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到半夜的时候,小燕被脖颈上的疼痛感惊醒,她慌乱地睁开眼,双手情不自禁地攀上了脖颈,触手是一条柔滑的绫布,那绫布与她的纤细的脖颈紧密贴合,在后脑的位置上打了一个交叉,一双粗壮有力的手各执了一端,手的主人隐在黑暗中,似乎在紧紧咬着牙!
窒息!濒死的紧迫感!
小燕无力呼吸、无力呐喊!她两条腿想要使劲挣脱束缚,可是身子被人死死压住!她的双手紧紧抓着敷在脖颈上的绫布,尖利的指甲在脖颈上留下一道一道竖条形的血痕!
死亡那么近,小燕甚至觉得只要一口气喘不上来,她就再没有机会看到明天的太阳了!
“小燕姐?小燕姐?”屋子外忽然传来急促的呼唤声。
仿佛是阳光穿透彤云照下来,将原本阴翳的世界都变得绚丽光彩!
小燕伸出一只手在半空中奋力抓挠,她想要呼喊,可是嗓子被死死勒住,竟连半点声音也发不出。就连床上细碎的响动也被火盆里偶尔爆出的一声“噼啪”给遮掩过去。
阳光虽然刺破了重重黑暗,却仍旧无力到达最阴暗的角落。小燕几乎要绝望了!
可就在这时,门外的人忽然毫无预兆地撞门进来了。
床上的黑影一震,迅捷地丢下手中的绫布,像是一只受惊的老猫,“蹭”的一下,闪身就消失在黑暗中了。
那黑影与冲进来的宫女撞了一个满怀,那小宫女吓了一跳,却赶忙将嘴捂上,连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来。
等那黑影消失在门外,小宫女才急急忙忙跑到床前:“小燕姐,您没事!”
小燕死里逃生,她奋力将脖子上的绫布扯下来狠狠摔在地上,重重喘着粗气,就像是濒死的鱼儿,嘴上一张一合!
门外的大雪已然还在下,地上已经积攒了厚厚一层。白银一般的雪地似是月亮的光芒一般映在屋子内,小燕看见床边坐着的窗花,深深吸了几口气才道:“窗花,你,你怎么会来这?”
今夜替小燕值夜的人正是窗花,可她不呆在采风殿里,跑到自己房间来做什么?
窗花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本来是想替小燕姐值夜的,可是……可是我大约是发热了,身体一个劲儿觉得冷,精神也是恹恹的,所以,才想厚着脸皮来求您先替我一夜,等我养好了身子,再将这个人情换给您!”
小燕一把抓住她的手,只觉手心的皮肤底下似是埋了一个炭盆,触手只觉火热。小燕便点点头:“我知道了!”
窗花就赶忙接着道:“小燕姐,刚刚跑出去的那个人是谁?我瞧着他似是神色慌张,可是出了什么事?”
劫后余生,小燕的泪珠滚落下来,可是她整张脸都隐在黑暗里,让人看不清她的容貌:“是……是有人要杀我!”她转头看了一眼地上那匹白绫,声音几乎都有些颤抖起来:“有人想用这匹白绫了结了我!”
窗花一惊,反握住她的手心,急忙道:“是谁?是谁想要你的命!”
窗花平日里对她还算尊敬,再加上,今晚若是没有窗花,只怕自己难留活口,因此小燕也不隐瞒,她摇着头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谁要杀我!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做!”
小燕说话的时候身体微微前倾,整张脸便从帐子后露出来,只见白雪的映衬下,她脸上似是有珍珠一般耀眼的光芒闪烁。
窗花安慰她道:“您别担心,现在坏人已经跑了,没事了!”
小燕摇摇头:“敌暗我明!我实在不敢掉以轻心!那人既然失手了一次,难保就不会有第二次,到时候我该怎么办?”
窗花一时语塞,想了想才道:“戌时一到,宫门便下了钥,旁的宫室里的人就再也进不来了!如此说来……想要对姐姐下手的,应该是咱们自个儿宫里的人!”
小燕眉头紧紧皱起来,就连眼泪也不再往下流,她心中已经隐隐有了些许猜测,今晚的事情,莫非是……她深深吸一口气,却迟迟不愿意吐出来。她双手紧紧握着,浑身颤抖得更加厉害!
窗花觑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道:“小燕姐仔细想想,可曾在宫里与人结仇?若是有了怀疑的人,明日只管去告诉咱们娘娘,娘娘素日最疼你,一定会帮你做主的!”
娘娘?小燕心中苦涩一笑,却是不敢露出马脚。她一把抓住窗花热腾腾的小手,急道:“今夜的事情暂时不要说出去,一个字也不要提!”
窗花懵懂地看着她:“连娘娘也不提吗?娘娘她……”
窗花手上一紧,握着窗花的力道不由加重了一些:“娘娘日理万机,这等小事不宜用来叨扰她,等我私底下将案子查的差不多,再去回禀娘娘。”
窗花见她如此坚决,只得慢慢点头答应。小燕便道:“我已经与那些人打了照面,我的房间想来是不安全了!”
窗花赶忙道:“既然发生了这样的事,姐姐是万万不合适再去娘娘跟前值夜了,我身上虽然不爽利,但是也要比姐姐强一些,姐姐不如先去我那里呆一晚,好歹混到天亮,也方便缉凶。”
窗花贸然闯进来惊了刺客,只怕也已经受了牵连,因此她的屋子也不安全,而且,此事事关重大,万事小心为上,纵使是救命恩人,也不敢托底了!
小燕一边想着一边就穿衣服下床,她先将地上的白绫收拾起来,然后才回头对窗花道:“你赶快回去娘娘身边,耽误了这么些时候,若是娘娘有什么事要找你,岂非又是一桩难事?”
窗花有些犹豫道:“可是姐姐你……”
小燕赶忙摆手:“你放心,你放心,我这就出去找个地方对付一宿,只等天明,便会去找主子做主的!”
窗花听了暗暗点头,也不再说其他,又低声安慰了两句,这才先一步走了出去。她走之后,小燕也急急忙忙裹了一件大氅,趁着风雪出门去了。
因为害怕路由追兵,小燕每一步都走的小心翼翼,甚至时不时会扭头看看身后是否有人跟踪。采风殿后头有两间罩房,从前是下人在住的,可是自从纯妃入主采风殿,她生活素来节俭,手底下伺候的人也少得可怜,因此宫女太监便全都搬进了后廊,后罩房便因此空了下来。
那地方平日里阴森可怖,任凭谁也不愿意过去,自己若是现在里面避避风头,只要能熬到日出破晓,便好了!
既然想好了去向,小燕也不再怠慢,冒着夜色,一路穿花绕树向后罩房跑过去。好在门上并未上锁,小燕便警惕地看了一眼门外,然后才闪身进屋去了。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外头的雪花不停地飘落,只怕等不到明日清早,这个世界便会成为银装素裹的世界了。大地上白茫茫一片,将从前那些腌臜物事全部都盖在雪地里。
可是小燕能甘心看着所有的真相被深埋吗?她心里一千个一万个不想说出实情,可是她没有办法,若是再一味沉默,只怕下回遇刺,她就再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第二日一早,宫门的封锁刚刚解除,小燕便趁着无人注意,悄悄溜出采风殿、向着皇后的昭仁宫跑去了。
思来想去,在整个后宫中,能够救命的只有皇后了。
小燕来到昭仁宫外,守门的小太监就匆匆进去回禀。过了许久,那个小太监终于弓着身子跑了出来,一甩手中的拂尘,略带些歉意道:“小燕姑娘,皇后娘娘的身子近日来都不大好,所以一早便嘱咐闫嬷嬷吩咐过,不见外客!”
这是要将自己拒之门外?一想到昭阳宫外有诡谲的杀手在四处游荡,自己若是前脚出了门,后脚便会性命不保,小燕就觉得自己什么都能割舍下。
“公公,麻烦您再去通禀一声,奴婢这里有德妃娘娘身体不适的重要情报!”
小太监拗不过她,只好又跑进去重新通告。这一回,守门的太监很快就跑回来了。他笑得眉眼弯弯,就连声音也透着一股子从未有过的亲热感:“皇后娘娘就在偏殿等着,你快随我来!”
小燕心中惊喜,赶忙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小太监领着她在昭阳宫一路穿行,终于在偏殿里见到了皇后娘娘。
皇后穿一袭明黄的棉服,头上的珠翠虽然不多,但是将整个人都衬得雍容华贵。她面色微臣,手中端着一个青瓷盖碗,一下一下用杯盖撇着杯子里的浮沫,连头也没有抬一下。
小燕急忙上前见礼,皇后却并没有让她起身:“你是纯妃宫里的宫女,跑到昭阳宫来作什么?”
小燕却只是抹着眼泪:“皇后娘娘救命,皇后娘娘救命!”
皇后“啪”一声将手里的茶杯搁在桌案上,脸上的神色却似乎没有丝毫的变化:“你一大早就在昭阳宫哭哭啼啼成何体统?有什么事情只管对本宫说罢!”
小燕赶忙忍住泪,又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娘娘,昨晚上,有人企图要杀了奴婢!”她微微将脖子间的卧兔拉下来,立刻便有几根竖条形的血痕显漏出来,那些血痕都还很新鲜,像是刚刚抓伤没有多久的样子。而在那些抓痕之下,似乎还隐隐可见一条紫青的勒痕,一眼看上去有些触目惊心。
皇后似乎有些微微吃惊:“这是怎么一回事?”宫女的身份虽然低贱,但是也由不得宫嫔随意打杀,若是传了出去,岂不让天下黎民百姓笑话皇家视人命如草芥?
小燕似是含悲忍泪:“昨晚,奴婢正睡得正浓,忽然被人用白绫缠住了脖子,若非奴婢身上还有些力气,只怕这个时候……已经入了地府了!”说完,她重重叩头,将身子覆在光洁的地板上,肩膀一抽一抽的似乎像是在流泪。
皇后吃惊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可看清了贼人的身份?”在后宫公然行凶,可不是什么小事情!
小燕哭得梨花带雨:“天色昏暗,奴婢并不曾瞧见,可是娘娘,奴婢身在宫中,到了戌时,宫中便有门禁,不许随意走动,能够在半夜出现在奴婢房间的,一定是奴婢的熟人!”
她说的十分隐晦,但是皇后却已经听出来了:“你是说……纯妃派的人?”
小燕激动地涕泗横流:“奴婢万死不敢有背主的心思,可是纯妃娘娘已经起了要杀奴婢的心思,奴婢万般无奈,只好来找皇后娘娘您投案。”
皇后皱着眉头依旧不相信:“纯妃杀你做什么?你素来是她跟前得脸的大丫鬟,她怎么可能无缘无故想要杀了你?这事不可能!”
小燕见皇后不相信,赶忙又磕了几个头:“皇后娘娘,非是纯妃无缘无故要杀奴婢,而是……奴婢知道了她的辛密,她想要杀奴婢灭口!”
终于进入正题!皇后心中微微舒了一口气,脸上却依旧是一副不肯相信的神情:“什么辛密?”
小燕有些犹豫,这些话一旦出口就再没有挽回的余地!
可若是不说的话,想想昨天深夜那个场景,自己难道想再来第二回么?若是真的有下一回,自己到底能不能活着走出采风殿?
皇后见她似是犹豫不决,眉头轻轻一蹙,干脆果决道:“你既然没有什么要说的,便回宫去!本宫乏了!”说着做事就要站起身来。
小燕心中一震,赶忙往前爬了两步:“娘娘,德妃的病其实是与纯妃有关的!”
皇后刚刚欠起的屁股又慢慢落下去:“你说什么?”
小燕急忙道:“德妃娘娘其实并不是病,她只是中了毒了!她枕的那个枕芯儿有毒,毒素会趁着她睡觉的时候渗进皮肤里,久而久之,她便会出现失眠多梦的症状!这个时候,纯妃娘娘会趁着探望德妃的机会,在她的茶点里加入一些药粉,这些药能让娘娘当夜高烧,症状就与风寒入体别无二致。只不过,若是发热的症状反复几次,娘娘的身子便会被掏空,若再想调理好,就不那么容易了!”
皇后面上有微微的震惊,同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被死死压抑下来的怒气:“她给德妃下的什么毒?德妃枕芯里的又是什么?”
小燕急得赶忙摇头:“奴婢不知,奴婢不知……奴婢只知道那东西会让人失眠多梦!其他的一概不知!”
皇后微微一顿,眼神忽然凌厉起来,笑容更似是淬了毒的利剑:“这些东西,你们都是从何处听来的?”
小燕重重磕了几个头:“回娘娘的话,德妃娘娘的枕头是奴婢……是奴婢……送去的!”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到了最后,几乎微不可闻。
可是皇后已然是听到了:“你是用何种方法调换了德妃的枕头?”
小燕狠狠咽了一口唾沫,犹豫不决道:“内务府的总管大太监梁瑞清……他……他对奴婢……”她的脸开始发红。潮红从脸颊蔓延看来,一直铺到耳朵根后,“所以奴婢便利用他的便利将枕头调换了……”
梁瑞清那个老狐狸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么一口爱好!
皇后纵使在后宫见惯了事,闻言也忍不住有些微微的恶心。小燕却已经十分急切地撇清自己:“奴婢本来是不愿意的,可是……可是……”一边说,她就一边哭了起来:“可是纯妃娘娘竟然拿奴婢的家人威胁奴婢,她说如果奴婢不按照她吩咐的去做,保管让奴婢的家人们……呜呜呜,皇后娘娘,奴婢实在没有办法,这才助纣为虐的啊!”
皇后心里自然清楚她的动机,只不过并没有拆穿。而是适时地拍了一下桌面,与小燕形成强烈的共鸣:“纯妃真是好大的胆子!只不过,这些事事关重大,本宫也不能轻易做主,必须要呈奏皇上!届时,你可愿意做一个见证?”
小燕已经破釜沉舟,若再想后退,却不可能了,为今之计,只能一往无前,否则便是死路一条!“娘娘,奴婢愿意作证!”
皇后深深吸一口气,耳后缓缓吐了出来:“好!本宫这就带你去见皇上!”
小燕去昭仁宫首告的时候,采风殿的纯妃也终于发现了不寻常。
往常洗漱的时候,小燕总是伺候在侧,可是今日竟然不见她的踪影。纯妃便拉着一个宫女问道:“小燕呢?”
那宫女手里正拿着象牙梳子帮她梳头,闻言浑身一颤,赶忙跪了下去:“奴婢不知,今日醒来,奴婢便没有见过小燕姐姐了!”
纯妃心中狐疑,她凝眉想了一下,才冷声吩咐:“赶快去找!”