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秉文坐在天健广告公司总经理办公室里,静静看着面前的两张纸。
两张纸上,其中一张写着大大的“泰美国际美容美体机构”,底下的小字则是从钱爱容口中得到的诸如“泰国加盟”、“中高端”、“培训”、“技师”……之类的词,列了长长一溜。
相反另一张标记“天琪形象设计机构”的纸上,罗列的词就少得多,只不过是“老板性格吝啬”、“生意头脑不错”、“对汪晓梅有意思”等几个,与其说是情报,更像八卦多一点。
张秉文边看,边拿着只笔虚划,似乎想从两页纸之间找到什么关联,那认真的架势像是在看一副藏宝图。
研究许久,张秉文重重朝后一仰身,感受着背部来自老板椅的反弹,嘴角浮上一抹弧度。
“徐善洛,你给我出来!”
一个极具穿透力的女声穿过匆匆阻隔,落入张秉文耳中,安静的屋里突然炸出这种声音,吓得他一激灵。这谁啊,魔音催魂吗?
跟着,敲门声和金北望慌张的声音同步出现:“张总,张总快出来啊!汪晓梅她、她她杀过来了!”
张秉文开门,迎面是金北望那张圆润的脸,不过,此刻那张脸上满是惊恐的神色。
顺着他指引方向的收,张秉文看到了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
汪晓梅大概三十出头的年纪,看上去比张秉文还小着几岁,杏眼红唇,鼻梁挺翘,圆润的额头和尖尖的下巴构成了一张标准的瓜子脸,染成栗色的大波浪长发柔顺地披散在肩膀,白皙的脖颈上用金链挂着个硕大的泰国佛牌。
美女倒确实是个美女,可从面孔到体型到处都透着“模板”的痕迹。
看来钱爱容说的没错——这位是个人工美女。
“汪小姐吗?你好你好!”
张秉文离着老远就伸出了手,一副热情迎客的样子。
汪晓梅迟疑地伸手握了一下,再三打量之后,确定自己不认识眼前这个男人,于是迟疑道:“你、你谁啊?”一句话就暴露出来她跟时尚外表严重不符的内在修养。
张秉文笑呵呵地应道:“在下张秉文,刚从徐总那接手了天健广告公司。”
接着,双眼放光地从上到下打量了汪晓梅一遍,然后表情夸张道:“哎呀呀……啧啧,来之前就听说汪总天生丽质,是豫光大厦第一号的大美人,现在发现群众的眼睛果然是雪亮的,见面更胜闻名啊。”
突然间被陌生人夸奖,而且还是一个颇有韵味的中年男人,汪晓梅想到自己刚才大吼大叫的样子,突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我第一天接手天健,还说等把公司的事情理顺之后,再拜访一下各位邻居们,没想到汪小姐就先过来了。请问,有什么事吗?”
“也、也没什么大事……”
直白来说,汪晓梅上来就是找茬撒气的。
她当然知道徐善洛不可能赔钱或怎样,到嘴的肉哪有吐出去的道理?而且拍良心说,经过徐善洛初期的运作,泰美初期的生意还是说得过去的,只是后来急转直下了而已。
之所以不依不饶地闹腾,纯粹是秉承了“我不好过你也别舒服”的朴素泼妇心态,隔三差五跑上来吵闹一场发泄发泄罢了。
既然天健已经换了老板,汪晓梅觉得再闹腾下去也没什么意思,随口应酬了两句就准备回去,只是发泄渠道又少了一个,多少有点不开心,寻摸着要不要让店里的技师每天再多跑一趟?
“汪小姐别急着走,相请不如偶遇,进来坐会儿喝杯茶嘛。”
张秉文当然不会放她走,自己公司的第一个项目还要落在她身上呢:“今天晨会的时候,我听员工说天健和泰美曾经有过一次合作,但是效果并不好,汪小姐莫非就是为了这个来的?”
这么直接地被拆穿,想想自己的所作所为近乎泼妇,汪晓梅甚至可以想象,天健的员工怎么跟新老板添油加醋。
真丢人……汪晓梅罕见地有点不好意思,甚至有点转身就逃的冲动。
张秉文当然不会放她走,自己公司的第一个项目还要落在她身上呢:“唉……实在不好意思,徐总连上下楼的邻居都服务不好,这简直是天健的污点。请问,汪小姐能否给我们天健一个补救的机会。”
对于背后说徐善洛的坏话,张秉文那是一丁点儿的心理负担都没有。
来呀,互相伤害嘛!老小子坑我的时候溜到飞起,现在我拿你拉近一下跟客户的关系,估计你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补救?”
汪晓梅看着张秉文,像看一个外星人——这种破事,甩锅还来不及呢,还有专门往身上背锅的?
“对,补救。我想尝试重新帮泰美做一波宣传推广,不知汪小姐能不能给个机会?”
虽然对面的男人说得极其诚恳,但汪晓梅还是问出了一个对她来说最为重要的问题。
“多少钱?”
“呃,这个……”
没想到对方这么直白,反倒把张秉文问愣了:“暂时可能不需要钱。当然,如果后期效果不错,汪小姐想要追加预算也是可以的。”
还有人愿意做事不要钱的?汪晓梅觉得这是她听过最大的笑话
这世界有人觉得钱重要,也有人觉得美貌重要。
可汪晓梅不,她觉得两样都重要——因为它们在一定程度上可以互换,这从她先当小三又开美容院就可以看出来。
而汪晓梅对自己最大的误会,是她觉得两样自己都占了。
她瞬间就戒备了起来,眼前这人看起来虽然挺斯文,别不是对自己憋着什么坏心思吧?是钱?还是自己的美貌?
张秉文当然不会想到,自己差点被莫名其妙归类到骗财骗色的“臭流氓”行列,但他看出来了汪晓梅眼神中的警惕和防备。
“汪小姐不用多心,真的只是你我双方的一次普通合作而已。或者我再说明白一点,”张秉文竖起右手食指,郑重道:“我能一个星期之内,让泰美的生意好起来。最重要的是,免费!”
“一个星期?免费?”
汪晓梅愣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半年来,她想了无数方法也没让泰美的生意好起来,可以说没谁比她更知道这有多难。可眼前这个人告诉她,他可以只用一个星期就能让泰美的生意好起来。
最重要的是,还免费!
“当然,如果前期的服务效果让汪小姐满意,咱们后续再说费用的事,怎么样?”
张秉文笑着,终于把话题引到最实质的问题上。
“说什么免费,这不还是要钱吗?”
果然还是骗子……汪晓梅冷哼一声,就想起身回去。
“不不不,要钱跟要钱可不一样。成功拉来一个客户,你算我一份提成,拉不来分文不要,汪小姐还会觉得我在骗钱?”
“这……”
汪晓梅迟疑了一下,这样合作,自己倒确实不吃亏,可他真的这么有把握?
看到汪晓梅心思松动,张秉文哈哈一笑,再次宽慰道:“汪小姐不用多想,这种合作方法,天健就相当于你们的业务员,有业绩才有提成,没业绩你也没任何损失。只不过……”
“只不过?”汪晓梅瞬间警惕了起来。
“只不过要辛苦一下你们店里的美容技师,”张秉文道,“这个没问题吧?”
“你先说说要她们做什么。”
往往在小处,汪晓梅能突然表现出精明的一面,比如这个问题,就是明显的“不见兔子不撒鹰”。
“简单!去隔壁天琪帮客人洗头。”
“什么?你想让我的人去帮朱思成干活?做梦吧你,你是不是姓朱的派来的!”
对方突如其来的震怒,让张秉文有点莫名其妙,同时心里为天琪的老板默哀一秒钟——这位的情路,似乎不是一般的坎坷。
“呃……汪小姐怎么突然发这么大的火?说实在的,如果不是你提起,我甚至都不知道天琪的老板叫朱思成。”
“那你干嘛让我的人帮他做事?”
“涉及到专业方面,理由我就不方便透露太多了。汪小姐只用知道,我做这些都是在为泰美的利益服务。甚至天琪的朱总是否同意泰美技师入驻,我都还要再跟他谈呢。”
“退一万步来说,无论怎样汪小姐你都不会有任何损失不是吗?反正都是没事做,帮客人洗头还能锻炼一下手艺,总比上上下下爬楼梯强。”
话说到这种程度,汪晓梅还能怎样?或者说,她从始至终就没有主导过谈话的内容。
在她毫无所觉的情况下,所有情绪都被对方所掌控——先是用稍嫌夸张的赞美拉近距离,又因主动背锅引发好奇,接着用免费服务造成惊讶,最后所有的戒备和愤怒都被对方逐步安抚,被对方牵着鼻子一步步进入他的节奏。
最终,双方如张秉文所设想的一样,达成合作。
这就是知识与经验的力量。
做了那么多年的执行创意总监,无数次提案、无数次商业谈判,张秉文早就掌握了非常高明的心里洞察,和极其优秀的谈话技巧。
而刚才,只是一次非常简单、非常初级的商业谈判罢了,只是对手太弱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