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十点多钟，张秉文打着哈欠，优哉游哉地溜达进天健广告公司。
刚进门，就看到刘经武背对门口，在那跟金北望和寄书桃喋喋不休。
“我跟你们讲，自打我进奥格美，就没见老大有一天准时到过公司，连总公司的大boss来视察他都敢迟到！据知道根底的老员工说，他从做文案就那样，也就我们唐总宠着他，要不早就被人事部的给开了。”
“你还别说，虽然老大每天都迟到，但只要他一回来，前一天创意组遇到的那些疑难杂症都被他轻松解决。”
“我们暗地里都说，他是嫌和我们在一起想方案没面子，现实不出来他的高人形象，所以偷偷回家加班想创意来着。”
金北望听得半信半疑：“还有这种事儿？”
刘经武一甩头，昂着脸笃定道：“肯定啊，不然怎么解释这种情况？你们说，老大他鸡贼不鸡贼？”
“张总早！”x2
刘经武看着眼前一本正经的两人，先是推了金北望一把：“少来，你个死胖子！哥哥我好心跟你聊老大的八卦，你竟然装神弄鬼地想吓我，我刘经武是那么好骗的人吗？”
然后又涎着脸对另外一边道：“书桃妹子，你可学坏了啊，竟然跟着小胖一起骗我。”
刘经武自顾自又说了几句，看眼前俩人都不吭声，而且金北望还一个劲儿朝自己使眼色，眼睛都快扭抽筋了，他哪还不明白什么意思，冷汗当时就下来了。
有道是急中生智，经武突然“哈哈”笑了两声：“虽然奥格美那帮嚼舌头的那么说，但我可从来没信过！你们想想，老大日理万机，不多休息一下，累坏了怎么办？身为天健的员工，老大在与不在，咱们都要好好努力，不然怎么对得起他的谆谆教诲和咱们每个月的工资？”
刘经武的垂死挣扎显然并没有什么效果，话音刚落，脖梗上就挨了一下“如山”的重击。
“臭小子，刚来几天就敢在新同事面前编排我了？你可还没过试用期，信不信我让你小子卷铺盖卷儿滚蛋？”
“哎哟诶，老大，你可冤枉死我了！我这是在向新同事宣传你宵衣旰食、日夜操劳的光辉形象，您这样的领导真是我辈员工的楷模。我们在你手下做事真是三生有幸，必须兢兢业业、全力以赴，不然何以报答君恩啊……”
做戏做全套，刘经武假模假式地叫起了撞天屈，谄媚之词一个接一个蹦了出来。
一般在这种时候，他词汇量的丰富程度倒是能让金北望和寄书桃大大地刮目相看。
张秉文嘴角含笑，上上下下瞅了刘经武好几遍，直到看得后者心里发毛，才道：“不错啊，连宵衣旰食都知道了，有进步！”
刘经武顺杆往上爬，嬉皮笑脸道：“还不是老大教导有方啊！老大，你怎么不多休息会儿，这么早就到公司干嘛。”
“啊，最近压力比较大，睡眠质量严重不行，睡十个小时就睡不下去了……”
“咳咳……哈哈，老大真是辛苦啊！”
一旁的寄书桃对两人目而视，嘴里轻轻嘀咕了一句：“无耻！”也不知道具体指的哪一个。
刘经武在阿谀奉承方面的词语储备终于告罄，不得不转移话题，开始说正事。
“那个……老大，泰美的设计图我已经做好了，是邮件发给你，还是在这看看？”
“哟，你小子可以啊，一个整屋的装修设计，这才两天不到就出来了。就在这看看吧，有什么需要改的顺手改了。”
“好嘞！”
刘经武打开电脑，点开一个文件夹，献宝似的把一幅幅图展示了出来。
张秉文看得连连点头，不枉这小子平时一刻不忘把吹嘘与自我吹嘘挂在嘴边，真正需要他的时候，还真不掉链子。
最先是一张俯瞰图，详细标注了泰美每一个区域的尺寸，并介绍了各部分的设计理念和功用，然后一幅幅单独的室内设计图，在整体统一的基础上在细节上做了的区分。
整体来看，在本着舒适、放松的基础上，体现了泰美的高端和奢华，能把这多少有些冲突的两点糅合到一起，确实显示了刘经武的设计能力。
张秉文看得连连点头，眼中满是赞赏之色。
“不错，不错！再加一点小改动，就完美了。”
“老大，您说！”
一听老大说要改动，刘经武马上提起了精神。
他知道，张秉文绝不是那种非要装逼在下属写的文章里改几个标点符号，来显示自己高人一等存在感的领导。
他说有地方要改，那就表明有些东西自己确实没考虑进去，而这，才是自己从张秉文那里学本事的机会。
“用来做美容按摩的独立静室，墙面颜色有些太单调，你把佛教的一些元素，飞天啊、璎珞啊、曼陀罗花啊——反正只要是类似的东西，什么都行——作为底纹加上去。记住，要疏不要密，要淡不要浓，有那么点象征的意思就得了。”
刘经武听了奇怪道：“前天，你不是刚跟汪晓梅说什么泰国高人的设计水土不服，要用阴阳五行来帮泰美改运吗，现在怎么又要加佛教元素？”
“是啊老大，这不是跟你那天说的反着来了嘛。”
旁边的金北望也一脸疑惑。
张秉文笑着摇了摇头，道：“你们啊，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按我说的做，有这么几点好处。”
“哦？好处还不止一样？老大快说！”
大家闻言迅速调整成听课模式，搬椅子的搬椅子，拿零食的拿零食，一派弱智儿童的欢乐劲儿。
张秉文顺手从经武手里捞出来一包仙贝，咔嚓咬了一口，边吃边说。
“第一，这样一些元素，能更加凸显泰美的泰国血统。对某些觉得外国月亮更圆的人，这就给了她们一个心甘情愿掏钱的理由——毕竟作为一个打着高端旗号的美容店，泰美的价钱跟同行比可不低。”
“对对对！”
刘经武一叠声地赞同，拍着大腿懊恼道：“这点我怎么给忘了，太不应该了！要说有些人就是这么贱，包装上多印几个英文字母都觉得高大上。”
“你闭嘴，让张总说，第二呢？”
一旁的寄书桃非常不满刘经武突然打岔，狠狠丢了他一根山楂条，然后就被那个没羞没臊的剥开包装纸，一口吃掉了。
“第二，汪晓梅虽然当时被我说服了，但她对佛教那种‘功利性’的信仰你们当时看到了吧？
这么根深蒂固的想法，哪可能被几句话就彻底打消？所以，与其让她以后心中不舒服，不如加点她喜欢的东西，给点甜头堵住她的嘴。”
三人听得连连点头，这么做虽然没什么实际意义，但算是给汪晓梅的一个安抚，后续很可能少掉很多麻烦。
看老大突然暂停，刘经武迫不及待地问道：“还有吗？”
“哈哈，第三条更简单了！你看看，你纯色、混色、渐变色用得再好、技法再纯熟，在外行人看来，整面墙还只是蓝白两色，最多也就是深浅不一罢了。这样的设计，汪晓梅怎么舍得掏钱？多少加点复杂的花纹，会让她觉得咱们很‘专业’嘛！”
我勒个去！原来还有这个因素在里面……
可不是嘛，随着改革开放和经济发展，国内一部分人先富了起来，但文化知识和艺术素养却没有随着金钱、物质一起丰富。
土老板们可不懂什么叫简约大气、设计感强，他们只会把“简约”当成“简单”。
“差不多就是这几点了，但你们有没有发现，以上这些实际上都跟设计水平无关，但却决定了经武的作品最终卖不卖得出去？”
面对张秉文的问题，另外两人还在皱眉思考的时候，刘经武却在猛点头，太对了！
这次可不是开玩笑或拍马屁，而是他身为设计师的切身体会。
刚做好的时候，经武觉得自己做得挺不错，从设计角度来看，甚至可以说各方面都超出了一般水准。
可是现在一咂摸，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设计得好并不等于卖得掉，如果把最初的设计稿发给汪晓梅，经武自己都能想象得出那女人看到之后的情形。
你就用两种颜色涂涂抹抹糊弄我，竟然还敢跟我要这么多钱？
告诉你，这么简单的事我隔壁邻居家三岁的儿子都会做！
你跟我说这叫“设计感”？我呸！
……
“这，就是一个专业广告人对人心的洞察，所谓‘功夫在诗外’说的就是这个意思。说到底，广告不是文学、不是艺术，而是一门真真正正的商业。做得好很重要，但能不能卖得出去，更重要！”
“不光是经武，北望、书桃你们也要把这一点时刻记在心里。”
在“商业”这里，张秉文特别加重了语气，那认真的眼神让人不由得肃然起敬。
接着，在三人崇拜的眼神中，张秉文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把最后半口仙贝扔进嘴里，懒散地走向办公室。
“啊哈……我去补会儿觉，有事没事都别喊我！”
总经理刚刚才建立起来的高大、光辉形象，瞬间崩塌成一堆瓦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