥舒翰与傅璟宁早就生了嫌隙,怕是一心想着将河西重新收回囊中,是以到那时,坐收渔利的,便是邻着河西的陇右军。

    见火候差不多了,谢文渊继续道:“二位大人都是聪明人,合则两利、斗则俱伤的形势,何必要便宜了旁人?”

    程锦正欲开口,却被宋邈按住了手臂:“那谢大人在其中又为谁辛苦为谁忙呢?”

    “问得好!”谢文渊放下手中的茶盏,“傅璟宁青年才俊,有他在上面,谢某怕是永无出头之日,而只要安大人肯将这河西节度使的位置拿给谢某,从此整个河西,便唯安大人马首是瞻。”

    “哈,哈哈……”宋邈顿时眉开眼笑起来,“难得谢大人如此审时度势,比门口那个凌将军可聪明多了!早就听闻天玄军对傅璟宁忠心耿耿,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

    “对了,宋大人这话倒提醒了谢某,赵司马——”

    赵麟闻声上前:“谢大人有何吩咐?”

    “自傅大人走后,凌将军夜里睡觉都睁着一只眼睛,实在是辛苦,即刻传本官的命令,天玄军尽数撤至城外,将本官驻扎在桃源县的五千亲兵调凉州城。”谢文渊说着,又叫赵麟附耳过来,不知低声吩咐了几句什么,赵麟点了点头,便匆匆向府外的方向去了。

    没过多久,外面便传来凌兆震耳欲聋的咒骂声。

    “姓谢的,你究竟安的什么心?做人可要讲良心,傅大人平时待你不薄……”

    谢文渊却是充耳不闻,回头望了一眼灵堂的方向:“二位大人可是要移驾节度使府?谢某备上一桌酒菜,也算是为二位大人接风洗尘!”

    “那就却之不恭了。”宋邈作了一揖,扯了一把身侧的程锦。

    趁着谢文渊吩咐手下备车的空档,程锦小声对宋邈道:“这个谢文渊真的可信?万一他使诈……”

    宋邈不动声色地视线在不远处的谢文渊身上打了个转:“不管他是否可信,但有一句话说得没错,一旦咱们与河西的边防军起了冲突,陇右的哥舒翰很有可能前来趁火打劫,到时咱们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还不如先走一步看一步,他若真心投诚自然最好,倘若不是,也不过是重新回到原点罢了,咱们再从长计议!”

    对于宋邈的打算,程锦虽不敢尽数苟同,却也无法反驳,好在如今的凉州城几乎是一盘散沙,硬碰硬的话,在陇右军听到风声赶来之前,他还是有把握将凉州拿下的,便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几人出府的时候,凌兆还堵在门口骂骂咧咧,天玄军也脚下生了根般,守着刺史府一动不动。

    谢文渊皱眉:“凌兆,傅大人走前,可是将旌节留给了本官,你是要违抗军令不成?”

    “我呸!”凌兆一张黝黑的脸气得涨成了绛紫色,“枉傅大人如此信任你,将整个凉州都交到你手上,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算我平日里看走了眼!”

    “凌将军,祸从口出,你便是不顾着自己,至少也顾一顾你手下这帮兄弟。”谢文渊笑着道,先是将宋邈与程锦让上马车,自己也抬脚跟了上去。

    马车绝尘而去,范阳军也跟在后面去了节度使府。

    如果此时马车上的宋邈与程锦能够回头看一眼,便能看到街角一闪而过,匆匆向城外而去的身影,与凌兆转身的瞬间挂在唇角似有若无的笑意。

    凉州城并没有如预想中乱起来,尤其在之前直属谢文渊的桃源县边防军进驻凉州后,除了将刺史府围了个水泄不通外,并与往常没有什么异样。

    宋邈与程锦在节度使府待了两日,被谢文渊强拉着将凉州城的风月场所逛了个遍,美酒佳肴也吃了个够,却愈发感觉出似乎哪里不大对劲起来,就像是,原本金戈铁马、雄赳赳气昂昂杀过来,没想到却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连个声响都没听到不说,盔甲还丢了个七七八八,更诡异的是,竟还觉得这种不战而胜的结果合情合理,皆大欢喜!

    终于,这一日黄昏,宋邈正在云榭阁二楼隔间眯着眼睛听曲儿,程锦手下的侍卫一脸惊恐地寻了过来。

    “急什么?有什么事慢慢说!”宋邈拈了一枚枣子咬着,眼睛却不离那舞台上的歌姬。

    “方才哨兵来报,说陇右军正从南边快速往凉州城靠近,看数量远超过我们带来的范阳军,程将军已经去调兵了!却四处寻不见谢大人,请宋大人回节度使府瞧一瞧!”

    “什么?”甫一听到陇右军攻进凉州城宋邈就窜了起来,“可是看清楚了?真的是陇右军?”

    “千真万确!”那侍卫道,“宋大人您是知道的,谢大人将范阳军都安排在了凉州南边的晋城!”

    “晋城是鄯州到凉州的必经之地,那想来是没错了……”

    宋邈喃喃地道,隐隐猜到了些什么,捏着茶杯的手也抑制不住地颤抖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