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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都大惊失色,宝玉霍然一下站起身,急道:“老太太怎么了?!”

    探春与迎春也顾不得下棋了,神色焦急的围了上来。

    李纨神色凝重道:“你说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夏竹抹了把额上的汗,气喘吁吁道:“方才我去给老太太房里送东西,听琏二奶奶说江南林家打发人送了信来,咱们姑太太一病没了,老太太听了信当场便晕过去了。”

    众人闻言面色一变,李纨也不及考虑其他,将贾兰交给乳母照看,当即带着宝玉三春匆忙往贾母院中赶去。

    原来贾敏生黛玉的时候就落了病根儿,前年养在膝下的儿子林晖又一病没了,贾敏便生了好大一场病,虽然将养好了,到底不如从前。

    旧年张姨娘有孕,大夫都说是个哥儿,贾敏满怀期待,谁知生下来却是个姑娘,还没满月便夭折了,贾敏自此便绝了希望,大病一场后身体便垮了下来,日渐消瘦,终究没熬过去,于本月初一病逝。

    林如海打发人快马加鞭送来讣闻,凤姐今早得了消息后吃了一惊,心下担心惊吓到了贾母,却又不能隐瞒不报,只得硬着头皮到了贾母上房,觑了个空缓缓的说了,谁知贾母听到消息立时便厥过去了。

    凤姐吓得魂飞魄散,忙派人去请太医来,一面又打发人去请邢王夫人。

    那边王夫人等人听得丫鬟传话说贾母身上不好,也唬了一跳,慌忙赶来。

    李纨几人正好在半道碰上王夫人,众人匆忙见礼,也顾不上说话,都急匆匆往上房赶。

    此时贾母上房正乱成一团,众人请太医的请太医,叫人的叫人,贾母正躺在榻上人事不知,王夫人一见也慌了,又忙派人去告诉贾赦贾政等。

    好在不多时太医来了,请了脉开了药道:“不防事,老人家岁数大了,一时急痛迷心,壅蔽心窍,吃两剂药疏散疏散便好了,并无大碍。”

    众人这才放下心来,贾赦贾政忙请了太医出去开方,又命人按方煎药。

    好在贾母素日还算硬朗,只是一时悲痛过度,服下药不久便醒了,想起贾敏又是一阵恸哭:“我的敏儿啊——你怎么就这么狠心,叫我老婆子白发人送黑发人——”

    贾赦虽是个糊涂荒唐的,与小妹却颇有些情分,也陪着伤心了一场。

    贾政虽然伤心,却又恐哭坏了贾母,忙上前劝解,道:“小妹已去,母亲也要保重,若是因此伤了身子,小妹在天之灵有知,岂不是也要伤心难过。”

    贾赦也上前劝慰,贾母方稍稍收了泪。

    一时丫头又端了熬好的安神汤来,贾赦与贾政便退出去了,邢王夫人、李纨凤姐等人方从碧纱橱内出来,侍奉贾母服药。

    直到贾母服药睡下,王夫人交代了鸳鸯等人小心看顾,方扶着李纨的手回了上房。

    此时已是午正时分,丫头们来请用午饭,王夫人忙乱了半日,只觉浑身酸疼,也没什么胃口,胡乱吃了两口便罢了。

    李纨见她满脸倦色,便道:“这会子还早呢,太太不如歇息一会子,养养精神。”

    王夫人点了点头,李纨便命人传话下去。

    不多时丫头婆子们便打了热水上来,服侍王夫人梳洗,周围伺候的丫头或帮着脱衣,或准备衣裳,忙中不乱,井井有条。

    李纨亦在一旁服侍,一时说起今日贾敏之事,王夫人叹了口气道:“姑太太未出阁时是何等的娇生惯养,是何等的金尊玉贵,那才象个千金小姐的体统,如今你们这几个姊妹,不过比人家的丫头略强些罢了。

    出阁后嫁的又是世代列侯之家,书香门第,姑老爷又爱敬她,虽未能生个哥儿,倒也一家和乐,谁知竟是个没福的,年纪轻轻就这样去了。”

    她虽不喜贾敏,但也只是脾气秉性不合,姑嫂有些嫌隙而已,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如今对方去了,心下也不免有些可惜。

    李纨也叹气道:“姑太太这一去,老太太白发人送黑发人,心内伤痛可想而知。”

    她虽从未见过这位姑母,但也从众人口中听说过一二,林妹妹那般超逸绝俗,也不知她的母亲又是何等的绝色人物。

    说话间李纨接过王夫人脱下的大衣裳,递给金钏儿收好,瞧见一旁丫头手中捧着的是一件七成新的家常绛红缎子如意云纹对襟长褙子,和一条松绿色马面裙,忽想起一事,对王夫人道:”如今姑太太去了,按理咱们也该守九个月的大功,太太看是不是换身衣裳?”

    王夫人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蹙眉叹道:“我竟忘了这事,幸而是你提醒了我,否则一会子老太太见了岂不刺眼,传了出去别人也要笑话咱们家失礼。”

    说罢便命丫头另取了素净衣裳来换上,又打发人去传话,“去告诉老爷和宝玉跟前的人,今儿开始为姑太太守九个月大功,衣饰都素净些。”

    贾政素来重规矩,得知此事后对王夫人越发敬重。

    探春凤姐等人也都得了消息,忙换了素衣裳。

    歇了晌午后王夫人又带着李纨到贾母跟前侍疾,贾母也知道了先前的事,心下对王夫人颇为满意。

    当夜,贾母上房内的丫头婆子们一应都是小心翼翼的,连大气都不敢喘。

    贾母身子不爽,夜间又走了困,翻来覆去直到天明时才睡了会儿,次日一觉醒来,已是辰时了,便叫了声鸳鸯,鸳鸯听到动静进来,忙上前扶了贾母起身,道:“两位太太和大奶奶二奶奶并宝二爷以及三位姑娘都已经来了,正在外间等着。”

    一面说话一面叫丫头们端水进来。

    众人井然有序地服侍贾母洗漱穿衣,待收拾妥当,贾母方懒懒道:“叫她们进来罢。”

    众人进来请了安,王夫人道:“老太太身子可大安了?”

    贾母道:“已经好多了,你来的正好,我正有一事与你商议。”

    王夫人闻言一怔,忙道:“老太太有什么吩咐?”

    贾母叹了口气道:“我昨儿想了一夜,敏儿去了,只留下玉儿这孩子,若是姑老爷有了继室,玉儿岂不受委屈?故而我打算叫人去接了这孩子过来,由我亲自照料,家里又有她们姊妹做伴,我也放心些。”

    众人听了都是一惊,李纨心下叹息,终究挡不住剧情的发展,林妹妹还是得进荣国府。

    宝玉先前便不止一次听贾母说过黛玉,早已心向往之,闻言自是十分欢喜,忙看向王夫人。

    王夫人却是心下一沉,忙道:“老太太固然疼大姑娘,只是姑太太才去,如今又叫他们父女离别,这……”

    贾母皱眉道:“姑老爷忙着公务,哪里照料的过来,玉儿又没个长辈教导,如何使得?”

    王夫人听了,知道贾母主意已定,虽心下不甘,却也无法,只得道:“老太太说的是,正该接了外甥女儿过来。”

    贾母方转怒为喜,道:“既然你也说好,那就尽快打发人去接了玉儿来。”

    晚间贾政回来,贾母与他说了此事,贾政不理庶务,且素敬林如海为人才学,自无异议,贾母又亲自修书一封给林如海,信中自然是请林如海务必将黛玉送来等语。

    王夫人回到房中,将众人都打发了出去,独自坐在炕上,脸色深沉,手中紧紧捏着佛珠。

    她服侍了贾母二十来年,极是了解这个婆婆的心思,心念一转便知道贾母此举是打的什么主意,无非是想接了黛玉过来,想着让宝玉与黛玉青梅竹马,日后好定下亲事。

    想到此处,王夫人眸光一沉,先前黛玉父母双全她都不同意,何况如今,不论贾母打的什么主意,宝玉的媳妇必须由她亲自挑选,绝不能和老太太一条心。

    次日一早,一应事情都已安排妥当,贾母忙忙地打发了人去接扬州接黛玉。

    此后数日,贾母都在房中将养,李纨凤姐随着邢王两位夫人在跟前侍奉汤药,府里气氛十分沉闷,府中一干主子奴才都不敢大声说笑,唯恐触了贾母霉头。

    江南扬州,盐运使府上。

    九月下旬,林如海便接到了贾母书信,思量一番后便叫了黛玉到跟前来,将事情说与她听。

    黛玉却不忍弃父而往,伏在林如海榻前泪如雨下,哽咽道:“母亲已逝,父亲身体未愈,女儿岂能抛下父亲一人,独自进京?”

    林如海历经丧妻之痛,原本丰神如玉的面容已变得憔悴枯槁,两鬓亦已染上白霜,伸手抚了抚女儿的发顶,叹道:“我年将半百,再无续室之意;如今又公务繁忙,你年纪又小,又自幼多病,上无亲母教养,下无兄弟姊妹扶持;此去京都,有外祖母教养,又有你舅家的几位姊妹相伴,正好减我顾盼之忧,如何不去?”

    黛玉听了,知道父亲心意已决,只得含泪答应了。

    望着黛玉离去的背影,林如海深深叹了口气,他又何尝舍得送女儿离开,只是当世规矩,丧妇长女不娶,没有长辈教导的姑娘家最容易叫人诟病,如今妻子已逝,林如海不得不为女儿打算。

    贾母来信中言辞恳切,黛玉是女孩儿,需长辈教导规矩,去了荣国府有外祖母与舅舅舅母照料,日后说亲名声上也更好听些。

    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他没有告诉黛玉,此去送她去荣国府也是为了她的安全考量。

    这两年来诸位皇子夺嫡之争越发激烈,江南官员分为数派,各为其主,明争暗斗,又有甄家在其中搅动风雨,江南官场泰半都卷入其中,形势极为混乱。

    盐政乃朝廷命脉,关乎国计民生,各系人马为了这个位置手段频出,有用美色金钱拉拢的,也有使阴谋诡计暗中下绊子的,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

    他是当今的心腹,坐上了这个位置就注定了他要做个孤臣。

    盐政之职虽说是位高权重,但又何尝不是如履深渊,稍有不慎便会跌的粉身碎骨。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他并不惧死,只希望此间争斗不要牵连到黛玉身上。

    这次送了黛玉离开,自己在任上再无后顾之忧,也能放开手与那些人周旋。

    此举一则能稍减他心中顾虑,二则永元帝看在自己尽心竭力的份上多少也会在暗中照拂黛玉几分。

    且当年荣国公有救驾之功,当今又素来厚待老臣,荣国府与甄家又是老亲,有这几层关系在,黛玉安全应当无虞。

    林如海久离京都,不知荣国府如今是什么情形,只当年在京城时与两位舅兄打过交道,大舅兄贾赦行事有些荒唐,但也不是什么奸恶之人,二舅兄贾政却大有祖父遗风,非轻薄膏粱之辈。

    贾母又素来疼爱女儿,自然不会薄待了外孙女儿。

    想到此处,林如海当即叫了管家吩咐下去,给黛玉打点行囊。

    此次去荣国府到底是去外家做客,且有避难之意,大张旗鼓的带着一堆丫头婆子过去容易惹人注意,故林如海并未给黛玉多安排人,只吩咐让黛玉身边自幼随身的小丫头雪雁,以及乳母王氏一道随行。

    只是虽说不好太过张扬,但也不能太过简便,否则黛玉只怕会被贾府上下一干人当成无依无靠投奔了过去的,被人看低了去。

    因此林如海又特意命人预备好了五千两银子带去荣国府,作为黛玉日后吃穿用度的使费。

    另外还单独备下了五百两黄金和一千两白银,还有两匣子零碎金银,约有八.九百两银子,这是给黛玉自个儿平日花用的。

    另有两匣子新式花样的金银锞子、金瓜子、银豆子等等,还有百十来个荷包,是预备平日打赏用的。

    其余送与贾府各房都一应礼物土仪也俱已打点齐备,只等择了吉日便可启程了。

    林如海又想到女儿远离家乡,终究是寄人篱下,比不得自个儿家自在,虽预备了银两,在深宅大院毕竟多有不便,再一个也是想女儿手上从容些,便又把关外四个出息极好的庄子和京城的两个铺子拨给了黛玉,地契房契也都交给了黛玉收着。

    这几个庄子约莫一百来倾,土地肥沃,每年的产出都极丰厚,只一个庄子的出息便够黛玉主仆吃上几年了。

    横竖平日庄子上的事自有林忠并诸管事料理,并不用黛玉怎么费心。

    林家百年积累,根基深厚,在京中除了祖宅外还有好几所宅子,林如海已暗地里吩咐管事林忠另带了两房下人先一步进京打理诸事。

    林忠是林如海乳母之子,自幼便是林如海的小厮,后来到了年纪娶了贾敏的陪房丫头,管着田庄上的事,是林如海的心腹。

    带去的那两房人也都是林如海从家生子中精挑细选的,都是忠心可靠,老实本分之人。

    到时候这些人并不会跟去荣国府,只在外面听候差遣,暗中保护黛玉。

    不过数日,一应行囊都已打点停当,择了十月初二启程。

    同行的还有黛玉的西席贾雨村,因朝廷起复旧员,遂托林如海给他在京都找个门路。

    贾雨村教导了黛玉两年,林如海心中颇为感念,再则黛玉此次进京路途遥远,林如海也希望对方一路上能照料一二,便写了封书信与二内兄贾政,说明缘由,托他从中襄助。

    十月初二,黛玉洒泪拜别老父,带着奶娘丫头,随了荣国府中的几个老妇人坐了一艘大船,一路疾行,往京城而去。

    贾雨村另有船只,带了两个小童,依附黛玉而行。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荣国府中,自从进了十一月,贾母每日都要打发人到码头去打听消息,十一月十八这日,派去扬州的人终于遣了人回来报信,说船只已经快到京城了,路上大约还需□□日。

    贾母闻言自是欢喜,王夫人心下却越发不自在。

    这日服侍贾母用完晚饭,王夫人回到房里,面色沉沉,手中的佛珠捻的飞快。

    李纨端了盏茶奉上,见状便明白她在想什么,这些时日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只要一提到黛玉,王夫人心情便不好,先前李纨还有些疑惑,还是后来王夫人自个儿跟她说了其中缘故。

    李纨弄明白后简直哭笑不得,宝玉才多大,王夫人也操心太早了。

    王夫人素来看宝玉跟眼珠子似的,她也不好多劝。

    只是红楼人物里她最爱黛玉,实在不想看着她被人如此怠慢。

    回想原著中林妹妹进贾府时的情景,李纨不由得微微皱了皱眉,心念一转,对王夫人道:“按照行程,过几日林妹妹也就该到了,只是我瞧着老太太似乎忘了给林妹妹收拾起居之舍,我们是不是要跟老太太提一下,否则到时候林妹妹进府,我们却连房舍都不曾收拾,岂不是失礼?”

    王夫人闻言一怔,随即想到了什么,冷笑一声道:“亏得你提醒了我,咱们老太太哪里是记性不好,这是故意等着呢,如今不提房舍的事,到时候大姑娘来了只怕就直接安排在了老太太自个儿屋里。”

    贾母素疼宝玉,一刻也离不得,故宝玉住在碧纱橱内,离贾母极近,至于迎春、探春、惜春三姊妹则是住在三间西厢房里,到时候黛玉来了,贾母多半便是想让她同宝玉住一处。

    想到此处,王夫人面色一沉,叫了金钏儿过来,道:“你打发个人去凤丫头院里,就说我的话,林姑娘过几日就要到了,早些预备下衣裳布料首饰和帐幔被褥,让针线上的人赶出来。”

    金钏儿答应着去了。

    李纨心下暗笑,面上却不解道:“太太这是……”

    王夫人冷冷一笑,道:“老太太既然忘了,我们便提醒她老人家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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