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李纨服侍王夫人梳洗后,一道去上房给贾母请安。
说了会闲话,王夫人觑了贾母一眼,笑道:“媳妇想着外甥女儿快到了,也该预备下房舍和衣裳了,只是人还没来,这尺寸不知道,便先命人开了库房,预备下了几样衣料和首饰,想请老太太过过目。”
贾母闻言一怔,有些惊讶的看了王夫人一眼,道:“既如此,便拿了来我瞧瞧。”
王夫人吩咐下去,不多时便有婆子抬了几个箱子进来,打开与贾母过目,只见两箱是各色上用绫罗绸缎,都是今年新出的花样,颜色亦极为素雅。
另一箱是首饰簪环之类,或点翠或掐丝,工艺极为精巧,镶嵌的珠宝也都是以玉石、蓝宝、绿宝、珍珠等为主。
还有两箱却是一些笔墨纸砚和各色书画古玩摆设等等。
贾母看罢点了点头,点了点头笑道:“不错,还是你这做舅母的想的周到。”
王夫人闻言笑道:“除了这些布料首饰,被褥和帐幔也已经吩咐针线房赶着做了,过两日便可得,只是这外甥女儿的住处却还得请老太太的示下,老太太觉着哪一处好,也好命人赶早打扫好房舍,安插器具。”
贾母闻言眸光一闪,终于明白了王夫人这么热心的缘故,瞅了她一眼,淡淡道:“如今都到年关了,也没必要折腾,先将宝玉挪出来,同我在套间暖阁里,把林丫头暂且安置在碧纱橱里,等过了残冬,春天再给他们收拾房屋,另作一番安置。”
王夫人闻言忙笑道:“宝玉挪出来又闹得老太太不得清净,何况碧纱橱地方狭小,起居坐卧多有不便,未免委屈了大姑娘。”
见贾母沉吟不语,王夫人顿了顿,陪笑道:“我想着老太太正房后的小跨院极是精巧,地方也敞亮,不如把大姑娘安置在那里。”
贾母闻言皱了皱眉,不悦道:“那里离的也太远了些,还不如同我住在正房里,我记得西暖阁还空着。”
王夫人忙又笑道:“西暖阁是史大姑娘住惯了的,若外甥女儿住进来后史大姑娘来了,只怕多有不便。”
史湘云极得贾母宠爱,一年中有一大半的日子都是住在贾府。
贾母蹙眉不语,良久方叹了口气,道:“罢了,既这么着,就收拾西厢房罢。”
王夫人心下依旧有些不痛快,但转念一想总比和宝玉住在老太太屋里强,忙笑着应了。
李纨心下也松了一口气,只要王夫人不特意针对黛玉,黛玉在荣国府的日子也就不会那么难过了。
前世她在网上看过不少言论,几乎都把王夫人认定成了一个毒妇,说王夫人刻薄贪财、愚蠢狠毒,容不下赵姨娘母子,甚至毒害黛玉贾母等等。
然而这几年相处下来,她却觉得王夫人虽然有手段有心机,但不过是个标准的封建贵夫人罢了,并不像有些书里说的那样愚蠢恶毒。
说她对赵姨娘母子刻薄,这点李纨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没有哪个做妻子的会对一个与自己分享丈夫的女人大方,更别提善待自己丈夫与别的女人生的儿子了,尤其是这个儿子还有可能威胁到自己孩子的地位的前提下。
平日里王夫人对赵姨娘母子都只是视而不见而已,顶多在赵姨娘蹦跶的时候压压她的风头,却并不曾使什么手段暗害他们母子。
她掌家二十多年,也不曾打骂过小丫头子们一下,阖府上下谁不说二太太行事宽厚仁慈。
她不喜黛玉也说的过去,毕竟跟贾敏姑嫂间有嫌隙,因母及女,自然对黛玉没什么好感,偏偏贾母又打着让双玉结亲的主意,可不是火上浇油。
至于毒害黛玉贾母的说法也不大立得住脚,黛玉的事且不说,贾母可是婆婆,在这个孝道大于天的时代毒害婆母可是大罪,一旦泄露出去不止自己是死罪,连带儿女也要受牵连,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她觉得王夫人除非疯了,否则绝不会做出这种自绝后路的事来。
这边商议妥当,王夫人唯恐贾母又改了主意,便忙忙的打发人下去安排。
因临近年关,凤姐事多,李纨便主动讨了这份差事,亲自带人去收拾布置黛玉的卧房。
贾母的院落是荣国府中最阔朗的,东西厢房都是各五间,十分齐整。
东厢房做了库房使,西厢房后三间住着迎春三姊妹,只第一二间空着。
李纨请示贾母后便命人将两间厢房打通了,第一间作待客之厅,另用多宝槅隔出一间作为书房,书架上摆上了新书,新换了窗纱,窗下设书案,案上摆着笔墨纸砚,墙上挂着名家字画。
房中桌椅,书架,贵妃榻等,都是上好的黄花梨木。
第二间则作为黛玉日常起居坐卧之所,卧室外间设炕,里间则摆着一张黄花梨木拔步床。
新制的藕荷色花帐已经挂上了,四角垂着精致小巧的香囊,床上铺着晾晒好的锦缎被褥。
靠墙摆着雕漆螺钿顶箱大柜,西洋镜梳妆台,其余几案桌榻皆一应俱全,一应陈设器具都用上好的。
贾母又命鸳鸯从自个儿的体己中收拾了几箱子东西过来,有两箱花样素雅的各色上用绫罗绸缎,精巧别致的头面首饰,还有古董珍玩,名家字画等等,都是有钱也没处买的好东西。
李纨端详一番,想了想又命人在窗台上摆了两盆腊梅,两盆水仙,室内则摆着时鲜瓜果花卉,取其清香之气。
直忙了四五日,才堪堪收拾妥当。
这日,李纨来到贾母上房请安,贾母便道:“珠儿媳妇,明儿林丫头就要到了,屋子收拾好了没有?还缺什么尽管跟着鸳鸯到库里取去。”
“回老太太,都收拾好了,一应家具摆设,帘栊帐幔都安置好了,就等林妹妹过来了。”李纨笑道。
王夫人正坐在贾母下首吃茶,闻言意味不明的看了眼李纨。
贾母十分满意,“嗯,好,早说你是个妥当孩子,果然不错。”
李纨看了王夫人一眼,笑道:“都是太太的意思,说一应陈设顽器都要细细挑选,务必要清雅精致,方不致委屈了林妹妹。”
贾母闻言越发满意,对王夫人赞许的点了点头,道:“你有心了。”
王夫人抬眸看了李纨一眼,拈着佛珠微笑道:“这都是媳妇该做的。”
她原本还因李纨对黛玉如此尽心颇有些不喜,此时心下方转过弯来,如今黛玉已经是贾母心尖上的人,若她果真不闻不问,全部交由下面的人去料理,贾母面上即便不说,心里也定会不悦。
而李纨代表的是他们二房的脸面,行事周全自己脸上也有光。
想到此处,王夫人心中的那两分不悦早就没了,此时又见贾母神色间颇为赞许,心下对李纨越发满意。
她虽不喜黛玉,但也只是因贾敏之故有些迁怒,对黛玉本身并无不满,只要她远着宝玉,该有的体面她也不会不给。
次日,刚吃完早饭,传话的人说黛玉的船只已经到了码头了,估摸着小半个时辰后就要到了。
贾府众人得了信都来至贾母房中等候。
李纨站在贾母身旁,心不在焉的陪着说些家常闲话,脑海中却忍不住想象林妹妹会是何等模样。
等了有一顿饭的功夫,贾母便有些等不及了,隔一炷香便打发人去问,那几个传话的小厮只跑的满头大汗。
贾母正等的焦急,忽有人来回道:“林姑娘已经到了大门口了,很快就要到了。”
贾母闻言大喜过望,忙道:“快,快叫人去好生接了林丫头过来。”
王夫人忙命人去传话,让周瑞家的带人到二门上迎接林姑娘。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忽听外头传来丫头们的声音:“林姑娘来了!”
李纨目光一亮,目不转睛看着门口。
没过一会,丫头打起帘子,只见丫鬟婆子们簇拥着一个素衣女孩儿进来。
眼前的小姑娘不过六七岁年纪,却生的姿容如雪,眉目如画。
只见她穿着月白色小袄,藕荷色绣白梅花的坎肩儿,系着白绫棉裙,裙边压着一块透雕百花的羊脂白玉环,环上系着条淡黄色四合如意丝绦,身上披着一件素缎绣绿萼梅花的披风,清雅别致,不见任何花饰。
满头乌发用头绳挽着时下女孩儿常梳的垂鬟分肖髻,左右耳畔各留一缕青丝,余下乌发轻散在胸前。
发间点缀着两朵素雅的珠花,髻上簪了一朵别致的白色绢花,另外只斜插了一支小巧的白珠小簮,一对精致玲珑的珍珠耳坠在耳畔轻轻打着秋千。
看清黛玉形容,李纨顿时屏住了呼吸,心内大呼:曹公诚不欺我!
她找不出什么语言能描绘一二,只能用曹公原著里的形容词来形容黛玉。
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泣非泣含露目。
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
泪光点点,娇喘微微。
娴静时如娇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拂风。
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
然而这词只能形容出黛玉美之一二,其灵秀飘逸,超凡脱俗,实非人间所有。
李纨又喜又叹,果然不愧是林妹妹,小小年纪便已有如此风姿气度,长大后还不知是怎么样的风华绝代!
作者有话要说: 林妹妹出场了,故事正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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