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周末,张秉文都在一种荒诞而又不真实的感觉中度过,哪怕看着手中那份公司转让合同,他仍有种身在梦中的感觉。
尤其想到徐善洛那急着甩掉包袱的样子,张秉文心里就不停地打鼓,老辈人说“上赶着的没有好事”,自己……怕不是接了个烫手山芋吧?
不安的感觉延续到周一,张秉文的预感终于应验。
看着站在自己面前,一大早就无精打采的三个人,张秉文明确认定,自己被唐智和徐善洛联手给坑了。
“所以,你们三个就是公司现有的全部员工了?”
张秉文坐在总经理办公室宽大的办公桌后,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徐善洛确实是说天健只剩下三个员工,但老贼没说,三个员工里面竟然还有一个清洁阿姨!
“嘿嘿,就我们三个了,原来那些同事,这半年多都陆陆续续走完了。”
说话的人名叫金北望,大约二十出头的年纪,肥而不肿憨态可掬,是个圆润的小胖子,任职公司的初级设计师。
是,就公司这个样子,要我也早走了……
张秉文暗暗吐槽了一句,接着问:“那你们呢,怎么没走?是有信心天健能再创辉煌,还是因为徐总的知遇之恩?”
“你想多了……我只是刚毕业出来工作,怕频繁跳槽在简历上不好看,准备起码待满一年再走吧。”
张秉文瞬间就被扎心了,略侧了下头,看见金北望旁边那个叫寄书桃的小姑娘。
寄书桃同样二十多岁的年纪,长发柳眉面容姣好,只是面容稍嫌冷淡,可没想到说起话来竟然这么扎心。
“你……”
“不止我,北望也是这么打算的。”
张秉文刚想开句玩笑缓和一下尴尬的气氛,却又被寄书桃捅了一刀,忍了又忍,这口血算是没喷出来。
旁边一个中年妇女出来打圆场:“唉呀唉呀……我说书桃,张总刚来你就说什么走不走的,多不吉利!张总啊,书桃这孩子乱说,你可别跟她一般见识。”
中年妇女叫钱爱容,是个在公司做了七八年的清洁阿姨,是绝对的老资格了。可从张秉文进公司,就没看她放下过手中的毛线活,哪怕现在开会也是。
“啊、哈哈、哈哈哈……没事没事,初次见面嘛,大家说心里话才最好。不要怕,畅所欲言、畅所欲言……”
话说到这份上,还能怎么办?张秉文只好装大度。
“公司已经两个多月没有新业务了,难得你们三个始终坚守,这份坚持还是很让我感动的。那么,既然接手了天健,以后咱们就是一起奋斗的战友了,我想听听你们对我有什么期望?”
“我没啥期望的,大家开开心心就好!”
钱爱容乐呵呵打着毛线,一副无欲无求的样子。
“我……别再降薪就好,之前都降过两次了,再降可就没了。”
小胖子偷眼看着张秉文,大着胆子说出心里话。
看来天健过得确实惨啊,估计因为经营不善屡次降薪,也逼走了不少人。
张秉文闻言不置可否,转向寄书桃,微笑问道:“你呢,有什么想法?”
“希望你能让公司再坚持四个月,那样我工作就满一年了。”
所以到时候你就可以欢乐地辞职走人了吗?我摔!
妹子,你这每句话都往人肺管子上捅的习惯是什么情况,这样真的好吗?我好歹也是你的新老板啊,照顾一下我的情绪行吗?这么不为五斗米折腰的?
围笑,死也要保持要围笑……
张秉文游走在爆发边缘,努力了半天,勉强维持形象没有崩塌。
“诸位,我始终认为,留不住人才,错在公司不在员工。所以,对于你们的任何打算,我都不会介意。不过,我既然接手天健,就想把它办好。也希望各位同事能够跟我一起,齐心协力,扭转天健现在的惨淡局面。”
“如果到时候你们还要跳槽,在简历上,一个活着的前公司起码也比倒闭了要好看一点,不是吗?”
顿了两三秒,张秉文又郑重地道:“另外,我向大家承诺,从现在开始,咱们天健只有涨薪,没有减薪!除非我不当老板,或者公司真的倒闭。”
语毕,想象中的群情振奋、欢欣鼓舞的场景并没有出现,面前的三人还是一副心思各异的样子,看向张秉文的眼神木然而又无动于衷,似乎已经习惯了被打鸡血,类似的空话和套话对他们的作用趋近于零。
虽说知道情况不是一两句话能够改变的,但对于他们的麻木,张秉文心中仍旧满是无奈。
张秉文想要再说点什么,想了想终究放弃,只好摊手送客:“好了,大家散会。如果有什么好的建议或想法,欢迎随时找我聊天。”
对面三人闻言机械式地起身,一脸无所谓地走出去,房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合上,办公室重归寂静。
想我好好一个奥格美的执行创意总监,刚从戛纳拿了大陆首个金狮奖的功臣,如今竟然沦落到这种地步……
张秉文长吁一口气,重重地靠坐在宽大的皮质老板椅上,双腿交叠架上面前的办公桌,顺手拿笔记本朝脸上一盖。
全套动作熟极而流,了解他的人都知道,这是张秉文做项目时遇到困难之后的标准动作。
面对身为总经理之后的第一个大问题,张秉文开始想办法了。
目前最核心的问题,是自己仅有的这三个员工,已经被天健的惨淡经营,把心气给磨灭得干干净净。
如果说奥格美的人对未来充满希望,那这希望是由他们眼前的一个个项目、一次次成功和一笔笔奖金累积起来的。
但天健,已经两个多月没有生意做了。
无所事事的蹉跎时光最消磨人的意志,会让人对未来丧失希望,甚至对自身的选择产生动摇。
在金北望他们眼中,天健已经是一家没有希望和未来的公司,倒闭是注定的,问题只是时间的早晚而已。
所以,他们又怎么会为了这样的公司,去贡献自己的才智呢?
要改变现状,说难也难,说容易倒也容易——一次成功的项目,一笔并不用太多的奖金,一次开心的团建,或许就能初步扭转目前的局面。
成功的项目能让他们对公司和自身都重拾信心,而奖金并不止意味着钱,同时也能让他们确信自己的付出是有价值的,未来也是充满希望的,而团建,自然是消除隔阂,增强凝聚力的简单又有效的手段。
bingo~这么一分析,问题看起来非常简单嘛,而且解决起来也不难!
这么一个简单的小问题,怎么可能难得住我张秉文嘛……
嗯,小问题……
小小的问题……
微不足道的小问题……
张秉文甩手把脸上的笔记本扔回桌面,跟着就破口大骂:大爷的,老子到哪去找新业务去啊?
如果有新业务,天健还至于是现在这个鸟样?
愁啊!老头子,你可把我给坑死了……
张秉文一边大把大把往下薅头发,一边画着圈圈诅咒唐老头和徐善洛。
就在张秉文画完圈圈,又想剪两个小纸人写上唐智和徐善洛的名字扎一扎的时候,外面楼道里忽然传来一阵呼呼啦啦的跑步声。
声音之嘈杂足以让人以为有几百只鸭子在狂奔,其中还夹杂着一帮女人声嘶力竭的大喊:
“我们的口号是?”
“制造美丽,生产快乐!”
“我们要告诉顾客什么?”
“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容颜新!”
“我们要告诉自己什么?”
“世界因我而存在,改变自己,就能改变世界!”
“我们的目标是什么?”
“业绩!业绩!业绩!!”
……
尼玛,我还想要业绩呢!
张秉文怒气爆表,这都嘲讽到脸上来了,还能不能让人做个安静的美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