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琳琅歪头,笑:“否则四公子以为,我们还应该像以前一样么?”
“我知道了。”容似眸中闪着光,喉咙也跟着发紧,将装着那枚玉槲丹的白瓷瓶递给傅璟宁,“这枚玉槲丹,我不确定能否解毒,但至少可以再拖一段时间,南诏能不能寻到解药是个未知数,我师父能否寻到赤尾蝮蛇也是未知数——”顿了顿,似是怕顾琳琅不接受,又加了一句,“跟谁过不去,也别跟自己的命过不去,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好。”顾琳琅看着傅璟宁将那瓷瓶接过来,拼命将心头杂乱的情绪压下去,点了点头,不敢去看容似的眼睛。
“我先不回长安,就在凉州等我师父,也……等你们回来,”容似觉得自己怕是与阿嬷相处久了,絮絮叨叨的本事也学了个十成十,“若是身体不舒服,南诏太和城中有一家百草堂,掌柜的姓周,可以去找他……”
傅璟宁揉了揉眉心。
虽说他对容似无论如何也看不顺眼,却也无法否认,这家伙对顾琳琅真的算是仁至义尽了。
“那个,琳琅啊,”傅璟宁到底是忍不住开了口,“此去南诏山高水长,与征南军碰头之后,我跟晏初便更无暇顾及你了,更何况还有一个闵姨娘,所以——”
这是要替他说话了!容似两只耳朵都竖了起来。
“要不要再买两个丫鬟?”傅璟宁瞥了容似一眼,继续道。
容似:“……”
不待顾琳琅回应,傅璟宁又自言自语道:“也不妥,此去南诏诸多不确定因素,太过凶险,丫鬟不知根知底,又很难寻到会武功的——”
容似刚刚破灭的希望又重新燃了起来。
傅璟宁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角:“要不我们在此休整几天,叫晏初回凉州军营调几个人来?扮成小厮或是车夫,不惹人注意的!”
容似:“……”
他感觉傅璟宁在耍他,可又找不出证据!
这下连顾琳琅都忍不住差点笑了出来,知道这是傅璟宁在缓解气氛,也在试着逗她开心,也真是难为他了。
傅璟宁笑笑,抓起顾琳琅的手,绕过手足无措的容似与横眉冷对的潘曦若,带她沿着蜿蜒的小径一路上了阴阳山。
初夏的天气,山上绿荫掩映,十分清爽,二人直走到一处小小的墓碑前,方停了下来。
墓碑十分简陋,没有提字,也没有落款,根部培了新土,还细心地植了一株小小的柏树苗。
傅璟宁抽剑,在那碑上刷刷刷写了四个大字——“柳氏锦心之墓”。
“从牙婆那里买来的时候,只唤作柳丫头,连个像样的名字都没有。”傅璟宁郑重其事地拉着顾琳琅跪在锦心的墓前,“便是这样一个从小被辗转卖了无数次,看透了世态炎凉、人情淡薄的女子,却仍保持着内心那份难得的纯善,与忠诚,世人皆苦,可总有让我们感动与珍惜的东西,琳琅,莫让仇恨占据了你整个人生。”
顾琳琅拔出插在靴子里的匕首,在墓碑的右下角郑重地刻上“傅、顾”二字。
“我以为我应该恨他。”顾琳琅将匕首插回靴子中,红着眼眶抬头去看傅璟宁,“可是,敌不过这些年的情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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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自己能够继续跟着去南诏,容似整个人都容光焕发了起来,先是跟个陀螺似地将他们接下来要住的地方里里外外收拾了个干净,托了真和尚去村里买了日用品,又是劈柴又是做饭,跟个任劳任怨的小媳妇儿一模一样。
只是这种状态,每每撞上潘曦若那张脸便又瞬间恢复了高冷。
“李容,你贱不贱啊?这样上赶着热脸贴冷屁股,人家搭理你了么?”
“我也不搭理你,你不照样自己赖在这里不走么?”容似抹了把汗,又往灶台里续了把柴火,“还有,叫我容似,一来叫了这些年,我已经习惯了,二来,越郡王府我这辈子回不回还两说呢!”
“你不怕我回了长安,把顾琳琅与傅璟宁的事说出去?”潘曦若阴恻恻地笑道,“听说那顾琳琅还有个弟弟扣在安大人手里呢!”
“有本事你就去说,至于后果,你也不傻,应该能想得到,我容似这条命,不值钱的。”
潘曦若也不恼:“你是不怕死,可真要闹到鱼死网破,顾琳琅还不知会伤心成什么样子,所以,你是希望我走,还是希望我留下来?”
容似整理木柴的手顿在原地:“你这样闹有意义么?你不知道强扭的瓜不甜?”
“哈哈哈哈……我无所谓的,”潘曦若耸耸肩,“只要扭下来我就开心了,反正从一开始我看中的也是你那张脸,只看了一次,再看长安那些公子哥儿就都成了歪瓜裂枣,啧啧啧,倒胃口得很。”
门后的傅璟宁拍拍顾琳琅的肩膀:“看吧,多可怜,对人家好点。”
“你什么时候跟他一伙了?”顾琳琅睨他。
“我哪里跟他一伙了?”
“那你帮他说话?他可怜,我不可怜?”
“好好好你也可怜……”傅璟宁顺着她道。
“我哪里可怜了?”
傅璟宁:“……”
女人真是个神奇的物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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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静的日子只持续了一日不到,临近傍晚,阴阳村的村民便聚集在了破庙外面。
村长叫多吉,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须发半白,不怒自威,皱着眉头打量着这一伙不速之客。
“就是他们,昨日大半夜挨家挨户地敲门,谁知道安了什么心!”
“看打扮,倒也不像是坏人……”
“坏人会写在脸上?写在脸上大家都躲得远远的,还怎么做坏事?”
人群中议论纷纷,多吉村长咳了一声,顿时鸦雀无声,看来还是十分有威信的。
“你们是什么人,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
傅璟宁上前一步:“我们从河西来,去往南诏,内人身体不适,故想此地休整几日再上路,若有冒犯,还请村长海涵。”
“听村民说,昨日你们原本已经离开了阴阳村,进了密林,却为何又回来了?”
傅璟宁与顾琳琅对视一眼,原来是因为这个。
那了真和尚也说,这些年从此地路过的人不少,有存了好奇心的,大多进了那密林吓上一吓,便都谈之色变,再也不会回头了,且本村的村民一旦想要逃出出,也是进了密林,便又吓得折了回来,想来,昨夜密林中的埋伏不是偶然,而是一直存在的,只是对于其他无关紧要的人并没有什么动作,此次却得了命令,要置他们于死地。
傅璟宁此时愈发验证了昨日的揣测,放眼整个吐蕃,有能力一连数十年埋伏在此地的庞大势力,非拜火教莫属了,可是他们究竟有什么目的?与阴阳山北面与世隔绝的阴阳村又是什么关系?
“因为……”傅璟宁正斟酌着字眼,想着寻个借口,顾琳琅却抢先一步道,“因为昨晚听说阴阳村的怪事,想到了我那可怜的弟弟……”
傅璟宁与容似半张着嘴,同时望了过来。
顾琳琅掏出帕子,挤了几滴眼泪出来:“小女子姓顾,凉州人氏,不瞒村长,我弟弟三岁的时候,就在家门口被拐子给掳走了,从此杳无音信,我娘日日哭,夜夜哭,生生把眼睛都给哭瞎了,爹又在寻找弟弟的过程中摔下了悬崖,没了一双腿,所以当听说这阴阳村也出过类似的事,实在是做不到无动于衷……”
容似与傅璟宁十分默契地同时暗中竖起了大拇指。
沈晏初本就对顾琳琅的真实身份一知半解,看她这悲悲戚戚的模样,甚至跟着抹起了眼泪。
“原来是这样。”那村长有些动容,“不过这阴阳村的怪事由来已久,不是一时半会便能解决的,既然你们只是过路者,还是早些离开吧,以免平白受到牵连。”
“那怎么行!”顾琳琅一跺脚,“谁知那偷孩子的人,会不会就是当年掳走我弟弟的那些人,即便不是,说不定也能问出些蛛丝马迹来!村长,我爹娘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说不定哪天就——您就行行好,我们就是留下来打听打听,若真打听不出来什么,自然也就放弃了。”
多吉村长犹豫了片刻,道:“那好吧,既然你们执意如此,我也不好拦着,不过我提醒过你们了,若出了什么事,与阴阳村无关,你们自求多福吧。”
“好嘞!”顾琳琅察觉袖子被身后的傅璟宁扯了一次,随即意识到自己脸变得太快了,忙眼疾手快地用帕子捂住嘴,吸了吸鼻子,“我们知道的,如此便多谢村长了。”
待阴阳村的人陆陆续续离开,沈晏初挪到顾琳琅身边,一脸的心疼:“琳琅姑娘,想不到您还有这么悲惨的身世,实在是太可怜了!对了,您一直住在节度使府,那令尊与令堂都是什么人在照顾?”
“嘁。”傅璟宁与容似翻个白眼,一左一右各自走开了。
顾琳琅“嘿嘿嘿”地干笑了几声,冲沈晏初眨了眨眼,一脸的无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